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起青莲居士的那句诗了。”看罢,梵幽喃喃,“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丹阙想起的,则是不久前了沉在林中对于自己真名的评价。 ——“寓意太干净,贫僧承受不起。” 这确实是寄寓了家人美好期望的名字,无论单字还是整体,都干干净净。 知道她们都已看清,了沉一拂袖,抹去这由佛光构成的三字。 “照家,确实是西北地域的大户世家。”丹阙回忆道,“世代经商,也会为众仙门的弟子提供试炼之地。” “难怪你那么有钱啊……”梵幽小声嘀咕了句,“正因为人脉广,所以你家会招来的麻烦事也多吧?” 了沉垂眸不语,梵幽就当她是默认了,想了想,问:“按云舟这个速度,咱们黄昏前估计就要离开西北平原了,你当真不去和家人见一面再走吗?” “不见。”了沉却还是果断摇头,“他们若真心对帝君有利,日后自会来寻我。” “他们就不能只是为了看你才进宫?”梵幽故意道。 了沉又不说话了,这回却不是默认,而是连她自己都拿不准。 “你莫为难她。”丹阙打圆场道,“大师自幼离家,这么多年不曾回去,光是要怎样面对家人都得思考很久。” “我真不是在为难她!”梵幽摊手,认真道,“不管怎样,她自己得先拿定主意,总不能既要又要吧?” 猫也“喵呜”一声,表示赞同。 她们听了沉讲述时,已经得知情况的轩憬也在房中通过水镜知晓一切。 这个水镜是供她们互相观察彼此安危的,因而施加了特殊的隔绝法术,不管声音还是画面,都不会传出去。 思考再三,轩憬拿出一张传讯鹤,问海忆诗:“大师的意思转告到了么?” “转告到了,照家家主并没有强求,只是托挽澜宗的人捎了件小东西。”海忆诗很快回讯,“是一匹白玉马,巴掌那么大,目前正在检查内部是否藏有毒物或暗器。” “……带上来吧,辛苦了。”轩憬回道。 等挽澜宗的人通过特殊法器和传送阵,将白玉马一点点送入云舟,交到轩憬手中,轩憬便收起水镜,带着白玉马去找丹阙她们。 若这种事放在前世,她定会去考虑照家是否能借此成为自己的助力,再根据这个假设试探,看看要不要拉拢了沉,但现下却没有这么想。 梵幽姐姐那番话提醒了她——或许有些事之所以会发生,不过是长辈对儿女纯粹的挂念罢了。
第82章 妖身 轩憬带着白玉马, 叩开梵幽房门的时候,了沉仍在默然思考方才的问题。 而丹阙和梵幽都没有打扰她,坐在一旁给猫梳毛。 见状,轩憬特意放轻脚步, 在了沉面前轻轻放下盛着白玉马的精致木盒, 低声道:“这是照家家主给你的东西。” 看清那木盒上的纹路, 了沉眸光骤变, 合掌道:“多谢帝君特意送来。” 随后她直接将木盒收入袖中,甚至都没有打开看一眼,也不知道是尚未想好如何面对,还是早已清楚里面装了什么。 “如果以后照家的人来皇都拜访你, 你可要见他们?”轩憬问。 “只有‘了沉’可以见他们。”了沉答。 轩憬应了声,向所有人告别后, 便退出房间。 “你是不是知道家人送了什么过来?”梵幽忍不住问。 “一个危险的物件。”了沉垂眸道, “这辈子都不要打开它才好。” 她不愿详说, 梵幽咂了咂嘴,也就没再问。 丹阙倒是略有猜测。 佛修最忌讳杀戮,对于了沉而言“危险”的物件,又是从家族送来的, 要么是杀伤性极强的祖传法器, 要么,是调动私兵的虎符。 不管是哪种情况,皆可见照家对了沉的上心。 照家的事不过是个小插曲,了沉收下家主送来的物件后, 便再也无人提起。 反倒是另一件事让丹阙有些在意。 轩憬房中的水镜全天都亮着, 但不管是轩憬独处,还是她和梵幽两只妖出现在水镜前时, 都不曾提过任何关于妖族的事。 她听梵幽无意间提起过,那天轩憬同意自己和她住一个房间时,目睹一切的海忆诗曾发自内心高兴过。 ——“殿下此举,于我而言是意外之喜。” 从海忆诗的立场来看,丹阙不难猜到她设想的是何种发展。 无非是她主动在水镜之下暴露妖族身份,在途中就将“未来帝君和妖生活”这一情报公之于众,也由此作为人与妖重新建立羁绊的契机,顺便在途中清除掉反对这一理念的世家。 但同样的事,轩憬上辈子其实是做过的,并且还收获了极其强烈的反对声。 当年轩憬声势浩大地将她从峨影山一路娶回皇都,并昭告天下立她为唯一的皇后,此后再不另娶。 结果大婚结束次日,反对和抗议的奏折就如雪片般飞来,甚至毫不夸张地说,只是短短几日,朝野便一片哀声。 今世丹阙倒是不在意世人的目光,但为了修行,她早就习惯在平日里尽量保持人身,哪怕让她直到入住灵鸢城都不暴露身份,她也能轻易做到。 她只是好奇轩憬的打算。 有过前车之鉴,现在的轩憬究竟是打算如海忆诗所期望的那样,再“高调”一回,还是暂且不提妖族事,先将登基之事解决掉,另找机会循序渐进? 心中有困惑,丹阙懒得自己猜,直接找上轩憬问个明白。 轩憬似乎早就料到她会问这个,听罢便作答:“如果师尊希望且愿意‘高调’,徒儿会想办法解决麻烦。” “这回不怕旁人说妖孽祸国了?”丹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我会让所有人认识到,我既是人界帝君,自然要将妖族的诉求也考虑进去,但最终的决定是由我来做的,他们若有什么不满,只管冲我来,少拿妖族当借口。”轩憬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否则,我与史书上那些昏君又有什么区别?” 丹阙若有所思。 她们是在房间外说的,互相通过气后,丹阙便开始考虑初回要以什么方式暴露妖身。 她带着这个问题回到自己的卧榻上,翻出梵幽给的话本,试图从中找寻灵感。 人族虽然厌妖,但他们写的话本中时常有妖族出场,或是书写“人妖恋情”满足某些特殊受众的需求,或是根据前人留下的记载,畅想一段已经成为过往的人、妖共处传奇故事。 而梵幽买的话本,绝大多数属于前者。 她翻阅话本时,轩憬在自己的卧榻上盘膝而坐,和往常一样感悟新学的无情剑意。 只是今日她有心事,有些难静心,灵识沉入识海,看到的景象也并非宁静雪原,而是堆满奏折、跪遍朝臣的议事殿。 “请君上三思,另立皇后——!” “就算今日跪死在这,臣也绝不退让!” “妖妃祸国,若不废皇后,人族必亡!” 震耳欲聋的恳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若孤今世守护人界便是为了她,你们又当如何?”听罢,轩憬淡淡发问。 这些伪君子一个比一个会扣帽子、甩黑锅、泼脏水,上辈子她见识少,被骗了许多年,才认清他们的手段。 “既然这么想死,孤就给你们一个去处。”不等幻象回应,她继续道,“两界屏障日渐薄弱,你们不妨化作灵力去稳固吧,这可是为国捐躯的好机会。” 她如今一见这些幻象,便会想到他们抓捕妖族,强行将之化作灵力的暴行。 这是人族欠妖族的血债,亦是她心头刺。 议事殿顿时哀声一片,方才还口口声声一心求死的臣子被拖出门,拖离她的视线。 轩憬面无表情地看着,默诵起无情剑意的心法口诀。 大殿终于化作茫茫一片白,飞雪漫天,她的王座亦变成冰雪所塑,寒意彻骨。 她忽然想起自己上辈子登基之初,很想做个仁君。 但这世间注定欺软怕硬,不管是她的仁慈,还是丹阙的善心,在某些人眼中就成了“好拿捏”的信号。 所以,反而是她继承无情剑意,抛弃对这些人的同情与怜悯后,才一点点将权势掌握在手中。 讽刺却现实。 轩憬在识海中自我反思时,丹阙终于打定了主意。 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随后将双腿变作蛇尾,慢慢从裙底伸出去,很快在卧榻上盘起,尽量让旁人不难发现蛇尾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除此之外,她暂时没有做出别的举动,继续低头看书。 此时恰是夜晚,更是茶楼、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 众修士正如往常一样,期待和猜测今晚皇女是否会和她师尊有什么亲密互动,谁知就看见一截赤红的尖尖懒洋洋地从丹阙裙底伸出,遍布细密鳞片。 很快便有怕蛇的修士尖叫: “蛇!!有蛇钻进裙子里了!!” “这么粗的蛇身!这蛇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该、该不会是皇女师尊养的蛇吧?” 不多时,就有观察细致且大胆的修士白着脸道:“我有一个不好的猜测……这段蛇尾看起来好像是连着身体的……” “不可能!皇女的师尊怎么可能是妖?!”立刻有修士反驳。 “不然你怎么解释这条蛇尾?”提出猜测的修士挤着人群上前,朝着水镜比划,“你们就说这是不是腿的位置?” 还有人受不了打击,大声提出要找安置水镜的挽澜宗讨一个说法,顿时又引发了一片混乱。 不过这些变故皆在轩憬的预料之中,挽澜宗的人很快赶到,进行控场,并由长老出面,明确告诉看到这一情景的每个人,这位红衣女子的确是妖族,同时也是皇女的救命恩人。 由此引起的轩然大波,很快通过围观的众仙门弟子和探子传回自家势力,仅仅一夜,便打了众仙门一个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挽澜宗宗主的传讯珠也收到了来自各个合作仙门的讯息: “挽澜宗这是什么意思?!要和妖魔为伍吗!” “尔等莫不是忘了三百年前与妖族的血海深仇!” “这无异于背叛!我们的盟约到头了!” “储君那不知名的生母,莫非是你们挽澜宗的人?所以你们才要如此袒护她?” “请告诉我们,那条蛇妖真的是皇女师尊,而非未来皇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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