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的行踪一再暴露,暗中向江衍通求救兵一事,也被李攸熔提前知晓,并精心策划了那场请君入瓮的好戏开始,她才真正怀疑身边出了奸细。 “对不起……对不起!”拨云的泪顺着脸颊而流,冲淡了嘴角的血红,声音悲伤:“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当你的朋友!” “不必了,你已经不配!”李攸烨冷漠地站起身来,借着杜庞搀扶一步一步往马车走去。 “你还有没有心,她已经快死了,替你死的,你怎么能这样!”权洛颖看着李攸烨决绝的背影,泪水沿着眼角止不住地滑落。李攸烨红着眼眶转过身来:“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你现在才发现后悔了吗?” “小颖,别……别这样,都是,我的错!”拨云咽了咽喉咙:“对不起,我,骗了你们!我是齐王,派来的奸细,一直出卖你们……”血液已经阻塞了她的口鼻,她脸色惨白几乎无法呼吸。她的身子佝偻成一团,在通往死亡的道路上,她仿佛已经真切地感受到了,那即将包裹她的亿万年的冰冷与荒芜。 “别说了,别说了!”权洛颖摇着头,把她紧紧搂向怀里。 拨云脸贴在她胸口上,泪水模糊了眼睛,混着血水弄脏了她的蓝雾,她想抬起手为她拂净,却发现手上已经沾满血污。她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放弃了这个打算。 “小颖,你知道吗?是你让我觉得这个世上没有杀伐,没有勾心斗角,带给我从未有过的温暖,你的五十万两银票,我今生还不了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把她完整地留给你!”她的低咛越来越轻,最后已经化为无声张合的嘴型,权洛颖把耳朵凑过去,那双时而含嗔,时而含怒,时而含喜,时而含谑的眼睛,就此凝滞在这段未完的时光中,再也写不进任何迷人眷恋的故事。 李攸烨缓缓闭上眼睛,记起绕枝亭上与她初识的场景。那娇然婉转的笑声,心慌意乱的琴音,都随着这眉间凝愁的女子的远逝,一并戛然而止。绝世霓裳羽衣舞,世间从此难再举。如果不是陈越在李戎泊桌案上翻到她的书信,李攸烨真想带她去见见上官凝,可惜,这一切,如今只能是遗憾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没有什么比这更加美好,也没有什么比这更容易破碎。 权洛颖握着拨云的手,把她艰难地托起来。 “你要去哪里?”李攸烨急道。 “我要送她去归岛,这里,已经没有可以让她容身的地方!” “你在怪我?” “没有!” “你撒谎,你说过不会离开我!” 权洛颖没有回答,抱着拨云往远处走去。走至江玉姝身边的时候,她顿了顿:“记住我说的话,好好看着她!”说完,打开隐身镜消失在众人眼前。江玉姝先是瞪大眼睛,看了一会儿,当确定她真的消失时,所有的难以置信又都化为平静。 她走到哆嗦着唇角,捂着胸口,极力忍着哭声溢出,却已经泪流满面的李攸烨面前,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拍着她的背:“笨蛋,她只是回去查一些事情,查清了就会回来的!” “呜,可我现在生病了呀……” “不是还有我吗!好了好了,不哭了!小烨儿最乖了!” 黑云蔽天,浓烈之夜。金月落入云彀,隐去一切光芒。檐角的飞禽走兽被吞噬于黑暗中,朱粉红墙上投射着宫灯的一点点光亮。于今夜在宫中值更的侍者来说,这实在不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慈和宫还是如往日一般安静。 与往日不同的是,宫外多了很多“执勤”的侍卫。而能自由进出宫门的,换成了那些本不属于慈和宫的人。 李攸熔心事重重地绕着宫墙而走,张鹤人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挑着灯笼跟随,一句话不敢多说。他们已经在慈和宫外徘徊了将近一个时辰,惠太妃也进去了一个时辰,他在心里焦灼,然而却不敢踏入一步,那及膝的门坎此时就像横亘在眼前的千丈高山,将他阻挡在门外。 慈和殿中。一个穿着暗青色裙裾的妇人端坐在那里,裙裾上那精美的白色牡丹朵朵绽放,将她的气质衬得雍容而高贵。江后瞥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倦怠,便自顾自说道:“惠太妃如果还没有想起来找哀家什么事,可以想到了再来!” “你何必明知故问!”惠太妃冷冷地看着她:“你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何必再负隅顽抗,交出鹰符,对大家都好!” “我已经说过,鹰符不在我这里,交与不交,都不是我说了算,你又何必再问!”江后从御座上站起身来:“如果是攸熔让你来的,你大可推说,让他自己来问哀家要,看他要的来还是要不来!”说完,走下御阶,就着眼娘挑开的帘子,朝着内殿移步而去。 “江姿栩!”惠太妃嚯的站起身来,冲着江后的背影冷喝。那披着宽大凤袍的身姿蓦地滞住,回过头来:“惠太妃还有什么事?” “你好,你很好!”惠太妃忽然嗤笑着望着她,慢慢走近,眼里满是讽刺:“你果然是风华绝代,容颜不老,难怪安载最后都不敢高攀你了!” 江后平静地望着她:“你说完了没有?” “呵呵!当然没有!”惠太妃绕着她环视一周,眼神更加讽刺:“不过,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端庄威严的太皇太后,私下竟和自己的亲孙子做出苟且之事!罔顾人伦纲常,简直不知羞耻!” 江后目光骤然冰冷,胸襟起伏,恼怒地看着她:“桑惠,哀家已经对你一忍再忍,你不要挑战哀家的底线,在这里含血喷人!” “我含血喷人?呵!”惠太妃冷笑道:“是谁在夜里把自己的孙儿留在自己的寝宫,同塌而眠,直到第二天早上?” “你派人监视哀家?”江后冷冷地盯着她。 “说什么监视,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怎么,我说中你的不堪了?你坐不住了吗!” “你!”江后绷着面容,看着她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和得逞般的笑容,胸口积聚的怒气,在体内翻涌:“哀家不想跟你争论,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想怎样?你已经将戎淀父子赶尽杀绝,现在,你们连泊儿都不放过,姓江的,你未免太狠心了罢!” “戎淀那件事,我给过他机会,但他最终没有回头,这些都是他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好一个与人无尤,如果不是你设局构陷,他怎么会一步一步陷入你的圈套!”惠太妃越来越激动,一双沧桑的眼睛变得通红,她极力保持平静地口吻:“如果泊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不会放过你!”随后,在侍女的搀扶下,匆匆离开了大殿。 在她离开后,燕娘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过去搀扶江后,江后挥挥手示意不用,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扶着额头,神情疲惫。燕娘一面心疼她,一面气愤难平:“实在太过分了,都一大把年纪了,说话还这么口无遮拦!那样的事,亏她能想得出来!太皇太后,您千万别恼,当心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江后闻言,抬起头来,招招手示意她也坐下:“哀家没事,你也不用在意!” “奴才担心她拿这当是非,与人造谣,败坏太皇太后的清誉!”雷豹走过来,忧心忡忡道。 “这你也不用担心,这件事若是换了旁人,必会落井下石,但是她不会!”江后平静道。 “这是何故?”燕娘和雷豹听不大明白。 “她恨哀家所以处处针对哀家,但是这件事牵扯到烨儿,她不忍心!” 燕娘和雷豹闻言,面面相觑一阵儿,然后又一齐看向江后。 江后叹息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身上的图案一直没有变过,仍然是安载最喜欢的白牡丹!” 燕娘恍然大悟:“您是说因为皇上长得很像盛宗,所以惠太妃才……” 江后阖了阖眼,充满倦意的眼神,投向殿外。漆黑的夜,不知为多少人举行过死亡的祭奠,那些死去的人,究竟去了哪里?他们是否还在另一个地方继续存活,并向这尘世放出无形的线,继续与生者牵连。所以,才让这黑夜才永无尽头。 是否只有无情无欲,才真能够做到无悲无喜。
第125章 讯号 李攸熔忐忑不安地看着慈和宫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张开,惠太妃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他急忙迎了上去,想打听情况。却忽然看到惠太妃脸色有些异样。她的手颤抖着从袖中掏出锦帕,捂住嘴剧烈咳嗽几声,瞥见李攸熔过来,却又很快将帕子攥住。 李攸熔的目光并没有错过那一方雪白锦帕上飞快隐没的血红。 “咳,咳咳!”惠太妃又抑制不住咳嗽了两声,偏着头不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沉下气来,缓缓道:“她说鹰符不在她手中,皇上信吗?” “惠太妃以为呢?”李攸熔心里冷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问。 “神武鹰符一共有三支,她即使再信任旁人,也不会把三支鹰符全都交付,每个人都一个安全底线,她也有!” “太妃娘娘所言即是!” 望着她虚弱的身影被搀扶上轿,消失在幽深地宫道里,仍有断断续续地咳裂声传来,一波一波绕着宫墙回响,李攸熔眼皮不自觉跳了两下,随后眯成一道狭长的线。 “惠太妃身子大不如从前了!”张鹤人挑着灯笼忍不住叹息道:“皇上,接下来,我们回宫还是……” “不,得不到神武鹰符,朕就会永远受制于人!”李攸熔闭了闭眼,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回头看着那金色的慈和宫牌匾,该来的迟早都要面对,既已撕破脸,那就撕得彻底些。他挥了挥手,身后一队侍卫率先冲进了慈和宫的大门。而他在深吸一口气后,也用力地甩开袍袖踏进了那原本阻隔他的门槛。 “孙儿,给皇奶奶请安!” 当他进入大殿的时候,意外看到那个人正端坐在大殿中央,燕娘、雷豹分别站在两旁,看阵势似乎正等着他的到来。他扫视一周,这里除他们之外,已无其他人存在,他绷着面容浅浅作揖。 江后的视线缓缓落在李攸熔身上,接着越过他,扫了眼他身后的那帮侍卫。 这还是她从齐国归来,被软禁到现在,与李攸熔的第一次直面。就已经让他如此凶相毕露,图穷匕见。江后没有说话,平静地打量着大殿里的人。目光里不见任何预想中的气愤或者恼怒,却一瞬间让人从心底迸发出深深的忐忑和不安。发上插得简单鬟饰,在殿顶那盏八仙宫灯的照映下,发出璀璨的光。那张惊世的面容,此刻惊人得冷静,与此前留在张鹤人脑海里的惠太妃欲遮还掩的老态映象呈现鲜明对比。门口的侍卫在她的盯量下,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相互顾看间,企图从同伴那里找到在这间大殿里执着刀剑的勇气。 没有人敢正视她的脸。包括李攸熔的的视线都微微低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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