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原来是这个! 他手腕一翻便把银钱收了下来,随后微微弯腰,压低了声音,开始滔滔不绝: “几位客官真是爽快人!那后面来的几人都是倚山城李家的人。那位背着双剑的就是李家的小女儿,叫李长熙,听说她天分好极了!身边坐的就是她师傅——那位鼎鼎有名的天河剑客。因着她师傅是现今城主的什么亲戚,所以她时常跟着她师父在这抱水城里露面,人人都知道她!不过,像今日这般,带着李家修士来倒像是第一次。” 店小二似乎想到了什么,顿了一顿,得意道:“那师徒二人可对咱们酒楼的菜式赞不绝口,每次来抱水城都要吃上几顿!要不怎么还提字呢!” 店小二看起来十分兴奋。 倚山抱水是川北两大修士重镇,以修士的脚程算,二者离得相当近。抱水城屹立寒川之畔,倚山城则背靠坪山,都是灵脉栖息之地。 不过,闻世芳依稀记得,这李顾两家关系并不好,在很早之前便是有李家人便见不到顾家人的地步了。 这回怎么一齐出来了? 禁制无声而起,嘈杂之声骤然远去,闻世芳看着店小二显而易见惊慌的神色,安抚道:“无事,只是想问你些东西,不方便叫旁人听去而已。” 铛—— 这回不是银钱了,而是海珠。 “你可知道,这两家近年来出了什么事?” 店小二的眼神仿佛被黏在了那小小一颗圆月上,他咽了下口水,颇有些魂不守舍地说道: “这、这两年并没有什么事情,太平得很,仙师们都很和气,不过……” 他陡然清醒了一下,苦思冥想了一阵,继续道:“不过听我太爷爷说,很久很久以前……” 倪霁眼皮一跳,只觉不妙。太久远的东西不知经过了几轮的添油加醋,说不定当事人来看也认不出了。根据她以往的经验,这些故事一般都和事实相差甚远。 比如,在某些传闻中,她师叔是个冷漠非常,和杏花洲之主谢天影关系极差、却和杨家有着不清不楚关系的人,但事实是谢姨那里留着十来封闻世芳的亲笔信,二人关系极好,而闻世芳唯一打过交道的杨家人,却已经离开杨家、在外游历很久了。 许是她师叔给的实在太多了,这小儿搜肠刮肚也要对得起她的酬金。 小二还在继续—— “……据说刚建城的时候,两家还是亲家,两城生意人也是来来往往,赚得盆满钵满,后来不知是李家还是顾家,突然生出了一个怪孩子,天生邪种,据说天生力大如牛,嗜杀成性,两家便有了嫌隙。话是这样讲的,真不真的咱就不知道了。” 王平君神色颇为冷淡,只微微点了点头,倒是林和若有所思,开口道:“你说的‘天生邪种’是什么意思?” 小二不住瞥着珠子,陪笑道:“这都是仙师们的事,小的不过是个打杂的,哪里知道个中详情,只是有这么个说法。我太爷说是生的时候地动了好一阵,寒川都直接灌进城里了。” 倪霁轻轻挑眉,有些好笑。地动可大可小,要么就是那孩子生得不巧,正赶上了地动,要么就是那孩子不知怎么跟地脉有些牵扯。不过,上一个传说跟地脉沾亲带故的还是上古时代的某位大能。真假暂且不论,但是如今灵气大变,想来也再难出一个。 “那孩子最后怎样?”林和追问道。 “这就不知了。”小二紧张一笑,蹭了蹭肩上搭着的毛巾。 说话间,李长熙身边又坐下几个修士,旁边监视的顾家修士神情愈发如临大敌。 目睹了这一切的王平君意味不明地一笑,示意小二看向刚刚进来的几位修士,问道:“你可认得那几人?” 小二微微往李家修士方向瞥了一眼,眼中划过一丝说不清楚是艳羡还是畏惧的神情,回头压低了声音道: “那位刚来的粉衣衫的女子叫高文真,就是抱水城人,本是跟我们……不是,就是不是跟顾家似的。她爹原是打铁的。后来听说不知怎么的就成了仙师,我听别人都管她称逐日箭。她脾气可好了,据说与李姑娘的长兄快定亲了!” 他顿了顿,语气中的热情少了几分,“至于那位穿花衣的仙师,也是李家人,人称李四爷,是李家长辈里和顾家最亲的人了。听说他娘就是顾家的一个旁枝。听我在倚山城的亲戚说,李四爷一直想和顾家重修旧好,还打算把他女儿嫁给顾郎呢!” “哪个顾郎?”王平君敏锐地问道。 小二神情顿时紧张了起来,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那边严阵以待的顾家修士,没说话只沾了点水在桌子上划出一个“锋”字。 顾锋。 王平君面带嘲讽地一笑,引得一边若有所思的闻世芳也回了神,朝那边看了过去。 店小二神情越发紧绷,惶惶地看着先前一直神情淡淡的修士,陡然汗毛倒竖,直觉要出事。 一个久已有之的念头再度浮现了出来——他是不是该回乡下种田?虽然他在这酒楼里一天能收到的小钱也许能抵过他种半年田的收入,但这可是拿命在赚啊! 先前他在这里便有一个同乡,只是出事的时候跑得不够快就死在了修士的手下。 也许,还是小命重要。 “……不过,现在肯定是不会了。”他战战兢兢地补充道。 闻世芳:“为何?” 店小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话,只用手横在脖子上了比划了一下。 王平君意味深长地看向了顾家修士,“顾锋不是被寄予众望么?现如今他死了,所以李家人打算来分一杯羹?” 可怜的店小二看上去差点昏过去,连忙道:“仙师仙师,这这这……” “他们听不见。”倪霁忍不住提醒道。 店小二脸色看上去并没有好多少,脸上写满了“逃之夭夭”四个大字。 “多谢。”闻世芳道。 禁制一落,耽搁已久的店小二顿时一溜烟地跑了。 各处私语声陡然传了过来。 “不对!你说的不对!我可是在顾家有人的,那顾锋明明是练邪功死的,他亲眼所见。”隔座的摇扇书生信誓旦旦地对着一紫衣大汉道。 “放屁,你又来了!上次你也说有人,然后呢,不过是个现认的兄弟!害得我没赶上那次机缘,”紫衣大汉一听就怒发冲冠,脸涨得通红道,“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欸欸欸,莫急莫急,”同桌的高瘦修士立马按住了紫衣大汉,“都是过去的事了,总还有机会的。况且,顾家的还在那边看着呢,你找打呢?!” 紫衣大汉一脸不服气,瞪眼道:“我看多半是进了个刚开的秘境,实力不行,身死道消!而且,那秘境入口就在牌楼附近,要不然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塌了呢!” “这位道兄有理,”边上一位长眉道人踱步而来,一甩拂尘,缓缓点头,“我听说那小郎君身上有不少极深的抓痕,妖兽的可能性很大。众所周知,抱水城附近并没有什么成气候的妖兽,那小公子又是死在城里的,所以……” 连着被两人拆台,书生绷不住了,变了脸色,猛得一站,硬邦邦地摔下一句话就走,“那你可去吧,我不跟你瞎掺和,小心丢了性命!” 长眉道人微微摇头,施施然坐在了书生的位子上。 12 ☪ 第 12 章 ◎兄友弟恭◎ 小小一个抱水城已然被顾峰之死闹得沸反盈天,看店小二一脸惊惧的样子,恐怕其中还有几分隐情。 王平君冷笑一声,“活该!” 林和接道:“想必远春君已然发现了,抱水城多煞气,城中的牌楼多都是用来镇压邪祟的。我曾听闻上古有一种禁术,能将凶煞之气灌注入未出生的婴孩,出生时母亡子存,但孩子所向披靡,无人能敌,也许顾家用的正是此术。” 闻世芳眯了眯眼,说道:“林道友真是博闻广记,不过,川北前几辈修士中没有哪位能对上这样的形容。” 林和一笑,听出了其中意味,遂道:“闻道友客气了,不过是家学罢了。家母当年是白江林家的弟子,林家因为依附于造化门也有颇多传承的上古典籍。” 他停了一下,继续道:“这法子虽然有,但结果恐怕也难说。煞气终究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孩子要想长大成人,需要大量灵丹妙药来维持心智,许是中途夭折了。” 倪霁犹豫了一下,问道:“这等禁术为何不会招来天雷?” 还没等闻世芳回答,王平君便嘲讽一笑,神色晦暗道:“天意难测。” 这边气氛一下降到了冰点,小二却迈着轻快的脚步,端着摞得高高的食盘走了过来。许是刚刚那位被吓了一下,来的已经是另一位店小二了,他一脸笑意,仿佛根本看不见几人的脸色,有条不紊地把菜放下,又将上好的青瓷杯碟碗筷一一摆好,行了一礼,便去侍候其他桌客人了。 今日生意很好,透过窗户,倪霁能见到外面长街上的人流已经接近于摩肩擦踵了,修士和普通人早已区分不清,显眼的湖蓝纹章也隐没在了人群里。 窗口坐着的李家人仍然没有走,但顾家的援军也没有来。 隐约的叮当声中,闻世芳动了筷子。 小二上了很多菜,其中有相当一些是倪霁没见过的,大概是川北特色。 不问天在浮玉山并不是闻世芳突发奇想的决定,也不是为了谋求这一方荒僻。很多年前,她来过川北。 这里是起点。 那时,她是和蒋瑛一道前来的。蒋瑛似乎也没有什么目的地,只是飞舟乘腻了,便换船,水路漂久了,便上岸,如此反复,不知怎么,她就跟着蒋瑛到了川北。 她们并没有来抱水城,而是去了倚山城——那里有一场比试。 彼时,倪涯已经得了长生剑,长生剑主和她的烟波舟声名鹊起,而天河剑客也在川北闯下了一番名声。 两人正好都在川北,比试一场便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 和倪涯后来的事迹相比,那一场不过是小打小闹。但对她和蒋瑛来说,那却是一个转折点。借由倪涯,她们结识了谢天影,并因之去了平泽,而后是青州。 说来也是奇怪,后来声震三洲的潇湘四杰竟然是在川北初识的。 算起来,那不过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但现在看来,却似乎已经隔了很久很久,久到闻世芳已然记不得倚山城的模样。 良久,王平君漠然伸手,倒了满满一盏酒,一饮而尽,仿佛是快冻僵的人咽下了一团烈火,慢条斯理道:“远春君打算如何?” “自然是去顾家。” 顾家在抱水城号称“顾半城”,顾府占去了将近一半的面积,其余的倒像是陪衬一般。 望不尽的碧瓦高墙顺着地势绵延而去,重重禁制将顾府罩得有如铁桶一般,惊雷木大门熠熠生辉,这等气派,放在世家门派遍地的平泽、云州都显得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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