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话音落下后,秋望舒却震惊地瞪大了眼。 她不敢相信,就在方才那一瞬,她的手竟然什么都没有碰到,就像水溅入衣衫上一般穿过了易君笙的袖子! 就算是幻象,可是那触摸不到的衣袖却让秋望舒心中越来越慌。 而就在她停滞的几瞬间,易君笙的身影已经迈了石台,朝着远处走去。 如果秋望舒没看错的话,石头外不远处,是头顶漏光都照不进的断崖。 “等一等!” 惊慌地再次追上去,果不其然,这次她的手再次穿过了易君笙的身体,而对于她的劝阻,易君笙也同样充耳不闻。 眼看身前人离断崖只剩几步的距离,秋望舒的心中狂跳了起来。就算这是幻象,她也不能任由易君笙就这样跌下去! “你不能再往前了——!” 握紧手心喊出了这一句后,秋望舒闭眼,不顾一切地扑向了眼前人。大概是她的心绪太过强烈,这一次,她的手掌居然真真切切地碰到了一句温热的躯体。 熟悉的冷香再次落入自己的怀中,可是她还来不及睁眼,一阵狂风便猛然掀起,吹得衣袖遮住了她的视线! 在那几乎将她吹倒的狂风中,闪现出了一道道刺目的白光!手心中的温热再次褪去,风声呼啸,可是她耳边却出现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石台和古树彻底消失在一片白光中,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何处的庭院中一间狭小的房间。 昏暗的房间中,一个瘦小的人影被三四个家仆按住。那似乎是个约莫四五岁的孩子,单薄的甚至撑不住宽大的衣袍。 衣袍下的手脚挣扎得很厉害,虽然房中嘈杂异常,可是秋望舒还是听见了从那喉咙间不断发出急喘声。 那喘声像一把钝刀划过心间,秋望舒的嘴皮颤了颤,缓缓地朝那些家仆的空隙中看去。 按住那瘦弱身影的人毫无察觉,只是将一个金盏小心地送到了旁边颤抖不止的幼仆手边。 怕那盏中的东西被掀翻,那男子恶声恶气地朝幼仆喊道:“赶紧接着!” 幼仆早被这番动静给吓破了胆,刚接过那金盏身形便晃了晃。一线刺目的红顺着金盏滑下,秋望舒定睛一看,那顺着金盏滑下的竟然是血滴。 瘦小的身影在眼中渐渐明晰,她突然意识到,那个金盏里呈的,应该是从那瘦小的身体里取出的血。 “贱奴!” 看见那几滴泼出来的血,那男子瞪起了眼睛,扬手就要落下一巴掌。 可就在巴掌即将出现在那幼仆脸上时,房门外却有人突然截住了那男子的手! 不知道是谁有胆敢擅闯后院,取血的男子怒目抬头,却在看见来人时愣在了原地。 截住他巴掌的是一个劲装打扮的侍从,可站在他眼前的却是一位妇人打扮的女子。 插了满头的珠翠盖不住那女子脸上的苍白,她用一种惊恐到了极点的眼神看着那咳喘不止的孩子,颤声问:“这就是你们说的……砚青的药引么?” 砚青……李砚青。 心中的钝刀似乎在这时才割出了一条缝,一股苦涩自喉咙间冲撞而上。 到了现在她已能确定,幻阵给她看到的场景正是十年,或者说还要更早前的青临门。 带着稚气的咳喘声回荡在耳边,可秋望舒的呼吸却越来越急促,她突然不敢去想,那里面被当做药引的人到底是谁了。 男子狠厉的表情中闪过一丝尴尬,他似乎对来人有些顾忌,但更多还是一种看家雀的鄙夷。 话语中有些不耐烦,他躬身假装恭敬道:“夫人,你若是对这无关之人动了恻隐之心,就是在害小姐。” 听到“害小姐”这三个字时,妇人浑身一僵,面上的苍白也被一种矛盾的涨红取代。 她应该是李砚青的母亲,秋望舒听说过她。 在与秋臻退婚后,李慕舸负气娶了一位爱慕自己多年的姑娘。据说这位姑娘和善温柔,但是现在看来她似乎并未得到青临门的善待。 脊背的僵硬昭示着这位夫人心中的拉扯。 如果她知道那药引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那她一定不会接受那所谓鬼医的提议。 可是……砚青自幼便有心疾,不过五岁就已经在鬼门关外走过了好几遭。在今年生辰前甚至糟糕到了连走动都要靠侍从抱着的地步。 之前试过不知多少汤药和疗法都毫无起色。可是,自从鬼医说找到药引之后,砚青不仅却能自己下地走动,甚至连面上都有了些血色。那作为她的母亲,自己又怎能不寄希望于这凭空出现的药引。 这样矛盾的撕扯压弯了她的背脊。 她的脖颈似乎就要承不住头上的珠翠,而她整个人也快在这样的撕扯中败下阵来。 就在她的沉默中,房中的咳喘声渐停,一只带着孩童稚气的小臂垂下来,露出了一道道的刺目的血痕。一道血线从那久不见光的皮肤上淌下,然后滴滴点点地落到那重新递过去的金盏中。 明明自己没有喘疾,可是看着那道血线,秋望舒的胸口却越来越堵。那刺目的红搅得她五内如焚,一股冲动似乎就快要从心口破出,对她大声嚷叫着即便这幻境是假的又如何,她要进去,把里面的人带出来! 是的,她要把这个人带走。 抬起了泛红的眼睛,秋望舒抬手,抽出了背后的更星剑。 然而,就在更星剑即将出鞘的时候,她却听见了一道尖利的女声大从身侧传来:“住手——!” 手指还紧紧攥在护手上,秋望舒回头,诧异地看向了出声之人。 方才还弯着腰的人突然抬起了头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中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坚定。紧紧揪住胸口,她颤声对屋内道:“叫大夫!” 取血之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却被她的面上的神情吓到。 推开了所有围在屋中的人,她费力挺直了背,压住喉中哽咽一字一顿道:“这孩子若是病死了,就没人救砚青了!”
第090章 旧忆如潮 屋内的家仆散开, 露出了那气息奄奄的身影,可就在秋望舒想要向那身影走近时,她的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片含混的白光。 紧接着, 眼前的景象也渐渐扭曲模糊起来,她还没看清屋内那张稚嫩的脸,眼前的明暗便都化为了一阵狂风, 直直朝她吹来! 等狂风终于平息,眼前也不复一片混沌白光时,秋望舒才再次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还是一片逼仄的庭院,只不过区别是这一次, 庭院里安静得只有燕雀掠过屋檐的叫声。 兀地, 屋内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将秋望舒又拉回了那血腥味弥漫的屋门前。一个家仆打扮的人脚步踉跄地从屋内跑出,他的眼睛圆睁, 嘴巴张得老大,似乎在屋内看见了什么骇人的场景。 认出还是之前那间充斥着血腥味的屋子, 秋望舒心中一紧,拔腿就朝屋内跑去。 可等她真正迈进这间屋子时,她却睁大了眼睛,愣在了原地。 还是昏暗的光线,还是罩在宽大衣袍下瘦弱的身形。 只是这一次,秋望舒眼前的人并没有被家仆按住,而是背对着自己, 一言不发地将瓷碗的碎片插进了一个高大男子的喉咙。 “你也会流血。” 稚嫩而平静的声音从秋望舒身前传来, 秋望舒定定地站在原地, 眼看着她漠然地将沾血的碎片一把拔出。 血腥味在四周翻涌,可她却只是好奇地看着那惊恐到了极点的男子, 好像真的只是在疑惑,明明他们也会流血,为什么却偏偏要取自己的血。 来不及发出的惨叫就这么消失在了喉间,之前拿金盏强行取血的男子瞪着一双不敢置信的眼缓缓跪倒在地。 他企图用手指去堵住那流出的鲜血,可是最后甚至连喉中漏出的嘶叫都遮不住。 嘶哑又不甘的低呼声被血滴溅在地上的声音所打断。 碎瓷片上的血珠不断地从虎口滑落,在地上溅开了一朵朵血花,可是秋望舒只注意到了她手臂内侧的血痕。 血痕上下还有旧伤,有的颜色淡些,但有的颜色深得可怖,所有的痕迹都是那双手臂被反复划开的证明。 层层叠叠的疤痕扎进了秋望舒的眼底,她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将手抬向那双疤痕遍布的手边。 在这些幻象里,秋望舒就仿佛一个并不存在的人,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甚至没有任何人听到她拔剑的声音。 可是这一次伸手后,面前的人却像察觉到她的存在一般转过了头,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了秋望舒。 即便还带着些稚气的轮廓,可是那上翘的眼尾,明明就是秋望舒最熟记于心的弧度。 昏暗的光线折进那澄净的眼底,一阵战栗自脊背蔓延到头皮,秋望舒盯着那双眼睛,好似被惊雷劈中一般,脸色蓦然变得异常青白! ……她见过这双眼睛的! 她见过的! 十年前,伏春城,那雨声嘈杂的渡口边,她不是见过这样一双眼睛么? 旧忆如电光朝她飞驰而来,即便多年未曾回看过伏春城的记忆,可是在这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秋望舒心底却突然想起了那个当年将她淋了个彻底的伏春城,想起了一间替她遮风挡雨的书肆,最后她想起的,是当年西市的吵嚷声中,那个举着糖画,焦急地跑向自己的身影。 原来,原来她们这么早便遇到了彼此。 心中的酸涩不住地乱晃,秋望舒紧紧地揪住了领口,企图压住喉间泛起的苦涩。 所以……易君笙才会在仁远村的糖画摊前,又一次给自己买了一模一样的糖画。 虎口的血滴还在往下落,可是拿着碎瓷片的人却只顾着定定看着秋望舒。 她见过许多或觊觎或阴鸷的眼睛,可是却独独没见过一双这样的眼睛。 她从没见过这张脸,可是剧烈起伏的情绪在告诉自己,她好像在替自己疼。 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不用令人厌恶的眼神看着自己,为什么她不跟自己要那些人说“自己唯一有用”的东西? “你也想要这个么?” 她很久没有主动开过口了,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能伸出纤弱的手,指向地上打翻的金盏。 血色融入一片毫无波澜的暗色中,她也不管手上的伤口,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秋望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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