李攸烨不说话了,不过心中暗暗有了计较。午间三人在庙前的茶棚里吃茶,顺便要了几个小菜吃着。李攸烨借解手的机会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听馆里的人都在议论,说午后郡守大人要来庙里祭拜,还带着几个蒙古人,据说要在城隍庙前举行一场汉蒙双方的马球比赛。馆里的人都大笑起来:“蒙古人都被我们打败了,还敢跟我们打比赛!” “就是,想当年被城隍爷打得屁滚尿流的,估计现在伤疤还疼呢。” “我看这次蒙古人来者不善,他们选在城隍庙前向我们挑战,肯定有所预谋。断不可轻敌啊。” “不知道咱们这次派出迎战的是谁?” “哎,放心吧,我一个弟兄在府衙当差,打听到一些底细。据说郡守府对这次比赛也很重视,千里迢迢派人从北疆大营请了人来,当中不乏鼎鼎有名的马球好手呢。” “真的!”大家一听到北疆大营的名头眼睛都亮了,“那我们还用怕什么,赶紧吃完饭看比赛去。” 李攸烨坐到穆云旁边的位置,揽着栖梧的背,让她舒服地坐在自己腿上继续啃她的冰糖葫芦。自去和穆云说话:“为何这些人听到北疆大营的名号都这么兴奋?” 穆云笑道:“那是当然了,北疆大营的前身是城隍爷所率义军,城隍爷去世后虽被朝廷收编,但大部分人仍留守在边疆抵御蒙古入侵,因此边境百姓对他们很是爱戴。” “城隍爷在你们心中就那么有影响力?” “那当然了,在安阳你可以不认识皇帝老儿,但绝对不能不认识城隍爷。” 那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李攸烨心内小小的介意了一下,不过很快被她翻过去。 “爹爹!”怀里的小人动了一动,她停下杯盏,低头看女儿,她的嘴被山楂染得通红,皱着眉头眼睛挤成一条缝,手上的山楂一个没少,糖皮却全都被啃光了,两颗牙印清晰得印在最顶端的山楂球上,向她诉苦道:“好酸啊,不想吃了!” 李攸烨瞅着她的杰作,皱了皱眉:“你把糖皮都吃了,它当然就酸了!” “那怎么办呢?” “怎么办,当然是吃光了。先吃这个压压味。”夹了一颗肉丸塞到她嘴里。 “可是……”小公主瘪嘴看着手上的山楂,真的愁到了。 “不用可是了,”李攸烨自顾自地数落起来:“你这不是第一次了,饺子,包子,月饼,糖葫芦,你哪样不是剩下里面的馅儿,吃东西吃一半是不对的……” “可是里边的不好吃嘛!”小公主见撒娇无用,委屈地攥着光秃秃的糖葫芦,不说话了。穆云看着好笑,也跟着打趣说:“你吃了这么多糖,不吃点酸的补充一下,牙齿会掉光的哦。”栖梧听到,脸更瘪了,嘴巴蠕动几下几乎要哭出来。陈因起先默不作声的,听到此处,不免瞥一眼两个“装腔作势”的大人,放下手中碗筷,对栖梧微笑:“可以给我吃一颗吗?” 两个大人的目光一起投向她,后者就着孩子飞快伸过来的手,把最顶端的那颗脱了糖的山楂从容咬了下来,咯嘣咯嘣的嚼着,吃完温柔地发表意见:“很好吃啊,我还能再要一颗吗?”栖梧很高兴,把余下的全都给了她,自己也在几番扭动下,奔到了她怀里坐着。穆云惊讶道:“不得了了,小宝贝本来就很粘你了,你还这么宠她,这下要把你当成妈了。”大小姐说话一向无所禁忌,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可这次说完蓦地感觉周围空气冷了许多。陈因脸色僵在那里,李攸烨倒是没什么表情,不过没表情就是一种表情,穆云开始怀疑自己说错话了。 “呃……”企图缓和气氛的穆大小姐有点不知道如何开口。这时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突然从旁边蹿了过来,咣得一声扑到了她们的桌子上。她吓了一跳,手脚麻利地躲到一边。来者是一个赤手赤脚,头发散乱的乞丐,抓起碗碟里的食物就吃。栖梧被吓着了,伏在陈因肩上大哭。李攸烨手拦在她俩面前,回头观察着在桌旁大肆咀嚼的人,大冬天里他身上只有一件脏污得辨不清颜色的单衣,单衣上破了好几个洞,上面还沾有血迹,几处丑陋的旧伤疤狰狞地连在一起,看上去十分渗人。看他拼命抓东西吃又抑制不住浑身颤抖的样子应该是冻饿了很久。店里的伙计匆忙过来赶人,“哪里来的叫花子,快出去,出去!”他一手抓着一个馒头,一手抓了许多豆腐汤脑之类的东西,蓦地跳上了桌子以躲避周围人的驱赶。穆大小姐被洒了一身汤汁,尖叫着引袖来拭,却看到头上的巨人张开手臂朝她跳来,脸色顿时惊得煞白。她站的位置正对他的方向,这要跳下去非得撞晕不可。李攸烨见状迅速冲到桌边把那人的脚勾住,用力往后一扯,他整个人便以腾空的姿势从桌子上滚了下来,手上东西全撒了,蜷在地上痛苦地挣扎。 那哀嚎声如兽鸣一样令人心里发寒。李攸烨把他按住本想给他一拳,让他镇定下来, 不过手在挥起的同时看清了对面隐藏在乱发之中的面孔,整个人吃了一惊, “……上官录?” 那人在她失神的一瞬间挣了开去,疯疯癫癫地夺门而出,李攸烨往后踉跄了几步,幸被身后的一双手温柔抱住,她顾不得理会,匆忙跟着那人追了出去。 不知奔了多久,那人已经彻底失去影踪,李攸烨茫然穿梭在人海,脑中嗡嗡作响。不敢相信,他居然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从人群中发现阮冲,立即抓住他:“你速带人去寻一个疯癫的乞丐,上官录,就算挖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到。再派人到上官故里看看,我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快点。” 阮冲忙道:“是。”脚下却不动。 “你怎么还不走?” “公子,您要的玉钗兄弟们已经拿来了。” 李攸烨分了下神,“这么快?” “那点游戏,还难不倒咱们神武军的弟兄。”阮冲把一个小巧的木盒子交到她手里。李攸烨打开一看,确认是这支钗没错,又问:“那我让你问的问题你也问了吗?” “问了。” “他们怎么说?” “这支钗原先确有个主人,但却是一百年前的了。” 又是一百年前。 “一百年前它的主人为了筹募资金故而将它变卖,后来她过世,买下这支钗的商人觉得它有收藏价值,就一直传了下来。” “是……石夫人?” “对,公子所料不错,它原先的主人就是这位城隍夫人。”
第232章 归去来兮(四) 说不出什么心情, 当心里那个猜测慢慢朝真相靠近,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料想的那般激动。是麻木了吗?不是,不然她也不会刻意去探寻。但如果没有麻木, 为何面对极有可能的失而复得,她会表现得如此平静? “李游你去哪儿了?你家姑娘都哭惨了, 快跟我来。” 穆云从人群中准确捞到李攸烨的袍袖, 不问因由,不顾形象地拉她往回走。走着走着自己的袖口往前飞了起来,李攸烨已经跑在了前头, 拉着她在人群中快步穿梭。 到了茶棚门口,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李攸烨松开她的手,恍身迈入,却没有见到想见的人。馆里很噪杂,因为方才的骚乱,有些地方还在收拾, 她们留座的地方赫然坐了几个素未蒙面的蒙古人。李攸烨愣了愣,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回头探问似的看向穆云, 后者亦是一脸疑惑,“刚才还在这的?掌柜的, ”她亲自走到柜台前询问, “你可知方才和我们在一起的姑娘哪里去了?” 那桌蒙古人一直在交头接耳地审视她们, 此时一个人站了起来, 走到李攸烨面前, 手指着门外方向,向她叽里呱啦地说了一段话。李攸烨只听出“小孩”“哭”几个字眼, 顺着他视线往门外望去,过了一会儿,陈因抱着栖梧的身影出现在街对面。她身旁还跟了一个穿蒙古服饰的陌生男人,一路护送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 李攸烨眉头皱了皱,移步出门外,从迎面走来的陈因手中接过栖梧,抱在怀里,淡淡地道了声:“多谢!”就返身回屋里去了。陈因看着她毫不停留的背影,启了启齿,想要说什么终于没说。 穆云跨过门槛,正好撞上李攸烨黑沉的面孔,意外了一把,待看到陈因旁边那服饰鲜艳的蒙古男子,大小姐的表情也迅速垮了下来。 “你去哪儿了啊?” 陈因收拢了几乎外泄的失落情绪,勉强笑着说:“刚才去给栖梧买了竹蜻蜓。” “你怎么和蒙古人在一起?” “他叫尹勒莫,和同伴第一次来中原,听说庙会上有马球比赛就过来看看,但因为不认识路,所以就来问我。” 大概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介绍,尹勒莫把手放在胸前友好地向穆云问候。穆云皮笑肉不笑的扭开头,当他不存在,“问路还问到街对面去了啊?你以后还是少和蒙古人呆在一起,他们可不是什么善茬!” 陈因的神情颇为尴尬,因为汉蒙双方的长期对立,连带着百姓之间也互相仇视,一向平等视人的穆云尚且如此,更别提其他人了。她侧头抱歉地看着尹勒莫,后者勾了勾唇,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这在穆云看来无疑是一种蔑视。 李攸烨抱着栖梧在柜台前说了会儿话,随后缓步朝这边走来,“穆姑娘,在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穆云反应不及,慌忙说:“你们不准备看马球赛了?” “如果有时间的话,会去看的。”李攸烨的笑容晃了一下她的眼睛,跟着便消失在人来人往的人流中,来无影去无踪似的。穆云想起有事还没来得及问,流连着她离去的方向,默默叹了口气。 “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尹勒莫那明显揶揄的话让两个失神的人都为之一愣,穆云鼻子都给气歪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屑道:“看不出,原来蛮夷也会说汉话!” 对于她的挑衅尹勒莫毫不动怒,“蛮夷即将拥有自己美丽的妻子,而中原小姐还在为自己的梦中情郎黯然伤神。” 穆云瞧着他那得意的样子,越看越觉得碍眼,端着胳膊冷笑道:“教你学汉语的师傅有没有教过你一句话?” “什么?” 穆云笑了笑,朝他勾了勾手指,尹勒莫警觉地住了住脚,最后仍是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穆云忽然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贴在他耳朵旁,“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尹勒莫正想回击,突然听见她“啊——”得尖叫一声,往后倒退数步,双手捂着胸口,“救命啊,蒙古人欺负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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