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世芳收回落在倪霁身上的视线,拨了拨烛花,解释道:“这只是幻境,我对高长安不感兴趣。” 哔哱一声轻响,火星子骤然迸溅。 听闻,海中的云鲸会把第一眼看到的活物当做自己的母亲,而后亦步亦趋,但,倪霁可不是什么小孩子了。初见时的那身杀气她可还历历在目呢。 闻世芳最近偶尔觉得,她的小师侄有些不对劲。 倪霁胡乱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师叔、师叔是觉得,当年的高夫人是向宋青寻求了庇护?” “不错。但宋青大概没有护住她们。” “那为什么不直接向宋青引荐她们?这不是应该更能唤醒宋青么?” “总要试试这个幻境才是。况且,她该是听到了的。” “哎呦喂,怎么还下雪了!”清风老道的惊呼骤然打破了这一室宁静。 门吱呀一声打开,凌冽的寒气顿时冲了进来。 清风老道搓了搓树皮似的手,张望了一下,突然觉得这里可能炭火生得太旺了,他那便宜师侄怎么脸这么红呢? 他咳了一声,摸出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匣子,“年纪大了,记性不行了,我方才才想起来,今日徐姑娘也来过一趟,送了这个过来,说是在医馆里找到的,叫我一定要给你们。具体是什么,她也没说。” 闻世芳一怔。这匣子里传来一股很熟悉的灵力波动,有点像道衍的,但…… 倪霁已然接了过来,除去了匣口缝隙里的厚厚的封蜡,躺在里面的正是自从进了幻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小纸人。 ?! 而乍见熟人的小纸人也很兴奋,胖腿一蹬就要爬起来,却被倪霁眼疾手快地一指头摁了下去。 清风老道:“……!?” 三清在上,这是啥呀! 猛喘了几口气后,须发皆白的老道脸也白了,差点没撅过去。 “今日风还挺大的,”倪霁笑道,“师叔可要当心。” “……是、是吗?”白胡子老道眼神呆滞地敷衍了两声。他刚刚回来的时候好像还没什么风吧?而且门窗都是关着的,哪里来的风? 倪霁:“明月观深得树仙庇护,师叔担心什么?” “这倒是。” 一提到树仙,清风老道就立马回了神。 神仙就在边儿上呢,能有什么妖鬼敢来作祟?! 大抵,自己真的是老眼昏花了吧。又或者,真是哪里漏风了呢?! 40 ☪ 第 40 章 ◎雪夜来访◎ 另一边,宋青也来了精神,啧啧称奇道:“我就说前些日子徐家医馆那里怎么有点怪怪的,原来是这小东西。了不得了不得,还挺精巧的!” 要不是清风老道还在场,一根松针就要过来戳一戳小纸人了。 “说起来,徐姑娘是怎么抓到这小东西的?” 闻世芳一时无言。也许,徐姑娘是在道衍身上捉到纸人的。毕竟,灵物随主么。 “呦呵,这小东西是不是也能听见我说话啊?” 此时,宋青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回响,颇有几分恐怖,而小纸人那豆大的黑眼睛也跟着滴溜溜乱转,无端让人看出了几分惊恐。 故意的。 闻世芳无奈,“宋道友,恐怕这纸人经不起你吓。” 还在跟清风老道说话的倪霁闻言一顿,诡异地看了眼闻世芳。 当时恐吓这纸人的人,难道不是她师叔么? 而看着倪霁无缘无故止住话头的清风老道陡然一阵寒战,总觉得在那灯火不到之处有什么东西在窥探着她们,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道:“师侄是听到什么话了么?” 回过神的倪霁一笑,“雪似乎下大了。” “闻道友,这小东西是你的么?有名字么?” 闻世芳斟酌了一下,摇摇头,“不是我的,它原先兴许是有名字,只是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 “唔,”宋青略一沉吟,兴奋道,“今日是十五,不如以后便叫你十五吧。” 小纸人不会说话,也动弹不得,自然只能毫无反抗之力地有了一个新名字。 另一边,清风老道也被倪霁忽悠地差不多了,只觉得今夜一切顺遂,自己不过是最近太累了,该好好休息了而已。 推门望去,屋外已是一片银白,清风老道看着二人并肩离去的身影,不由惆怅地抹了把胡子。 果然是人老了,瞧瞧人家年轻人,大冬天的还是一身轻薄衣衫。 “最近天寒,可要当心着点,别受了风寒。”清风老道的声音从身后遥遥传来。 ----- 夜深 小院内,巴掌大的池塘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映着晦暗的天色。 “……此去杏花洲,你可要好好听你谢姨的话,她定然不会亏待你的。待此间事了,我便接你回来。唉……” “小云儿啊,你是个有运道的孩子,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别担心,总归还有云栖,再不然,去海国也不是不行。” “你谢姨面冷心热,别害怕。还有她那大女儿谢棠,也是个顶顶的好孩子。” “四妹妹,你是何时启程?放心,我以后一定跟着三长老来杏花洲看你。” “三长老言重了,我谢天影绝不是什么薄情之辈,见云阁早就为她准备好了,她以后的吃穿用度都和小棠一样。” “倪道友,在下谢棠,幸会幸会。那边呆头呆脑的是我弟弟,今后,我就罩着你了!” “倪霁,我打算去风雨山庄,你呢?” “青州路遥,又是凶煞横行,虽然有你方叔叔带队,可还是要多多当心。闲暇时,便多去听听小灵台境大师的宣讲,总该有些好处。” …… 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云栖上如山似雪的浮云,一会儿是杏花洲上开了又落的杏花。 啪嗒 压在青松枝头的沉沉积雪掉了一块下来,在雪地上砸成一滩。 倪霁陡然清醒,灵台识海内,佛光莲随着海潮兀自起伏。 雪光在窗户上映出朦胧的光晕,屋内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对于修士来说太重的呼吸声。 修士做梦不少见,但许是这幻境,她近来便做的梦实在太多了,而且梦的都是她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忘却了的往事。 幸也不幸,她少时看着举世闻名的浮云岛在眼前化成碎片,岛上的人尸骨无存。可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忘了这件事,忘了她曾亲眼目睹,忘了她感受到的灵力湍流,忘了她的恐惧和无能为力。 随着修为日益精深,她才一点点记起来了。只是还是很少。她不知道会不会有些记忆会被永远封存,永远不会被记起来。 人总要有个来处,曾经,她很执着于这些回忆。然而某一天,她突然意识到,若是天道慈悲,她还有漫长的百年寿数可渡,那些悲欢喜乐都在后面。 她轻手轻脚地披衣下床,推开门。 雪已经停了,门外雪映流光,十分明亮,缀上了落雪的青松有如冰雪雕凿而成的一般,更多了几分世外之感。 冰冷的空气直灌入肺,倪霁深吸了口气,接住一片被风吹起的冰花,冰冷转瞬便化作水珠滑出手掌。她不合时宜地想:这幻境真是了得。 云州气候温和,她从来没有见过雪。不过,也许是她忘了。到了平泽,雪倒是有了,还挺大的。下雪时,杏花州一片白茫茫,亭台楼阁皆在风雪中,煞是好看。只是那时,她也很少有看雪的心思了。 只有谢棠,多半是猜到了她没见过雪,曾经特意拉着她登上杏花洲背后的苍山。那本是谢家禁地,但谢姨却也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她们去了。 彼时,她神智刚刚清醒,只是还是沉默寡言,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 “我跟你说,杏花洲的雪可是有点名声的,昔年白大家可是给这雪写了好几幅字呢,我那榴花堂里还挂着一幅。你若有兴趣,只管来看!” 那时的谢棠说得洋洋自得,身上远没有后来从风雨山庄学来的矜持。虽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一点克己复礼的模样也不过是个壳子。 谁能想到后来谢棠居然真的拜了白大家为师呢。 “我听闻,剑修话都不多,你说,我爹怎么不一样呢?” …… 那时的谢棠和宋青一样,嘴都闲不下来,而谢棠大抵是被谢姨千叮咛万嘱咐了,就算是没回应,也搜肠刮肚地念叨着。 那天的雪下得尤其大,纵然是见惯了的谢棠,也偶尔停下来,看看眼前似乎无边无际的雪,接着继续说。 不知怎得,后来的谢棠以为她都不记得了,但其实,她都记得。 她那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记起来了,一点。” “……什么?” 千里白,秋水剑诀最后一式。虽是千里浮浪,但放在潇潇大雪里意外合适。 那天,她没带剑,谢棠也没带,但苍山顶上有了一道明亮到灼目的剑气。 见月应召而出,使得还是千里白。 秋水汤汤,百川灌流。 叮—— 如虹剑气瞬间撞上了笼罩着小院的禁制,但倪霁还在继续。 既然剑已出鞘,索性来个痛快。 海潮般的剑势一转轻灵,换成了溪山剑诀。 云出岫,溪山剑诀第一式 风林烟清,溪山剑诀第二式 …… 闻世芳听了好一会儿隔壁窸窸窣窣的声响,最终停留在一声轻微的吱呀开门声,不由也起了身。 夜色清明,落雪无暇,月光笼罩下的倪霁,剑意飘渺又浩荡,如烟似霞,又似乎坚不可摧。 山川真意,并非孤绝的剑道。 剑仙之位,指日可待。 只要她没有陨落。闻世芳暗自叹道。 倪霁半宿未眠,不知不觉间,月隐日升,金乌初照,积雪渐如剑光般耀眼。 她收了见月,回身恰见闻世芳正站在门口。 “来。” 青衣人没有动用一丁点灵力,出剑时却好似溪水流动,浑然天成,每一招都圆融饱满,恰到好处。 她师叔定然练过剑,练得还极好。 曾经在不问天上升起过很多次的念头再一次袭来——闻世芳为什么不做剑修? 然而,虽然不用灵力,但剑招交错仍容不得半点走神,只是刹那,倪霁便被一剑破开了衣袖。她忙收了心神,格挡住下一剑。 刚起的清风老道只听老远就传来奇怪的破风声,到小院一看不由傻了眼。 一人身姿矫健灵动,青袍翻飞,如风中松竹,一人腾挪间轻盈若飘雪,如天边孤鸿,两人一来一往,几乎已经把地上的积雪清干净了。 这是,两个,人? 清风老道的嘀咕归嘀咕,日子还是照常过,毕竟,这两位行走江湖的,总该有些武艺傍身,不是么? 除夕这天,风雪交加,酝酿了许久的欢庆终于一并爆发出来,各色店铺几日前就都打了烊,今夜若是有人从明月观最高处放眼望去,各家灯火通明。一大早,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就穿过呼啸的寒风,重重叠叠地传入两人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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