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没有谁比她们更熟悉。”李攸烨道。杜庞迟疑了一瞬,不知当讲不当讲,最后他决定让李攸烨知道,“臣听惠儿说燕娘娘的身子最近不大好了。” “哦?太医有没有去看过?” “柳太医去看了,她这病得有一年了,自从慈和宫出事后,便一直在床上躺着。” “还有没有的治?” “不好说。不过,臣看她自从得知太皇太后尚在人世,这精神头明显好了很多。” 李攸烨放心地点点头,这时画船靠岸,江后扶着燕娘下船,朝李攸烨这边走来。由于燕娘有病在身,受不得风,她们在亭中稍作停留,便相携着往殿里走去。 表面看燕娘与江后年纪相差了四十多岁,但她们言谈间却流露着四十多年相互陪伴养成的默契。而燕娘对江后有一种发乎自然的爱护之情,令江后感觉这个人十分亲切却又不晓得具体亲切在哪里。 燕娘拒绝了李攸烨让她在宫里住下的好意,“我对她现在相当于一个陌生人,住在宫里难免让她会多心。” “她虽记不得我了,但是有什么关系呢。”燕娘看起来真的很高兴,憔悴的病容上始终挂着开心的笑容,握着李攸烨的手一边走一边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久没见过她这样轻松快乐过了。” “她刚进宫的时候,就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其余时间便写字弹琴画画,还有在不失皇后威仪的前提下,和宫女们做一些她认为有趣的游戏。”燕娘回忆起那时的情景,还能感受到当年活跃在富宜宫里的欢乐气氛,“那时候,盛宗总是极尽所能地宠着她,宫里既没有太后,也没有其他嫔妃,她就像一只不受任何拘束的小鸟,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快乐自由得让所有人羡慕。” “唉,曾经多好的时光啊。”燕娘轻轻地叹了口气。 转眼到了春天,长公主失踪近两个多月,李攸烨心急如焚,派去搜寻的人全部无功而返,她决定亲自出去寻找。快马加鞭走了七天七夜,才到达归岛。在山顶上往下观望,只看见原本归岛所在的位置,出现一个巨大的天坑,周围树木山石有被风扫过的痕迹,沙土全部呈放射状围在天坑周围,像是有什么怪物将所有东西都吸到坑里留下的痕迹。 李攸烨目瞪口呆。若是李攸璇真的来过这里,她会不会……会不会? 她不敢往下去想,当即命令所有人到附近找寻,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然而结果仍旧令人失望。她们最终一无所获,不得不失望而归。 回宫后左右找不到江后,听宫人说她独自去了玉清楼。李攸烨急忙往玉清楼寻人。 在最顶层看见江后正同那老宫人相对而坐,谈笑对饮。李攸烨心脏咚咚跳个不停,失魂似的站在原地。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老宫人,他热情地向李攸烨招手,“小哥也来了,快过来,姑娘回来了你还不知道吧,别傻站着了,过来喝一杯!” 李攸烨痴痴呆呆地走过去,直勾勾地盯着江后。老宫人嘿嘿笑着给她斟上酒,“来,咱们为姑娘回来干一杯。” 江后嘴上抿着淡淡的笑容,对李攸烨的直视视而不见,端起酒来,和老宫人碰了一杯,又对向李攸烨,“安载?” 她对李攸烨的称呼让后者确信她并未记起她,难掩一脸的失望,执起酒杯,轻轻一碰便一饮而尽。直到喝得醉醺醺了,她居然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老宫人适当的隐身告辞,给她们轻轻合上房门。李攸烨难受得想吐,江后便一直在她背上轻抚着,这柔软的力道令她越发想哭,但是今天丢的面子已经够大了,她不想再破坏形象,免得被认出来是假的。 “我没事了。”她坐直了身子,眼睫毛还湿着,却嘴硬地说,“你不必放在心上,今天的事只是个意外,我往日不是这个样子的。” “哭得袖子都湿了,确实是个意外。”她淡定道。李攸烨低头瞄了眼袖子,尴尬地笑了笑,连忙把袖子掩到桌子底下。江后似没看见,端详着李攸烨认真道,“你今天的样子倒和我梦里的那个淘气鬼有些像!不如这样,你扮一扮她的样子怎么样?” “怎……怎么扮?”李攸烨支吾着,脑袋有些发晕。 “她在梦里常和我扮家家酒,我们也玩家家酒怎么样?” “哦,好。” “这样,我在梦里一直都是扮她的皇奶奶,现在我也扮你的皇奶奶,她呢常扮我的孙儿,你也扮我孙儿怎么样?” 李攸烨有些楞,脑子里只剩答是的反应。“啊?哦,好。” “那么你先开始。”江后端坐如初,脸上的表情忽然化作了从前最熟悉的样子。李攸烨眼里泛起水雾,难抑激动地哑声喊道,“皇奶奶。”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证明一切只是假象。那人只维持了须臾的稳重,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评价说,“你演的可真像!” 李攸烨的心一下子又凉了下去。 “安载,你不高兴了吗?” “没有。我很累,想先睡一觉。”李攸烨沉着脸起身,跌跌撞撞往床边走去。江后给她掀开纱帐,待她躺下后,又将被子给她盖好。见她满脸痛苦的模样,问,“胃里还很难受吗?” 李攸烨恩了一声,她便湿了毛巾,给她擦额头上的冷汗。 “以后不要在喝这么多酒了。” 李攸烨没有回答,仰着面颊,呼吸平稳,看样子已经昏睡过去。床边的人叹了口气,伸手抚上她的脸,轻轻摩挲着,嘴上渐渐泛出温柔的笑意,“傻烨儿。”就在这时,李攸烨眼睛忽然一下子张开,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她来不及收势的笑容,江后表情一僵,下一刻已经被她拦腰抱住,顶倒在床上,“我就知道皇奶奶已经记起我了,我醉酒都是装的你上当了,嘿嘿嘿嘿!” 江后这才反应过来,无奈地拧着她的耳朵,“快扶我起来。” “哦。”李攸烨连忙起身把她拉起来,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待江后坐稳了,立马又扑进她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诉自己近来的心酸委屈,江后虽知她话里免不了加油添醋的成分,依然宠溺地把她揽在怀里。李攸烨自己嘴皮子说累了,这才想起问江后来,“皇奶奶,你什么时候记起我来的?” 江后想了一下,展开笑颜,“你出宫的这几天吧。” “皇奶奶,” “恩?”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孙儿真的非常非常想你。你以后不要再离开孙儿了好不好?” “那你也不要随随便便跳崖来吓皇奶奶。” “孙儿不会了。” 江后恢复记忆,李攸烨便要给她恢复身份,谁知被江后婉言拒绝了。李攸烨十分不解,“为什么?” “现在朝局刚刚稳定,再凭空出来个太皇太后,可能会打破朝廷平衡,大臣们又该提防外戚干政了。”李攸烨并不觉得这是她真正的理由,果然,“我曾经答应过某个人,要陪他踏遍玉瑞的山山水水,如今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了,我想一个人代他走过。也算是弥补当年的遗憾。” “皇奶奶要离开?你答应过要一直留在孙儿身边。” “烨儿,你现在已经长大了,皇奶奶不能一直在你身边,你该学着自己独立生活。” 尽管李攸烨极力挽留,她仍是不改初衷。四月安陵的享殿已经完工,太皇太后的棺椁被隆重地移入陵墓。这个拘束了她大半生的身份,终于在这一刻被她舍弃。李攸烨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她已经不寄往江后能够留下来,只是尽可能地多陪在她身边,因为不知道哪天,连看到她都会变成奢侈。 “孙儿尊重皇奶奶的决定,皇奶奶要是感觉不快乐,随时都可以离开” 江后看着她,“我并不是因为不快乐才离开。相反,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可以时常看到你。看着你长大,教会你东西。可是,人的一生并不只有快乐的事,有些事情你明知不快乐,还是要非做不可。” 李攸烨眼睛含泪,试图打苦情牌,“以后只剩下孙儿一个人了!” 江后叹了口气,“你还有栖梧。” 建康城外。瑞江平阔。 已经赋闲的雷豹端坐船头,使一竹质钓竿,在江畔遥等。 李攸烨送江后来到江边,经过几番讨价还价,终于要得江后那里不管走多远至少半年回来一次的约定。祖孙二人依依惜别,这时候突然听到一声遥唤,两人同时回头,发现燕娘乘着轿子风尘仆仆地赶来。她手上挂了一个包袱,看样子是要出远门。 “燕奶奶,您怎么来了?” 燕娘顾不上理会李攸烨,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江后身边,“总算赶上了。” “太皇太后要出远门,我怎么想都不放心,还得亲自陪着才好。” “您身上有病,怎么能到处奔波呢!” “那是从前!”燕娘瞪着李攸烨,怪她多嘴多舌,又对江后委婉笑道,“现在我的身子骨好的差不多了。而且柳太医也叫我时常多走动走动,如今逮着这么个走动的好机会,太皇太后您就带上我吧。” “也好。”江后道,“只是以后不可以再叫我太皇太后了。” “我懂,路上管您叫李夫人。” 江后点点头,让燕娘先上船。燕娘乐得眉开眼笑,拿着包裹就去船舱找老伙计聊天。李攸烨眼睛瞪得老大,随即又卷了一脸笑褶子,对江后笑笑,“嘿嘿,既然都加了一个人了,也不在乎再加一个。”说着也要上船。只是腿还没迈开,就被江后拧着耳朵揪了回来,“哎呀皇奶奶饶命,我只是开玩笑的。” “这样的玩笑以后开不得,你是一国之君,以后要有个为君的样子。怎能擅自离开京城?” “孙儿知道错了。”江后这才放了她。李攸烨一边揉着耳朵,一边抽鼻子,“孙儿就是舍不得你走。”眼泪竟真的掉下来了。江后不忍心再责备她,用手帕给她擦干眼睛,细细审视着她的皓额、修眉、明眸、皓齿,好像要把一切都深深印在心底。 “皇上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太皇太后的!”燕娘在岸边劝她道。 江后眼里也漫上水雾,最终一狠心,解开李攸烨的手,转身往船上走去。 “皇奶奶,孙儿有件事没敢告诉你!” 江后回头,李攸烨徐徐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我杀了嫆哥哥和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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