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世芳按住杨心岸几乎跌到墙上的身体,换了个方向,低呵一声,不惊枝悄然抵上她的眉心。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响起,闻世芳立刻松手。 杨心岸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壁画,咳得好像要把整个内脏都吐出来一样。 除了咳,还有血。 她似乎有吐不尽的血,刚刚换上的干净衣物转瞬间就又成了血衣。 她原先在试图掩一下口,很快就直接放弃了,修长的手指已经辨不出原本的肤色。 闻世芳震惊地发现,在她的感知中,杨心岸的生机在一点点地消失。 按理来说观我境的修士没那么容易死,但杨心岸此刻的动静就好像……就好像她把生机都耗在此处后,就会身陨一样。 在壁画上究竟有什么!? 她扶起了杨心岸,不由分说地送了灵力过去。 杨心岸却立刻推开了她,勉强摆了摆手,断断续续传音道:“……不……不用……管我。” 闻世芳:“……?” 等到杨心岸整个变成了一个血人,她的咳嗽声终于停了下来。 一停下来,她立刻就掐了个诀,恢复了一个世家子该有的模样。 随后,她便抓了一大把丹药咽了下去。 “多谢闻道友救命之恩。”她郑重道,“此番若不是有道友,我就命丧此处了。今后,我欠道友一个人情。” 闻世芳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实在对她没什么期望,心道:只要莫再拉她下水就行了。 她有很多想问的,比如为什么不要管她,又比如为什么她什么也没看到…… “你看见了什么?” 杨心岸慢慢摇了摇头,“万物。” 闻世芳一怔。万物,还是天道?据她所知,杨心岸已经在观我境大圆满呆了很久了。若想争夺家主,那么半步元君的修为显然更保险一点。 悟道这种事全凭机缘,看了壁画有所感悟,倒也不是没有先例。 可杨心岸为什么像受了重伤一样呢? 杨心岸抱歉地笑笑,修长的手指在一小洼鲜血中慢慢动了起来,“闻道友,我此般模样,只怕要拖累你了。” 闻世芳盯着她的指尖,慢慢拼凑出了……“别看壁画”四个大字。 所以说,看见了“万物”又是假的吗? 还是,为了骗过那个暗中窥探之灵? 闻世芳:“你好生休息。血芝反正跑不了。” 若是不能看壁画,那么最简单的就是直接封闭视觉。 杨心岸放心地做了,似乎毫不怀疑闻世芳会乘机坑她一把。 无极宫毫无岁月流逝之感,二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待伤堪堪养好,便往下一座宫殿走。 在江潮生口中,无极宫的贝藏在宫殿群的最后方,要走过四座宫殿。 “生生殿。”杨心岸抬头望着鬼画符般的匾额,喃喃道。 闻世芳:“生于斯,归于斯,生生不息,周而复始。江潮生曾说,生生殿是所有宫殿中最奇诡的一座。” 眼前的宫殿与观溟殿截然不同。观溟殿最起码在外光上还是能看出宫殿模样的,但若没有悬着的牌匾,大抵谁也不会觉得眼前就是生生殿。 它更像是一座小儿堆出来的泥土房。 没有一堵墙是正的,也没有一堵墙的材料是统一的。枯枝败叶、砂土铄石、人妖骨骼,应有尽有。若是将这墙推了,好好挑拣一番,说不定还能找到些消失日久的远古材料。 “江元君还说什么了?”杨心岸停留在殿门外,一点也不着急进去。 “生生殿是用来祭祀生生血河的。”闻世芳淡淡道,“据说,鲛人最初是生生血河的守卫者,可以说是独受天道眷宠,修为深厚,寿元悠长。后来,在生生血河深埋入地底,不再需要守卫后,鲛人便从无愁海入海,做了四海共主。” 杨心岸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半晌没说话,许久才问道:“你可知四合天渊楼里的典籍是怎么写的?” 90 ☪ 无极(四) ◎生生不死◎ 海国辽阔,曾有西、南两域,自鲛人从无愁海撤走,海国便只剩下了西域,而四合天渊楼就西南两域交界地的最深处。 杨心岸曾听过一个传言,四合天渊楼确是初代海国主亲手所立,但目的不只是为了收藏典籍,还是因为镇压住海国的气运。 在见到三公主以前,她还能一笑了之,海国几乎从未衰落过,便是没了无愁海也不见得有什么麻烦,而鲛人得天独厚,吃饭喝水都能涨修为,海国大有千秋万代之势,何必需要一座楼去镇压那点气运? 但如果,这位承天象而生的三公主从没出过四合天渊楼呢? 杨心岸不自觉叹了一声,继续道:“四合天渊楼里有两种说法。《海国编年纪》所载,当年鲛人入海是天道应允,仙人降旨。因为鲛人的劳苦已经受满了,所以便可在四海逍遥自在地悠游了。还有一种,便是《大灵象历》所记,某代海国主因一己之私,将生生血河倒悬,随后惊动天道,降下仙人将血河深埋。他愧悔交加,自知酿成大错,便带着族人们远走四海。” 两者之间对的上的,便是生生血河的深埋和鲛人的入海,至于其他的,可以说完全不同。 闻世芳想了想,又扭头盯着杨心岸,怎么都觉得此人真是极有能耐——以人修之身,修鲛人之书,骗得一位四海共主遗脉还能全身而退,只做区区一个长老实在是太委屈她了。 而“有能耐”的杨心岸却走了神,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某位长尾巴的道友。 “真假有那么重要么?你废了这么多功夫就是为了看这些旧事?骗我也要找个好理由吧?” 如今想来,这位似乎不知世事的三公主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到底谁骗谁,还说不一定呢。 “如今的海国不兴供奉,历代海国主几乎只有在即位时才会有祭典,流传的生生血河传闻倒是十分繁杂,”杨心岸声音淡淡,“不过祭祀一说,倒也十分符合上古风气。” “如今也没有仙人了。”闻世芳摇头道。 她明白杨心岸想说什么,也许在无极宫尚有鲛人的时候,祭祀并不是象征性的仪式行为,而是有实际意义的。但是,那个时代已经过去很久了。 而且,上古祭祀多用血食,她们如今哪里来那些东西? 闻世芳试探性地解了解生生殿的禁制,果然,跟观溟殿的禁制一样麻烦。 “你打算怎么解?” 杨心岸惆怅地望着两边的宫殿,“当真不能绕过去吗?” “不能。”闻世芳摇摇头,“两边……有东西。”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但她有一股久违的毛骨悚然感。 杨心岸捏了捏眉心,闻世芳既然这么说,那边上的东西恐怕就非二人能对付得了的。 闻世芳忽然道:“你还有鲛人血吗?” 海歌太长了,又会白白浪费杨心岸的灵力,若是鲛人血也管用,那便再好不过了。 杨心岸沉吟片刻,取了一滴血出来。 那散发着奇异馨香的血滴慢慢地融入到了重重禁制中,生生殿那道拼拼凑凑的破烂大门果然慢慢打开了。 杨心岸停住了脚步,彬彬有礼地侧了侧身。 闻世芳:“……” 灵光点点,如夜空飞萤,整个生生殿都没有夜明珠,全靠着墙面上飞散的闪光照亮。 生生殿内部与外面看起来完全不同。外面的枯枝败叶在里面竟然成了苍翠枝叶,而外面所见的森森白骨却也变成了似乎还在跳动的蓬勃血肉,朦胧的血水慢慢逸散,逐渐飘散成隐约的血污。 “血芝?”杨心岸困惑地看着不远处一团小小的红色,心中警铃大作。 这殿是活的吗? 闻世芳心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身后的殿门便轰然关闭。 眨眼间,看着鲜嫩欲滴的枝叶便疯长到了面前,柔嫩的新芽离闻世芳的眼睛只有咫尺之遥。 这大概就是别人被不惊枝袭到眼前的感觉?闻世芳飞快一侧身,想把藤蔓挑开,却在贴上的瞬间就被柔软的藤蔓缠上了。 第一次,这是第一次不惊枝被别的东西缠上。 闻世芳一惊,不惊枝据说是上古遗种,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缠得上来。 这是…… 另一边,杨心岸心口的山河锁几乎使成了一张金网,正在飞快地扫开漫天的不知名植物和血肉。 “闻道友,且护我片刻!”她大喝一声。 一只杂色海螺出现在她身侧,闻世芳寻了个时机,身形一散,闪到了杨心岸身前。 刹那间,海歌再度出现在生生殿中。 道道水波下,墙内躁动的万物遗骸慢慢安静了下来。 拉长的血肉渐渐退回了墙内,长蛇般的藤蔓也重新贴到了墙上。 闻世芳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 内墙很安静。 杨心岸心里一松,也紧跟着往前走了一步。 一步、两步、三步……二人亦步亦趋渐渐走到了后门。 不对劲!闻世芳突然一冷,那股窥探之感又出现了。与此同时,杨心岸的镇天金印也前所未有地躁动起来。 一步之遥的后门慢慢地关上了,二人却好似被什么东西定住一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门关上。 歪歪扭扭的内墙再一次动起来,奇花异草合着骨肉鲜血一并向二人扑来。 浓重的血气和漫天的灵光同时洒落,这是仙境,亦是噩梦。 闻世芳:“别吹了!” 肯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比起这一次,刚进殿时的那一拨简直就是毛毛雨。 冰冷的枝叶和犹带着温度的血肉似乎合为一体,每一刹那都是无数道攻击,二人简直像是对上了无数对手。 眨眼间,二人便已负伤,洒落的鲜血还未滴落到地上,便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吸走了。 以己之身,养彼之殿。 难道海国的祭祀是指这个意思吗? 不对。若是如此,那鲛人们拿什么来养这座殿? 如此大一座殿,若是靠血肉,那不知要拿多少修士来填。 闻世芳忽然想到了什么。 正当此时,只听身后杨心岸大喝一声, “闻道友,退!” 她难得暴躁,本以为此行还算有把握,没想到居然快把命都赔上了。 家主也要有命才能做的! 杨见鹤那老鬼要死便死吧!她总是有办法的! 巨大的金印骤然出现,断裂的藤蔓和血肉肉眼可见地退避了一下,却很快卷土重来,甚至更加暴戾。 但,瞬间已经足够。 在这漫长的一瞬,不惊枝已经点到了前门,飞雪般的花瓣带着万钧之势轰了过去。 下一刻,波动着的生生殿微不可见地停了停,殿外的道道禁制闪成了漫天的刺目金光,透过缝隙射进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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