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十来岁的小孩盯着林鹤看,似乎是觉得她比较好说话,怯怯地开口问她:“你们上次去领过辟谷丹了吗?” 林鹤嘴唇动了下,说:“没有。” 那小孩低下头去,拧着眉说:“我也没有……” 周遭的人听到这两句简短的对话,好像都静了一静,有人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林鹤和那小孩,也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气氛怪异极了,沈盈盈也察觉到了异样,愤怒地瞪了一眼看她的人,怒道:“没有领就去领!别扭给谁看呢?!” 小孩穿着破烂,脚下连双鞋都没有,他睁着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望着沈盈盈,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怯生生地说:“我叔叔说……如果不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别去领辟谷丹……” 周遭的人纷纷叹气,有人说:“我上个月服用了沈仙尊发放的丹药,这些天一直没睡着觉,浑身感觉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你别说,我也有这种感觉,”另一个人道,“我就吃了一次,这些天老感觉不顺畅,就感觉……就感觉……” “感觉……想砍人是不是?” 众人眼神交汇,俱是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沈盈盈听了这番话暴怒不止,当即骂道:“没有人求你们去领,你们想死就自己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这年头真是越发好笑了,给你们发辟谷丹你们当是害了你们!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们把沈仙尊当什么人了?!给你们发辟谷丹还不如发给耗子,至少耗子不会忘恩负义!” 沈盈盈骂了一路,大伙都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都远远地避着她。尽管心里有少许怀疑,但是为了活命,他们不得不奔赴龙城,去领救命的辟谷丹。 没有人再说辟谷丹的事了,这些四面八方来的人开始互相交流讯息,林鹤从中听到了两件事—— 第一,统治了中原九州长达十九年的女帝晏浮生,终于病倒了。眼下朝廷群龙无首,势力微弱。 第二,瓜州已经沦陷,驻守的大将军司马秀被杀,他的手下拥立徐翦为将,和朝廷彻底割裂,自封为王。 徐翦便是十六年前瓜州叛军首领徐蓬莱的儿子,当年林鹤孤身入叛军营中斩下徐蓬莱的首级,而如今沈碧云伙同了徐翦,又要造晏氏王朝的反。 局势一片混乱,晏浮生的江山摇摇欲坠。对于生活在离荒的难民们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兴许江山易主,他们这些又有机会回到中原重见天日呢? 林鹤一路上话越来越少,反倒是沈盈盈的心情一路高歌猛进,抵达龙城之前,她还兴高采烈地跟林鹤说:“我带你去见我师父,你若是在这个时候归降,我师父一定会器重你,到时候你立下战功,入主凤阳城,这下就真的能从泥潭里翻身了!” 龙城是沈碧云这两年兴建的,她已经受够了窝在地下躲躲藏藏的日子,趁着晏浮生势力不如从前,她便在此地大兴土木,为她和徐翦一伙人造势,其实早在三年前,徐翦就已经有了“离荒之王”的称号,据说归附他的百姓将近十万。 到了初一发放辟谷丹的日子,龙城人山人海,里里外外都堵的水泄不通,沈盈盈受不了挤在难民堆里,她拉着林鹤去找星月派的弟子,等一会儿回头一看,发现她拉的人并非林鹤,而是一个脏兮兮的难民,再去找林鹤时,已经找不到踪影了。 沈盈盈只好自个回去,她迫不及待想见师父,告诉沈师尊她这些日子遭的什么罪,可等她入了宫殿,发现这里的氛围有些异常。 她一路上见到的星月派弟子们,要么是行色匆匆,要么慌慌张张,俱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发生了什么?”沈盈盈拉着一个年轻的弟子打听消息。 “沈师姐?”男弟子认出了沈盈盈后,大吃一惊,“你还活着?!” “废话!姑奶奶当然活着!”沈盈盈吞了下口水,她很清楚自己这一路能活下来是为什么,语气虚了半分,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慌什么?!” 男弟子哆嗦了一下,用力晃头,晃得脸上的肉都在发抖,他忙说:“沈仙尊就在里头,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死了很多人,非常非常多的人……” 说完这个,他匆匆忙忙跑了,倒是他眼神里的恐惧映在沈盈盈眼里,令她浑身都不自在。 她推开一扇重重的石门,里头传出了沈碧云的声音,她似乎是沉不住气了,疾言厉色地骂—— “只来了一个人,杀了七天七夜,你们竟然都拦不住?!”
第10章 林鹤和流民们混在一起,在龙城门口排队领辟谷丹。这会儿功夫,城中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发放辟谷丹的弟子也不见了,撂下若干百姓在城中苦等。 寒风瑟瑟,有些人连一件御寒的冬衣都没有,还有一些光着脚,冻得皮肤青紫,眼神麻木。 眼下如此情形,他们也不敢多问,只能瑟缩在寒风里继续等待。 林鹤又看到了之前问她话的小孩,他头上裹着一块麻布,看不出来是男是女,唯独一双眼睛星亮,怯怯地站在人群里东张西望。 他发现林鹤在看他,立刻报以灿烂的笑容,跌跌撞撞走过来,想跟林鹤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张不开嘴,只傻傻地立在林鹤旁边。 林鹤问他:“你一个人?” 小孩懵懂地点头。 林鹤道:“你叔叔呢?”林鹤记得他说过他有叔叔,这在离荒其实很少见。 听林鹤问起来,小孩咽了咽口水,谨慎地扫了一眼四周,然后凑到林鹤跟前,悄悄说道:“我叔叔砍死了我叔母,那之后,他就不见了。” 林鹤心中触动,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问他:“是因为辟谷丹的事?” 小孩眼睫毛很长,点头的同时也用力闭上眼,那一排睫毛覆下来,很是好看。 流民之中大部分都是成年人,男男女女三两作伴,很少有未成年的孩子。如果他们之中有人生了小孩,第一选择是将孩子抚养至四五岁的年纪,然后送给星月派,以此换一些生存的物资,第二选择则是直接扔掉,毕竟在这样一个地方养大孩子实在太艰难了。 能有叔父抚养到这个岁数的孩子,他的家人们一定都是极好的人。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夫妻相残相杀? 对于沈碧云发放辟谷丹一事,林鹤心里大概有了猜想,只等拿到丹药之后再查证。 她给小孩分了半块馍,嘱咐说:“等拿到辟谷丹,你先别急着吃,恐怕那丹药里掺了损人阳寿的东西,你拿了丹药在这里等我,我会回来找你。” 小孩并不急着接过她的馍,他咽了咽口水,着急问道:“你要去哪?” 林鹤轻轻一笑,那小孩抓着林鹤的衣摆,有些急切地说:“其实我来龙城,不是为了领辟谷丹,我想找人。” 林鹤耐着性子道:“你想找你叔叔?” “我叔叔应该已经死了,”小孩沉着脸,认真道,“他服用了三次辟谷丹,毒性太强,会暴毙的。” 看他冷冷静静地说出这番话,林鹤心中暗惊,意识到这小孩有些非同小可了,他刚才的胆怯难道都是装模作样?且见他拉着自己的袖子,字字清晰地说:“你如果去了宫殿里,见到了‘公主’,求你帮我转达一句话,就说狸奴来找她了。” 林鹤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念电转,脑海里一时间产生了很多想法,却只问了一句最无关紧要的,她问:“你叫狸奴?” “你只管这样说,”狸奴抿了抿嘴,鼓起勇气,踮起脚、压低了声音跟林鹤说:“我能用十颗辟谷丹跟你交换。” 林鹤失笑,这些日子她已经从不同的地方听到各种流言了,其中广为传播的一个版本是说—— 沈碧云和林鹤成了亲,并且在龙城养育了一位公主。 林鹤的的确确曾有过一个孩子,想到那位素未谋面的孩儿,她心中一阵莫名的滋味。 这些年她去了八荒各地,但唯独没有和沈碧云扯上任何联系,如果早些时候知道沈碧云在离荒兴风作浪,她或许早就提着刀过来了。 林鹤迟疑地看着狸奴,猜想他可能知道关于‘公主’的更多事情,试探着道:“‘公主’真是林鹤的孩儿?” “那要看谁是林鹤了,”狸奴嘴角露出一丝讽刺,“‘公主’的确是‘林鹤’的孩子,但林鹤究竟是不是林鹤,就有的商榷了。” “你知道的很多,”林鹤说,“以后嘴巴还是要管严一些,有可能一两句话就会要了你的性命。” 狸奴冷笑,林鹤将馍递给他,他接过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到底也只是个孩子。 林鹤循着沈盈盈的气息潜入龙城宫殿,夺了一身星月派弟子的衣裳换上,在宫里四处寻找,到一处大殿前时,林鹤听到了这辈子再熟悉不过的那声音—— 沈碧云穿一身玄黄色盘龙纹织锦长袍,里衣是一套深色中衣,她乌黑的长发全部挽起,高高的发髻上插满了珠钗和宝石,丹凤眼浓妆涂抹,眉心有一点朱砂,美艳动人,然而眼神里却竟是扭曲的怒火,她站在大殿上,怒目看着跪倒一片弟子,厉色道:“一群废物!我养你们这些年,怎么就养了一群贪生怕死的废物!” 沈盈盈也跪在阶前,和那群废物弟子们一样,低着头不敢说话。 林鹤远远地看着,因身上早就被废弃了修为,灵脉尽损,便不会被人轻易察觉出来。 她摸了摸腰间悬着的剑,过往的事情一一在脑海里浮现,便是胸中有惊涛骇浪,她此时也波澜不惊。她掂量着自己现在仅剩的实力,再看看沈碧云如今的修为,过了许久,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还是转身走了。 如果她现在失手,可能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林鹤出了宫殿,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来,脑海里思绪万千,心情始终不得宁静。 她今日终于见到了沈碧云,可是有什么用呢? 她杀不了沈碧云,就无法为沈家除去这一孽障,无法让沈将军夫妇在地下安心,沈家历代忠心耿耿,沈家数百年的心血和名声,全都毁在了沈碧云一个人的手里。 林鹤厌恶自己的无能为力,就像沈家遭难的那一年,她的无能为力一样。 沈碧云现在已经是大乘期了,即便晏浮生在这里,也很难与她分个高低。 林鹤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想着晏浮生天潢贵胄,此时应该在凤阳城里运筹帷幄,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 传言说晏浮生病倒了,林鹤其实不以为意,她清楚晏浮生的计谋,放出病倒的消息只是为了引蛇出洞,好将他们一网打尽罢了。 即便她真是病倒了,又与林鹤有何干系? 这么多年过去,林鹤心里只剩下一件事,一件未了的心愿——那便是亲手杀了沈碧云。如今林鹤翻山越岭而来,看着离沈碧云近在咫尺,可她眼下的修为和沈碧云相比,中间隔了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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