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快给我追上去!”独眼守卫举着剑,气得原地狠狠跺脚。 赵璞虽然是王侯贵族,但他自小跟着姐姐调皮捣蛋,混迹市集,他对临城实在太熟悉了,猛地一窜就冲到了两条街外的北市! 眼下正逢早市时间,街道两旁都是摊贩,人群熙熙攘攘,赵璞一路逃命,横冲直撞,一会撞翻了水果摊,一会打翻了鸡蛋篮,眼看着好几次将要被逮到,他竟然转了个弯,最终消失在守卫们的眼皮子底下。 林鹤追着他过来,看到赵璞似乎是被认识的人带走的,她猜想可能是赵家的势力,她也不追上去,一个转身,神不知鬼不觉地藏进了一家成衣铺子,见到一个矮胖的老板娘蹲在地上整理样衣裙角,林鹤转身掏出了一块品相极好的灵石,笑着跟老板娘说: “帮我挑身衣服。” 林鹤身材高挑,气质出众,她抬手将额前碎发往后整理,露出半张干净温柔的脸,只这个随意的动作,身材矮胖的老板娘便看得愣了神,她站起身,捧着手接过那颗漂亮的上等灵石,低头看看灵石,又抬头冲着林鹤笑,忙道: “好……好,客官您到里间请……” 林鹤进了里间,将剑搁在一旁,脱了外衣,从老板娘手中接过一套丝绸质地的华服,里衫的绸缎光滑地几欲从她掌心脱落,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眸光顿时冷了下去。 “客官”矮胖的老板娘望着她,谨慎地问, “这衣服您不满意吗” 林鹤回过神,浅笑道: “给我换个料子,不要丝质的。” 从前住在宫中,她几乎每日穿着这种质地的料子,放荡淫乱,不堪回首。 “哦,哦,好嘞!”老板娘欣然退回去,重新给林鹤拿了一身,放在林鹤面前,满脸堆笑道: “客官,您看看这身衣裳,这虽是男子的衣裳,但这颜色华贵,质地极好,您摸摸看,就是这袖口的曼陀罗花纹也是罕见的,您若信我的眼光,便换这身试试,老身绝不欺你!” 林鹤笑着答应,换了那身宝蓝色衣裳,腰间别着一根绿松石镶金带钩,头发也重新整理,用一根蓝色发带系了下发梢,等她从里间出来的时候,老板娘看傻了眼,再三称赞道: “你们修仙之人就是不一般,即便是容貌毁了,光凭这通身的气派也不是我们能比的,果然这衣裳还是要人来衬……” 林鹤淡淡道: “我已经不修道了,大道艰难,容不下我等庸人。” 老板娘“啧啧”称奇,林鹤又拿了一枚灵石出来,问她: “我能向你打听点消息吗” “你有什么想知道尽管问老身,”老板娘和蔼地笑着,推开林鹤的灵石, “这东西对你们修道之人何其重要,我还是不收了,你想问什么尽管问。” “多谢,”林鹤温和地说, “我初来此地,不知城中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形,我有一位相识多年的故友,她原是朝廷重官,后来退居临城,听说这些年她几次婉拒女帝,不肯返回朝堂,只想在这市井中开几家成衣铺子,摆弄些珠宝首饰,做些美工设计之类的活,如今战火席卷中原,我想知道我这位故友……嗯,她姓卞,不知道卞三娘如今近况如何你可否为我打听一二” 矮胖的老板娘眼睛睁得大大的,许久才回过神,她说: “你是三娘的朋友” 林鹤作拱手礼, “然,在下林鹤。” “嘶……林,林鹤”女人拉着林鹤的胳膊,仔细打量一番, “你果然是林鹤你的脸这是怎么了” 林鹤笑笑, “不小心弄伤了,您……之前认识我吗” “哎哟,孩子,你这脸以前可俊呢,”女人伸出一只保养极好的胖手,手腕上翡翠镯子,金镯子叮铃哐啷地响,她心疼地摸了摸林鹤的脸,柔声说, “三娘是我闺女,我是她小娘,我们以前见过面的,十六年前凤阳城仙门大会那次,我看你骑马射箭,那可是看呆了眼的,乖乖啊,你没死三娘这些年可常惦记着你呢!” 林鹤有些惊讶,她看卞母年近花甲的人了,眼角却几乎看不出皱纹,精气神也是极好的,想必这些年跟卞三娘在临城过得富足无忧,她笑着说: “当年我假死逃离京城,三娘可帮了我不少忙,不知道她如今过得怎么样我担心这战火一时不能停歇,徐翦必然会找她的麻烦。” 卞母撇嘴,一听到徐翦的名字,她露出嫌恶的表情,愁眉苦脸告诉林鹤: “三娘被徐翦逼得毫无退路,这阵子说要帮徐翦造攻城器,那东西要是造成了,三娘可是要遗臭万年的,她没有办法,只能照做。” 林鹤暗中庆幸,幸好三娘也算是能屈能伸的,只要留着性命,以后还有机会斡旋。 闹市门口人来人往,守卫还在搜查赵璞和她的下落, “咚”地一声推开门,喝道: “这里有没有可疑人员” 林鹤坐在一张凳子上,背对着官兵,卞母正亲切地给她梳头,见状使出母夜叉的气势,破口骂那些守卫: “天杀的你们!给我出去!什么可疑人员!老身只看到几个獐头鼠目的穿官服的东西!出去!滚!”她甚至拿起案上茶盏往门口扔,一声脆响,把林鹤都吓了一跳。 守卫们俨然被这凶狠的气势吓到了,粗略地扫了一眼屋里便走开,等他们走远,卞母关了成衣铺子,带林鹤回到她和卞三娘住的梅花苑。 这地方闹中取静,清雅别致,前院有梅林,水池,石桥,假山,有一个丫鬟拿着扫帚在扫落叶,见了卞母,匆忙迎上来,等卞母给她安排事。 “去准备间客房,烧上热水,准备一桌菜肴,”卞母说着,林鹤打断她, “伯母,这会还早,不用麻烦的。” “三娘可能要晚上才能回来,”卞母和蔼地笑着,望着她道, “你风尘仆仆过来,先歇下吧,我看你刚进我铺子的模样,像是三五天不曾下榻的你别客气,只管把这里当做自己家,等三娘回来了,你们再好好叙旧,如何” 卞母估计得太保守了,林鹤岂止三五天没下榻,少说也有三五年不曾沾床的。 但她此行,并不只是为了和故人叙旧,她还有很多事要做,于是说: “与我一道进城的还有赵家世子,他如今正被徐翦的人追杀,我担心他的安危。” “你还是这样,总是要为人考虑,”卞母叹息一声,又困惑道, “赵家那俩孩儿原是三娘安排逃出去的,怎么又回来了” “说来话长,”林鹤摇头,失笑道, “看来我还是不应该带他进城,现在想保护他都难。” “你别太担心,总有计策的,”卞母说, “三娘在城里有不少眼线,我可以帮你去打听打听……”她顿了顿,忧心忡忡道, “你身份特殊,徐翦若是知道你还活着,定要找你报杀父之仇,不如你这些天安心留在我们园中,别出去了。” 林鹤道: “给伯母添麻烦了。” 卞母摇头, “快别说麻烦了,眼下世道乱了,你肯重出江湖,定是忧民生之艰难,好孩子,三娘要是知道你来找她,她一定会很高兴。” 又絮叨了一番,林鹤跟着丫鬟小梅进了一间卧房,她在卞母的安排下用过午饭,洗了个澡,喝了茶躺在床上,原只想小憩一会,结果一觉睡到了天黑。 ……许是许多年不曾沾床了,一沾床榻睡得格外舒服 林鹤心存怀疑,她这些年风餐露宿,一向睡得少,从来没超过三个时辰,怎么可能安心一觉睡到天黑她掀开那壶茶,那手指蘸着,仔细尝了下,里面有淡淡的草药味。 门被叩响,林鹤想着是卞三娘回来了,走到门口忽然疑心顿起,回身拿剑。 门被推开,林鹤出剑,剑尖所指,竟然是晏浮生! — 阿鹤:看剑看剑看剑!
第36章 林鹤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晏浮生,联想起那壶掺了药的茶,似乎一切都能解释得通。 还是晏浮生一贯的行径,引她前来,将她耍得团团转,而晏浮生每次所利用的,恰恰都是林鹤最信任的人。 隔着那层素银面具,林鹤的剑逼指晏浮生脖颈,怒火令她失去理智,她浑身血液翻腾,气息凌乱,身躯僵挺着,每往前一小步,剑尖微微打颤,那双凌厉的凤眼微微眯着,眼眶泛红,鼻尖翕动,唇角抽了抽,露出几欲咬碎的虎牙,在她开口之前,晏浮生哀婉地唤她: “阿鹤……” 仿佛有一群小人拿着针在她心口用力捅,林鹤暗暗地抽了口气,身躯仿佛被定住,她眼睑颤了下,目光从晏浮生那张天人之姿的脸庞上滑落下来,她看到晏浮生一袭霜白的衣裳,腰间环佩鹤羽,裙摆轻盈摇曳,步生莲花,仿佛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改变过……甚至比从前更漂亮了。 越是漂亮的人,越是凶险万分。 林鹤在她身上栽了无数次,早已认清楚了她,如今山河破碎,那孩子下落不明,她怎么还有脸找上门来 晏浮生唇角弯出好看的弧度,眸中泪光莹莹,期期艾艾地说: “阿鹤,原谅我吧。” 林鹤看着剑尖,余光里晏浮生的模样并不真切,如雾中花,水中月,仿佛只是一个陡然出现的幻象,可光凭她站在这里,凭她呼吸间的气息,林鹤便能辨认出她,那是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感,林鹤始终无法摆脱她的存在,她双唇动了动,冷声道: “你敢往前一步,我杀了你。” 泪水成河从晏浮生脸颊上淌下来,她呆站在原地,双眼沉默无声地看着林鹤,朱唇被泪珠打湿,万般心碎,千般惆怅,晏浮生朝她荡出一个破碎的笑容,开口乞求道: “别赶我走,阿鹤。” 林鹤缓缓闭上眼,平息怒气,再次睁开时剑尖指向地面,她保持着克制,字字清晰地说: “你连江山都守不住,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法护住,怎么有脸来见我” 晏浮生瘦削的肩轻轻颤了下,她情不自禁往前走了半步,眼前忽然剑风掠过,林鹤横剑一扫,刀锋吻过发梢,一缕乌发自晏浮生左肩摇晃着坠落,断发横亘在两人之间,晏浮生难以置信地抬起脸,见林鹤说: “你再往前一步,我定杀你。” ……她应该会说到做到吧晏浮生僵在原地,失神地想。 断发本是耻辱,何况晏浮生是九州的女帝君,这世上根本没有人敢这样对她。但这是林鹤,是她魂牵梦想的林鹤,即便死在她手上,晏浮生也甘之如霖。 “你应该在龙城的时候把我杀了,”晏浮生定定地望着她,双眸含光,柔声道, “林鹤,我该怎么做,你才能不恨我” 她柔弱无辜的样子简直让林鹤发疯,忍着怒气,林鹤看着她,满脸嘲讽, “山河破碎,骨肉分离,你应该已经够痛苦了,我恨你与否,与之相比,有那么重要吗” 字字珠玑,如利刃剜在晏浮生心头,于她而言,山河破碎也没那么重要了,她只在乎林鹤。 可林鹤在乎她吗不,林鹤不在乎她。 林鹤更在乎这万里江山,万千众生,或者……还有晏霖。 晏浮生眸光黯淡,唇分,她说: “晏霖被秦玟保护着,眼下应该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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