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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地宫的尽头有一道门,是多年前晏浮生花费人力从岩荒搬运而来。 那是一道由一整块黑色岩石切割而成的门,门面精雕细镂,上面的图案绘制着人间和地狱的景色:巨鼎般的熔炉中有熊熊火焰,人如蝼蚁忙进忙出,扶桑花挂在天际,花枝上悬着后羿射落的九只金乌,门左右绘着一对黑豹守门神,中间有一对环扣,孤独且突兀地屹立于荒野之中。 匠人看不出岩石的材料和制作手艺,也无法解读绘图的意义,但晏浮生从古书上找到了来处——传说中的鬼门,通往冥界的入口。 多年来,晏浮生曾多次尝试进入冥界,她戴着五行师的面具,以朱砂在鬼门上画下特殊符咒,催动灵力,念起法诀,俄而鬼门上环扣“铛铛铛”地被一阵风叩响,鬼门“轰”地打开,冥界的风仿佛要将人摧残成碎片! 紧接着催命一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汇成一道气势恢宏,大气磅礴的声音—— “何人前来叩门!” “何人前来伸冤!” 晏浮生答: “九州帝君晏浮生。” 门后面,不知名的声音一层叠着一层,似是恐吓,似乎传唱: “昏日沉沉,冥日晦晦,死者入门,生者退散!” 晏浮生用血在面具上涂了一点,厉声道: “吾有冤要伸,吾妻枉死,吾欲为其还魂!” 耳边环绕着无数鬼怪催动咒语的声音,时高时低,时远时近,又有一主簿沉声喝道: “生死乃是天定,冥界不迎接生者,请君速速退散!” 话音落下,一阵风随着负压卷进门内,眼看鬼门立刻要关闭,晏浮生催动灵力点燃符纸,人影闪过撞向鬼门—— “砰”地一声巨响,门在晏浮生身后关闭了。 她面前是笔直的,泛着白光的路,一眼看不到尽头,却有无数鬼魂因它而来,汇聚在这条道上,自发地往前走。 晏浮生不止一次地走在这条道上,她见过无数鬼魂,他们生前来自九州各地,有些甚至能认出他们的女帝君,但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埋头赶路,不停地赶路,他们似乎永远都知道接下来该往哪里去,却在前行的过程中不断遗忘生前之事,丢掉关于身份,阶级认知,回忆有关的一切。 晏浮生曾在这里辨认着一张张脸,试图寻找林鹤死后游荡的灵魂,日复一日,徒劳无获。如今她再次来到这里,除了寻找为林鹤还魂的方法,她还要给过往之人一一送上请柬。 冥界如鬼门门画中情形一般,是一座巨大的熔炉,无数蝼蚁般渺小的人们忙着爬进去,钻出来,往生者欢呼雀跃,似乎料定了来世一定能投个好胎。 这样的熔炉有九九八十一座,熔炉周围还有大小建筑,犹如一座座城邦,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那些不愿进入轮回的鬼魂就在这样的城邦里生存,他们吃喝玩乐,享受着人世间享受不到的快乐。当然,他们的快乐并不会凭空产生,放纵享受的是一类人,而那些服侍他们,供他们享乐的鬼魂又是一类。 在冥界,若不去投胎,便只有享乐和服役两种选择,享乐不一定有代价,但服役却可以获得相应的报酬——即转生至期望之地。 曾经在九州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沈煜锋就是后一类,他在冥界氓城服役已逾十六年,昼夜不歇地砌着砖墙,他在冥界砌的砖墙高达百尺,巍峨雄伟,房屋错落有致,是冥界一道亮眼的风景线。 晏浮生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高处修补一处城墙,浆料落下来,差点洒到晏浮生身上。沈煜锋丝毫没有察觉,直到晏浮生的身影投在他面前。 “女帝……陛下”沈煜锋后知后觉地抬起脸,长期生活在冥界的他已经忘了等级之分,自然而然地忘了下跪行礼,他反而站起身,眼睛的高度比晏浮生还要高,目光交汇,沈煜锋平静地说, “你来了。” “三日后我大婚,请你来观礼。”晏浮生将请柬交到沈煜锋手里。 沈煜锋接过请柬,垂眸看着,思索后他说: “太迟了。” 晏浮生眉头一皱,沈煜锋面色平静道: “明日我会去熔炉之中,与我兄长们约定的转生之日到了。” 当年北境发生尸人之乱,为保护北境百姓,老沈将军与其膝下五子在沧溟关殿后迎敌,最终除了沈煜锋侥幸存活,其余众人都死于雪崩之下。 于他而言,与兄长的约定一定很重要。 但晏浮生不允,她轻轻抽气,语气生涩地说: “林鹤死了,为她,能不能请求你……多停留几日” 她没有求人的经验,说是求人,听起来更像是给人下命令。沈煜锋不为所动,神色平淡地看着她说: “死亡不是终点,你放下吧。” 可那是林鹤! 把一切都奉献给了沈家的林鹤! 沈煜锋实在太不给面子了! 晏浮生眸光中已经有了怒火,对她而言痛苦万分的事情,在冥界的人眼里却只是稀疏寻常的一件事! 这些人在冥界的时间太长,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让他们完全放下了对前世的眷恋。 晏浮生不甘心,她手中灵火化作一把短刀,刀锋对着沈煜锋,她说: “你若不来,我便让你魂飞魄散,永无轮回之日!” 大将军沈煜锋无可奈何,只得应下邀约。 晏浮生接着去找姬兰若——林鹤从未见过面的另一位娘亲,她在冥界纵横逍遥三十六七载,已经混成了远近闻名的兰若仙君。 晏浮生告知来意,姬兰若欣然同意,并邀请晏浮生一道上仙阁饮酒。 “我还有事要办,不便逗留,”晏浮生放下请柬,问她, “你可知,林飞卿的鬼魂身在何处” “谁林飞卿我与她不过是一面之缘,哪里还能知道她死后去了哪”姬兰若托着腮,笑着说, “冥界鬼魂千千万万,大家都忙着投胎呢,等你找到她的功夫,我们家阿鹤不知道投胎去了哪里。” 晏浮生说: “我想要林鹤活,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吗” “我如何知道”姬兰若笑了笑,她和林鹤样貌有几分相似,但神态更潇洒,更狂野,她噙着笑注视着晏浮生说, “我若知道,必不会留在这冥界,早跑去人界逍遥了。” 晏浮生若有所思,姬兰若却笑着说: “你若真心爱她,放她来冥界,你们在这里照样可以逍遥快活,远离了俗世的烦恼,何乐不为” 听罢,晏浮生摇头,她说: “林鹤在人界功成名就,有成千上万的信徒跟随她,信奉她,有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期望拜她为师,她还有一位未曾谋面的女儿,日夜盼望着与她重逢,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可以拥有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一切,与亲人团聚,衣食无忧,受人尊敬,她不该死在一个阴险小人手里,我无法接受,天底下成千上万的人也无法接受,我爱她,天下人都爱她,不论怎样,我都会想办法救她,让她活过来。” 她第一次跟别人说这么多话,听上去一点也不像晏浮生会说的话,不是一位帝君的口吻,没有高高在上的审视和批判,仅仅只是陈述事实,仿佛她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回应她的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姬兰若看着远处熔炉的烈火,以及那些义无反顾投入其中的人们,她开口说: “遗憾人人都有,如果你实在无法放下,去找一位名叫楚尧的人,也许他能帮到你。” 经打听,楚尧在冥界巟城当差,虽不是官吏,却因与巟城主管有着特殊的交情,因此在冥界欺软怕硬,横行霸道。 晏浮生找上门时,楚尧正和一众歌姬在船上喝酒,船行在黑色淤泥般的水面上,无桨而动,楚尧一身红衣,女扮男相,剑眉星目,她怀里搂着歌姬,豪迈和妖娆的气质在她身上融为一体,她远远地察觉到晏浮生的存在,只奇道: “冥界怎么会有活人” 晏浮生飞身落到船尾,裙袂飘扬,她看着楚尧,启唇道: “你可知如何能让人死而复生” 楚尧先是一愣,接着爽朗一笑,扭头跟众歌姬说: “你们先回去,我晚些时候再来寻你们。” 众人心有不悦,可瞅见晏浮生往船尾那一站,那气度和美貌放在整个冥界和九州都是罕见,她们在她旁边连个陪衬都算上,何苦自讨没趣众人只好撇着嘴离开。 楚尧自顾自倒酒,头也不抬地说: “你能寻到这里,说明你已经下定了决心。” 说完,余光里看到晏浮生已经无声无息地到了她跟前,楚尧暗自一惊,捏着酒杯的手有些不稳,她抬起眼眸看着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展露出笑容说: “既然远道而来,不如先喝一杯” 晏浮生并不看杯中酒,她看着楚尧道: “冥界的东西,朕看不上。” 虽然是平静的叙述,但听着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审判,楚尧却乐开了花,她放下酒杯,笑得前俯后仰,她望着美人,笑道: “你说你看不上冥界,可你却修了鬼道,你可知,此后数百年,上千年,这里就是你的归途,目之所及,皆是熔炉,荒野,城邦,无主的鬼魂,连个堪堪入目的美人都没有!” 言语中似有抱怨,看样子在冥界当差并不是一桩美事。 晏浮生不在意这些,她平静地说: “我知道。” “你一定爱惨了那个人。”楚尧冷笑了一声,低下头饮酒。 晏浮生说: “如何能让人死而复生” 楚尧也不卖关子,她手肘撑在船舷,仰着脸望着晏浮生,笑着道: “你来问我,倒是问对了人,若你去问阎罗王,他只会叱责你大胆妄为,敢于天道作对。你是修道之人,理应知道,凡事皆有代价。” 晏浮生润了下喉咙, “朕愿付出代价。” “代价不是你。”楚尧笑得意味悠长,支着的小臂伸出食指,指着晏浮生的脸,指尖往下划拉,从胸口到腹部,停在她小腹处—— 晏浮生脸色沉了下去。 楚尧说: “你生产过。” 晏浮生垂下眼睑,隐约有几分不安。 楚尧的眼睛微微眯着,像荒野中的狼一样呈现出金色,眼角带着笑意,她接着说: “你差点死在产床上。” 晏浮生袖中灵光一闪,手心陡然多了一把利刃,利刃指着楚尧,她沉着脸说: “告诉我有用的东西,否则我让你魂飞魄散!” 美人的气息令楚尧着迷,尤其是她靠近的时候,楚尧情不自禁地仰着脸,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她,带笑说道: “你与她育有一个女儿,血脉至亲,是天然的祭品,你想复活她,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夺舍到你女儿身上!你这么爱她,为她牺牲一个血脉有何妨今后你们还会有……” 她的话还没说话,晏浮生终是无法忍受,她抽了口冷气,用利刃刺穿楚尧的喉咙—— 夺舍晏霖! 这是天大的笑话! 便是她愿意,阿鹤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她用利刃刺中楚尧,但楚尧选择了断臂逃生,她的魂体在一瞬间碎开,逃出晏浮生的攻击范围之后又迅速地修复,最终楚尧站在岸上,看着船上的晏浮生,面上已经没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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