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普照大师当年之事另有隐情? 闻世芳一番思量,秦敬已经觉得不耐烦,另一边,长月湖上的剑鸣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春风吹过湖面,日头大好,鱼跃金波,莲舟微动。 世人总觉得,那些巨变该有个惊天动地的开头,正如美人名将都该有惊心动魄的一生一样,但某些时候,那些对后世发生重大影响的瞬间,只是漫漫时光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刹那。 说到底,单纯的时间只是时间,毫无意义。 只有某些身处其中之人才会赋予那一刻意义。 那一刹那,来中陆城长见识的川北二皇子将走到他寿命的终点,天心剑主收剑立于湖上,对面的无以候一脸兴奋,不远处的倪蔚还保持着一言难尽的表情,而杏花洲的另一端,枯瘦的老人盯着眼前不存在的人影,双目陡然血红。 昔日的一点一滴如五光十色的走马灯一般在眼前回闪,每一句消散在过去的话语都像是突然之间活了过来,疯狂地在他耳边响起,纷乱嘈杂如万千人在场。 “师傅,你看我这招使得好么?” “师傅,你当真不会抛下我么?” “师傅,师傅……” “明州……你要杀我!?” …… 终于,他不堪忍受,双目淌下两行血泪,长啸声伴随着三圣剑出鞘的清响,厚重的剑气贯彻长空。 “池既明!” 下一刻,倪霁突然寒毛倒竖,若有所感地扭头望向游廊,天心剑被下意识召出。 双目赤红的长洲剑仙已经到了闻世芳面前,或者说,是秦敬身后,三圣剑毫无阻碍地穿过二皇子的胸膛,剑锋直指青衣人。 二皇子的不耐凝固在脸上,惊愕和恐惧还未来得及出现,身体便已被剑气绞得粉碎。 青衣人急步向后掠去,手上只拽到了秦敬的一串手串。 怎么会! 长洲剑仙……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枯瘦得似乎只是骨头架子的老人。 长洲剑仙走火入魔了!? 还不及多想,闻世芳一侧身,避开了浩荡剑光,漆黑的不惊枝猛地擦上三圣剑,发出酸牙的“吱呀”一声。 倪蔚猛然起身,骇然地望着瞬息而至的长洲剑仙。 她虽然没见过长洲剑仙,但当世能有如此剑光之人只有他了! “走!” 她一把抓住若有所思的南一梦,踹了一脚呆滞的钱小寒,飞速离去。 元君一战,可不伤草木,亦可劈山断河,瞧长洲剑仙这气势,定然是后一种了! 【📢作者有话说】 *:曹植《洛神赋》 127 ☪ 落花诗会(十) ◎牛头鬼面◎ 长洲剑仙本是世间顶级剑修,剑修又比寻常修士狠上三分,平时已是难缠,更别提疯魔的长洲剑仙了。 招招狠辣,宁可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 眨眼间,闻世芳已经和长洲剑仙过了百十招,周围一片狼藉,那株开得灿烂非常的杏花只剩下了一个矮矮的树墩子。 三圣剑向来以斩妖除魔著称于世,可这一回却是却被一个该被斩去的人拿在了手上。 那好像是很长的一瞬,遍布杏花洲的阵法灵光飞窜,却敌不过纷纷如雨的剑气,纷纷湮灭了光芒。 不惊花即开即谢,柔软的花瓣在三圣剑上擦出道道金石之音,筋脉内,闪着金光的天南火肆意流淌,熟悉的烧灼感从体内传来。闻世芳身形一顿,右臂被三圣剑划开一道深深的伤口,森白的骨骼隐约可见,天南火的气息隐约传出。 不。长洲剑仙确实先前受过重创。青衣人咬牙转身,避开一道直指心口的剑意,没有错过长洲剑仙浩荡剑气下的诡异空乏。 长月湖边,目瞪口呆的小辈们抱头鼠窜,流光溢彩的法袍不少已被割出了细细的口子。熟悉的白雾骤然升起,刹那的幻境后,便化作坚实的禁制,牢牢在长洲剑仙和弟子们之间划出了一方天地。 谢天影暴怒,银色护腕上金纹流淌,周身气势猛然炸开,不属于一位家主的杀性将周围薄雾染得一片血红。 重紫色的身影毫无障碍地越过重重禁制,狠辣的掌风眨眼间就出现在长洲剑仙身后。枯瘦的老人似有所感,却无所顾忌,以左臂硬生生挡下这一击,回身一砍,嘶吼道:“池既明在哪!?” 那声音近乎野兽。 荒唐!谢天影咬牙,不敢硬接三圣剑,腰一拧,飞身避开。 下一刻,一道熟悉的剑光破开重重迷障,骤然缠上了长洲剑仙。 那是! “回去!”闻世芳厉声大喝,手中的不惊枝刺向长洲剑仙骤然暴露的后心。 一身白衣的剑客没有理她,风驰电掣般扑向癫狂的长洲剑仙,手中的天心剑是无边杀意。 那一刹那发生了许多事—— 不惊枝堪堪触及那一身灰白的法袍,枝头已经冒出了素白的花骨朵;天心剑如坠星般自上方斜刺而去,几近刺目的剑光将枯瘦的老人照得面目模糊;无名的嗡鸣声中,象牙色的拳头携着可劈山断石的伟力冲向长洲剑仙的右臂。 近乎皮包骨的老人双目血红,瞪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大小,苍白干涸的嘴唇猛然张大,带着无边怨毒的声音响起:“死!” 音波一层层荡开,无边剑气汹涌肆意,不惊枝如同探入了一片虚空,随后便被狠狠顶了回来。倒飞出去的青衣人骇然发现,长洲剑仙肉眼可见地更干瘪了,近乎一道灰白的虚影,只有三圣剑的煌煌剑光越来越大,仿佛顶天立地。 泛着金色的剑光中,天心剑的雪亮剑光消弭于无形。正是春雨绵绵之季,无边剑气如雨丝般坠落,只是却不如雨丝那般无害。 倪霁感受着周围近乎实质的剑气,前所未见的锋利,似乎永不回头的决绝,每一道都带着无边奥义。周身已经出现了无数细小的伤口,每一道伤口都像是一道印记,在熟悉的血色中,她慢慢抬头望着威严的三圣剑,眼神极亮,血液一点点鼓噪起来,天心剑发出阵阵兴奋的剑鸣。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心中飞速生长。 谢天影半跪在地,猛地吐出一口血,滚烫的鲜血迅速化作细细的血雾融入了她周身致命的朱紫色气劲中。她抬头起身,眼神恐怖而暴虐,恍若杀神临世。 三圣剑在对抗四方明境,它要出去。不,更准确地说,它要杀光这里所有人! 耳边嗡鸣声更盛,弟子们惊恐地发现,周围的白雾染上了一点点血色。 闻世芳飞快按住谢天影,“你还有四方明境,我来。” 但还有人比她更快。 说话间,一道隐没于无边剑光中的身影骤然现身,蚍蜉撼树般飞向偌大的剑影。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慢很慢,一道熟悉的云纹飘扬在半空,一点点接近巨人般的三圣剑。 闻世芳一脸空白,她想抓住那道身影,但,太远了。 那一击如孤鸿飞掠天际,又似浩荡江水奔走过群山万壑。 风仿佛停了一瞬。 中陆城中,无数人似有所感,抬头望向山前的剑光。 浩大的三圣剑影一寸寸、一片片龟裂,先是剑柄,然后是剑身,最后剑尖一点璀璨的光芒骤然湮灭,像是被风吹熄的一支残烛。 天地六合,一片寂静。 还算晴朗的天穹中,一颗火红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遥遥坠下。 那是! 众皆骇然——元君身殒! 茶馆中,风廿四起身,不慎带歪了棋局上的几枚棋子,对面的杨照夜摇摇头,再度摆回去。 中陆城外,一步百丈的川君骤然停下脚步,城门已是遥遥在望。她轻捣一下拐杖,长叹一声:“来不及了。” 谢家大门外,了尘和素心真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远山堂中,顾简阳一脸惊骇,手中的白瓷茶盏滚落在地,清冽的茶水在赤衣上溅出一块深色的痕迹。对面,杨心岸遥望着薄雾弥漫的杏花洲,如云似雾的杏花和缭绕的雾气将那一小片江心洲化作了仙境模样。她回头望着顾简阳,眼中关切似乎做不得假,轻声道:“节哀。” 倪霁半跪在地,一身雪色衣袍化作斑驳的血衣,天心剑支着她半边身体让她不至于倾倒下去。 漫天剑气已然消弭。 对面,枯瘦的剑仙心口破了一个大洞,滚烫的鲜血一经流出便化作点点灵光消散。这是油尽灯枯之兆。他慢慢低下头俯视着不远处的倪霁,血红的双目一点点恢复清明。 闻世芳几乎头晕目眩,伸手抱住倪霁时才发现自己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直至此时,她才理解倪霁当时在青州找当她时的心情。 怀中人脆弱得好像随时都可能飞走,而她却抓不住她。 “我还有你,怎么舍得走。” 剧烈的喘息中,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青衣人恍恍惚惚地低头,骤然发现,她怀中浑身浴血的剑客居然还在笑! 另一边,昔日的长洲剑仙聚起最后一点力气,凄厉嘶吼道:“池既明和闻世芳意图祸世,联手害我!” 撕心裂肺的声音荡开,传遍了整个杏花洲。 闻世芳抚向倪霁脸颊的手一顿。 倪霁一怔,随即暴怒,再度呕出一口血来。 再回首,长洲剑仙干瘦的躯体已然飞快虚化,那双赤红的眼睛直到最后还在死死盯着她们。 那天,一阵浩荡的灵气吹过整个中陆城,无数点灵光自杏花洲飘散而出。 那风很烈,呆立在长街之上的行人们只觉得脸颊一阵刺痛,便是三百里外的东阳城也似有所感——今日的风似乎格外冷一些。 为什么? 静雪亭中,手刃长洲剑仙的天心剑主还在沉眠,外面沸反盈天,各种说法如长了八百条腿飞快传遍了中陆城,大抵过不了几天,三洲就都该知道了。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闻世芳看着天边逐渐远去的纸鹤,抿紧了唇。这些天,她眼见着无数纸鹤腾空而起,也眼见着无数人登门拜访却被拦于山下禁制之外。 静雪亭似乎自成一个小世界,这是谢天影给的。 当日她本想离开,却被谢天影强硬地拦住了。 她始终想不明白长洲剑仙为何会在杏花洲走火入魔,更想不通最后那段话是何意。不过,不管长洲剑仙想做什么,他都已经死无对证了。 她长叹一口,回身无声地踏入了内室。 悠长的呼吸声很安静,脸色也较之前红润了许多,往日总带着点笑的唇此刻拉成了一条直线,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一小片阴影。修长十指上的细小割伤已然恢复。 冉生说,倪霁只是脱力了,休息几天就会醒。 这事急不来。闻世芳心里明白。但她确实有点焦虑。 手指不自觉地戳上了倪霁无知无觉的脸颊,温软而柔腻。她像是摸上了瘾似的,反复蹭了蹭,甚至两指轻轻捏了一小片,微微变形的唇角扯出了一个奇怪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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