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什么!?” “闻世芳。”杨心岸喃喃道。 一点灵光倏忽而过,她刹那间想到了什么,可眼前一片狼藉,她又觉得荒谬。 但不管如何,隔岸观火总是不错的。 曾经在酒楼里嬉笑怒骂的女子一身肃杀,黑袍上血迹斑斑,墨麒麟难见身形,她周身灵息在飞速流散,已然命不久矣了,一双凤眼却仍燃烧着熊熊烈火。 这火暴烈得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息。它曾经深埋在她心里,埋得太深太深了,以至于多年前的闻世芳半点都没有看出来,后来却一触即发,燎原一般地点燃了三洲大地。 “怀梦……” 闻世芳慢慢垂下眼,没有回答。 另一边,天心剑杀机更盛,倪霁正要飞身而来却被闻世芳止住。 蒋瑛见状笑了笑,神色奇异,“她是个好孩子。” 闻世芳心里默默点头,又颇有些五味陈杂。 她能感觉到,蒋瑛只有片刻了。 曾经的造化门天才、后来的谢家客卿、现在的无名谷谷主,如今距离她只有咫尺,近得她一手就能触碰到她。 烈风萧然而过,那些阴差阳错和刀剑相向好像突然远去了,又好像变得更加分明。 她张了张嘴,只起了个意味不明的话头,便再也说不下去了:“你……” 蒋瑛只是笑。 耳畔刀兵声激越,灵力相撞的爆破声几乎能令人耳聋,曾经还覆着一层毛茸茸绿苔的地方如今已经是一片狼藉。鲜血混着破碎的衣物将这里染得一片黑红,术法改变了这里的地形,一马平川的苔原如今已有四分五裂之势,想必,若是老天爷痛痛快快地下一场,这里就能有几分水乡泽国之象。 她忽而觉得熟悉。很久很久以前,她也目睹过这样一场战争。 那时她还不满五十岁,被长老们关在了密地的最后一重法阵里,眼看着昔日嬉笑玩闹的同门一个个身死魂灭。 只是一道禁制,可她怎么也解不开。后来她才发现,这道禁制直接连着大长老的神魂性命,只有大长老身殒,禁制才会逐渐消退。 所以,她只能看着那群自命不凡,打着除魔卫道旗号的修士将密地洗劫一空,随后放了一把熊熊烈火。 无数人和她擦肩而过,或轻或重的脚步声接连不断地响着,可是没有一个人发现她。她其实希望有人能发现那道禁制——禁制里太孤寂了。 所有的声音都有了回声,那些痛呼、惨叫、哀求、怒骂……都在禁制里一遍遍地回荡。 她能辨认出一些声音,可是那些声音都会消散。 大概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曾经亮得睁不开眼的火光化作了沉寂的暗夜,她终于离开了抚舟崖。那时,她只有观我境的修为,一边隐匿行迹,一边发疯一般地寻找那些可能认识她的人。 然而,大长老她们的策略太成功了。外门的弟子完全不知道门内有这号人,更是避“造化门”三字如蛇蝎,而内门的弟子又太少了,少到几乎都陨落在了山门之内。 这下子,她突然发现,她根本不需要伪装了——通缉令上没有她,而自从禁制中出来以后,她的功法就发生了一点异变,和其余弟子用的完全不同。 没人会把她当作造化门的弟子。 她在三洲上游荡了很多年,发现了一些当年流散弟子的后辈,也杀了一些吃里扒外的叛徒。 “活下去。忘了我们。” 彼时,她时不时就想起这句话。这是大长老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不懂! 那根本不可能! 她无父无母,自记事起就在造化门里长大。她记得大长老柔软的衣摆,记得二长老刻薄但有趣的数落,也记得三长老数十年如一日的发型和香气…… 现在,只有她记得了,但没人记得她了。 说不定,当时是她听错了呢? 蒋瑛没来由地一笑。 既然当初那帮修士能“匡扶正义”,那么她也能! 她还能做得更好! 既然他们想要上古宝藏,那么就让血河再现、混元气重回世间,再回上古,彼时混元气自然会催生出取之无尽、用之不竭的宝藏! 至于代价么,自然该有他们来付。 计划一直执行得很顺利。她找到了一处故地,捡垃圾似的带回了许多弟子,还意外寻得了大师姐的女儿。 她还借着谢天影和倪涯之手,和那些或恩或怨的世家仙门搭上了线,直到归去来灯在青州出世。 那时,众人都还不清楚那是什么,只知道那是一件上古遗宝,但她却有了强烈的预感。 可她晚了一步。 也许是天道作祟,归去来灯落到了闻世芳手里。 杀人夺宝的计划于是暂时作废。 她们都很好,只是,不走运。 不过,也可能,天道就是这么个鸟样。 “你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吗?”蒋瑛笑着看了看她,自顾自地起了话头,琉璃似的天南火逐渐熄灭。 “记得。” 看着蒋瑛打算继续说下去的模样,闻世芳骤然打断了她,声音冷淡。再怎么说,战场上叙旧都不是常人所为。不过……她紧紧盯着几步外的黑衣人,心不知不觉狂跳起来。 蒋瑛却长叹了口气,近乎调笑着开口道: “这么怕我的么?” “我记得那是在三清山,永和大集的门口。” 闻世芳终究没说话,蒋瑛记的一点没错。那时她听闻那里十分热闹,便慕名而去,但从没见过这么多人的她却乱了手脚,不慎撞翻了蒋瑛桌上的酒壶。 那只是一壶最便宜不过的白云酿,但蒋瑛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 闻世芳不自觉叹了口气。 “你想,”平稳的语调抖了一下,像是屋檐上不期而落的一滴水珠,“做什么?” “那时,你刚刚出师,虽然说不上是白纸一张,但也天真得可爱,那傻样看起来跟我那心善的小安一样。我原以为,你这样的人,不是早早死了,就是跟川君一样,逍遥世间,没想到……” 蒋瑛像是没听到她在说什么,随意地环视了一眼战场,目光微不可见地一顿,又迅速回到了几步之外的青衣人身上,眉心微蹙,似乎十分忧伤:“果真是天意弄人啊,倪家主和江元君是半点都料不到吧!我死得早,先祝你一声百年好合吧。” 她畅快地笑起来,像极了曾经那位纵情山水、挥金如土的散修。 闻世芳心里一紧,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就出现了一道熟悉至极的气息。 “我有件礼物想送你,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一丝熟悉又陌生的暖流顿时自发地附上了闻世芳的筋脉。 这是……天南火?! 身侧,蒋瑛修为的崩散已然磅礴如决堤的大河,不过是眨眼间,她的身形便已然虚化。 元君灵散的动静惊醒了还沉浸在厮杀中的各方修士。 这一刻,不管她们刚刚在做什么,手里的法诀掐到了哪里,布置的阵法毁坏了几处,刀剑相接是何人占了上风,一起都无用了。 不同于长洲剑仙身殒时的杏花洲,也不同于修炼出岔子的九黎元君,这里既没有四方明境护佑,蒋瑛的修为也不是黎元能比得上的。 刹那间,千万点灵光骤然飘起,阴惨惨的天空一下压了下来,风声尖啸如哭号,积攒了多日的雪终于开始落下。 气温骤降,便是有修为护体的修士也不觉打了个寒颤——那是深入神魂的冰冷。 风声愈发尖锐,平地而起的风卷得人几乎有站不稳的感觉,众人像是被蒙头打了一拳。 灵光逸散。 终于,白日坠星,明亮的火光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天际。 不远处,易灵安呆呆地看着万点灵光,一下失了力气,手里的长伞倾倒在尘土中。 “……为什么?” “天道不仁,我造化门千载基业终究毁于我手。时也命也!” 170 ☪ 尘埃落定(八) ◎野草◎ 战场上的事情结束得很快,几日瞬息而过,在术法的加持下,原本满地血色的落尘原飞快恢复了原状。烧不尽的野草又冒出了头,那些身殒之人四散的灵气太多了,以至于一时间这里吹过的风都带着一股微妙的气息。 但长桌上的事情没有。 原本空空荡荡的无风城顿时派上了用场。此时,宴饮用的大厅内挤挤挨挨坐满了修士,都是跺一跺脚修界就要震一震的大人物。 “远春君,你这是什么意思!姓蒋的残害了这么多人,你难道还要保她的余党么!” 说话的是碧海门的长老,此时她正满脸怒色地冲着闻世芳,连那一丝对于修为的畏惧都抛之脑后了。 也不怪她,碧海门在此战中伤亡甚是惨重。 “远春君……”又一道不怀好意的眼神扫过来,木家家主意有所指道,“不知那位谷主最后和你说了些什么?” 落尘原上那一幕可是不少修士都看见了的。蒋瑛原本就和闻世芳有旧,她身殒前和闻世芳单独废话了那么久,他才不信什么都没发生! 况且,蒋瑛是死了,那她身上的天南火呢?不会也跟着泯灭了吧? 上首,谢棠沉默不语,脸色十分僵硬,雪青色法袍上的流光映在她脸上,仿佛只是给塑像上了一层漆光。 她想:这太难了。如果是母亲,她会怎么做呢? 闻世芳轻叹一声,“她们不能死。” 此话一出,厅堂顿时落针可闻。原本事不关己、悠哉游哉喝茶的杨心岸也动作一顿,神色奇妙地看向了身处视线中心的青衣人。 真是出乎意料……不过,倒也理应如此。 “为什么!”碧海门长老腾得起身,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堪称满堂的寂静,“她们不该死么!” “远春君,莫非你是和那位蒋谷主做了什么交易不成?”白玉京的钱家主眯了眯眼,语调是生意人一如既往的客客气气,但内容却十分不客气。 但一边的倪震宇神色顿时一沉,冷声道:“钱家主,我倒是想知道你和那位蒋谷主做了什么交易。为何先前会有那么多的白玉长船出现在不归海上?为何在无名谷中还有你钱家的弟子?” 钱家主神情一滞,顿时狼狈起来。 现下这就是钱家的一大污点——疑似和无名谷勾结。 底下白云门门主也神色稍变,低头掩饰性地喝了口茶。当年那一战,白云门不说冲锋在前,也是得利颇多的那几个门派之一,就是现在藏书阁内还留着一点造化门的古籍。 原本凭借他左右逢源的手段,白云门的损失微乎其微。这一战过后,不说三洲,起码云州的格局是要变了,他原还想着能瓜分一些,但看白玉京都吃瘪了,他怕是也捞不到好。再者,那一位天心剑主居然不在这里,莫不是另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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