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回不大一样,她脖子正中央好像生了一颗痣,黑黑的小小的,上次看还没有。 于舟转头,见苏唱望着她,低声问:“怎么了?” “你脖子后面,有颗痣?”苏唱轻轻问。 “嗯?没有啊。”于舟又低头看手机,左手绕到右边颈部,指头自发丝里穿过去,抚摸一把:“灰吧?” 果然是灰尘,被她摸一下,片刻便没了,干净得和牛奶一样。 她又顺势用中指和无名指当梳子,把长发从指间顺下来,再挽回耳后。 这个动作非常不像小姑娘,和于舟的气质格格不入,甚至有点违和。 中介还没回复,于舟有点着急,咬着下唇给他打语音。第二通才接,那边嗓门很大,苏唱听得十分清楚:“哎哟姐,您没看消息啊?这房子不租了,被下架了,前阵儿查隔断,这三卧四卧都是隔的,被要求整改,不能往外租了。” 于舟有点懵:“不是,你怎么没跟我说呢?” “我给您打电话,您没接啊,后来我们系统给您发短信了。” 中介每次给她打的号码都不一样,每次打来也会提示推销,这类电话她通常都不接,或者挂断。 “那你,那你怎么不给我发微信呢?”于舟心里惴惴的,情绪磕磕绊绊,说话的声音也小了。 “姐我这微信问房的很多,一般租出去我就删聊天会话了,这不是找不着您吗,以前也没遇到过这事儿。对不住,对不住啊姐,那个您看眼短信。没事姐,我再帮您找几套好的,您一句话的事儿。” 于舟没应,把电话挂断,而后点开有99+个红标消息的短信界面,打开通知消息,果然,一周前租房网站有给她消息。 说因条款(四)中不可抗力因素,合同要作废,订金将于15个工作日内原卡退回,收到三个工作日内无异议表示已知悉。 于舟安静得令苏唱眉头轻蹙,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于舟埋头翻信息,头发又垂下来了,可这次她没功夫去挽起来,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嘴唇闭得很牢。 呼吸稍重,一起,一伏。 她没再跟中介掰扯,就抽了抽鼻子,又打开租房app,搜索自己这个小房子。 确实下架了,不过上面写的是——已成交。 系统记录的成交金额,比之前自己谈的要高400块;成交时间是上周。 她望着那个界面,拇指擦了擦屏幕上的灰,没擦干净,再擦一擦。 苏唱又听到了吸鼻子的声音,很轻,但于舟眼圈红了,几秒后鼻头也红了。 一刻钟之前,她还在兴致勃勃地说自己很幸运,很会挑房子,再前一阵,她说自己的房子虽然就苏唱的厨房大,但采光很好。她连宜家的小矮桌和蒲团都看好了,还好,还好没下单。 她把手机收起来,抬脸跟苏唱说:“走吧,他们不租了,先下去。” 不想杵在这。 苏唱轻轻呼出一口气,没说什么,帮她推着箱子往回走。 走到大门处于舟才出声:“我平时不爱接推销电话,通知消息也不看,本来人家通知了的。” 但苏唱明明看到刚才屏幕上的“已成交”三个字了。 并且,也不该是这个通知流程,摆明被中介欺负了,于舟自己很清楚。 俩人又回到车里,于舟望着窗外,听不太大的空调声。 “去哪?回去?”苏唱问。 于舟又把手机掏出来,小声说:“等下啊,我找个酒店吧。” 嗯? “为什么要找酒店?”苏唱侧脸看她。 “我定在今天搬家,因为明天大刘阿姨她们就回来了,我要是这会儿说租不了了回去再住几天,她肯定要留我,而且还会跟我妈说。我妈会一直问我是不是被骗钱了,十五个工作日钱能不能回来。”于舟打开去哪儿,输入公司地址,浏览附近酒店。 “我先在酒店住几天,找房子应该也挺快。” 于舟的语气终于撑不住了,怏怏的。她不想住酒店,好离谱,拎着全部家当住酒店,无家可归的样子。 还很贵。 发动机的声音像镜头的底噪,苏唱静静等她,手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 一下,两下,三下。 眼皮一掀,偏头看于舟,她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好像看屏幕的视线有点模糊,她用力眨两下眼,把干扰目光的坏东西眨回去,继续一声不吭地对比价格和位置。 苏唱转回头,脊背往座椅上一靠,右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身看左边车窗。 形形色色的行人,忙忙碌碌的车流,安静呼吸的于舟,时断时续的点击屏幕的摩擦声。 苏唱忽然想了很多。零零散散,毫无章法。 想起和于舟同住一间病房,她的生活习惯很好,早睡早起,如果你不允许她打开话匣子,她一般不会吵人。 想起于舟拎着三袋东西到她家,用没留指甲的手仔细地抠止痛药外包装的塑料膜。 还想起卫生间垃圾桶内的那几张纸。 之后很莫名其妙地,想起小时候遇到的那只流浪小狗,它等在路口,见到两手空空的小苏唱,委屈地叫了一小声。 然后苏唱决定带它回家。 小心翼翼地将它抱起来时,心里很忐忑,像在做一个未知的冒险。 车内的苏唱无名指一动,不用力地拨弄一下方向盘旁边的按钮,跟于舟说:“你愿意去我家吗?” “啊?”于舟愣愣地看她。 “我家你去过的,有多余的房间,也应该比住酒店方便,”怕于舟误会,她又补充,“你可以先住几天,然后找房子。”
第17章 又一个第一次。 苏唱第一次在友情里生出保护欲,对象是副驾驶上攥着手机的于舟。 但当时苏唱对这种情绪很陌生,她只觉得,于舟的胳膊怎么那么细呢?在袖管儿里空荡荡的,好像一不当心就要折了。 还有她的锁骨,难过的时候仿佛要比正常时候突出一些,因为她刚刚憋情绪憋得很辛苦,吸气时锁骨上方紧紧地凹进去。 其实苏唱有更好的办法替她解决,至少能拿回一笔赔偿,但她看于舟的反应,知道她不想,她极力在苏唱面前故作轻松,把事情形容得尽量小。 于舟就是这样的姑娘,在小事上会软软地怼人,有时还有些张牙舞爪,但当她真正受伤害时,是没有眼泪的,她会本能地隐忍,把一切情绪往回收。 越难过,藏得越密不透风。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因为苏唱的提议出乎于舟的意料,甚至出乎苏唱本人的意料。 于舟不懂,其实她和苏唱在医院里就同住过一个屋檐下,并且相处融洽,但为什么,自己不觉得,借住在苏唱家里,应该算一个备选方案。 刚才找酒店时,她甚至想问问火锅,去她那抢半张床。 可是……如果要住苏唱那里…… 苏唱又拨一下转向灯的按钮,清了清嗓子。 俩人同时开口。 “那我……”送你去酒店吧。 “那我……”还是去找火锅吧。 话音同时卡顿,苏唱双手胳膊叠在方向盘上,趴在上头侧脸看她,笑了。 于舟也笑,然后她想了想说:“去你家,会不会不方便啊?” 这个说法,潜台词是想去。 苏唱听懂了,发动车子,打个方向盘起步:“可能会有不方便。” “啊?” “我家离地铁有点远,你要重新规划一下上班路线。” 于舟觉得自己的嗓子眼被苏唱拎起来又捏回去,扯得心脏也有一点酥酥的,她抱着背包,小声说:“那有公交站吗?” 苏唱偏头想想:“好像也没有。” “那我骑共享单车。”于舟努努嘴,又把腮帮子鼓起来。 其实有一点开心,但情绪如果转换得太快,显得她癫癫的,于是她还是控制下想要变月牙儿得眼睛比较好。 江南书院是第二次来,这次没做访客登记,跟在苏唱后面小碎步进去,苏唱没帮她推箱子,回着微信走在前面,像一个房东。 房东姐站到大门前,抬眸扫一眼门锁,自动识别,“咔哒”一下开了。 于舟欲言又止,因为这次苏唱没给她拿拖鞋。 她进去得蛮急,趿拉着拖鞋往客厅走,手机下端靠近双唇:“风哥,我最近的时间是15号到18号,你看看能收完吗?” 风哥?于舟换上粉红拖鞋,竖着耳朵,不是故意听的,但……风哥这个自带年代感的称呼,配上苏唱冷淡的表情,好像在哪个码头接头。 对面应该说了句什么,苏唱放松地将高挑的身子斜靠在沙发上,明眸皓齿地笑了:“好呀。” 苏唱讲话极少用语气词,尽管这个“呀”很轻,像是从舌尖咬出来的,但很显然她心情不错,不知道是因为项目刚好能卡上时间,还是因为别的。 放下手机,抬眼看向于舟,她抱着背包站在客厅中央,做足了被收留的姿态。 于舟也不想显得这么可怜,但她有个毛病,心情不好时习惯抱着东西,要么是抱枕,要么是书包。 “你箱子呢?”苏唱温声问她。 “哦,那个在外面拖着走的,轮子很脏,我看你家挺干净的,想直接拎到卧室去吧,我住哪啊?”于舟清清嗓子,左右看看。 苏唱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幅度微小地掖了掖嘴角,她还以为于舟会和上次一样自来熟,但不晓得为什么局促了很多。难道之前是因为紧张她,没顾得上? 苏唱离开沙发:“我住楼上,你住楼下吧。” 她一般会工作到很晚,这样不会互相打扰。 推开电视背景墙旁边的隐形门,是一个比于舟租的那套房子客厅还大的的卧室,没拉窗帘,阳光被巨大的落地窗孵化,流淌得很均匀。中央是灰色现代风的床,用品也很整齐,苏唱有时会在楼下住,因此阿姨打扫得很仔细,床品是新换的,苏唱还没有睡过。 “这里,书桌。那边衣柜是空的,我挂了两套衣服,一会儿收走,你用吧。”苏唱说。 “不用,”于舟把箱子放到墙边,“我就用箱子就好了,就住几天,而且,我也没什么要挂着的衣服。” 她蹲下把箱子拉开,平摊在地上,这样就有了一个小小的收纳空间:“你不用招呼我,你忙你的吧,等下想吃什么?我做饭还行。不过你家里有菜吗?” 她收回胳膊,揣在蹲着的大腿中间,仰脸看苏唱,白白的,像只小兔子。 暂住几天谈房租好像有点尬,她决定付出劳动。 “没有。” “嗯,上次给你带吃的,我好像看到有个超市来着,我收拾好休息下,一会儿去买。” “今天挺累的,别做了,点外卖吧。”苏唱的懒音带着倦意,尤其是回到家,就想赶紧换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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