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了一阵,并未回应,而是把话题转移到轩憬身上:“既然这孩子是未来的帝君,她定要想尽一切办法克服心魔。” “不错,但此事与施主又有何干?”了沉反问。 丹阙正要开口,轩憬忽道:“您所言极是,这是我该考虑的事,与姐姐无关。” 她见少女拄着木棍,做了个深呼吸,似是在忍耐疼痛,又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很快便转头向她露出灿烂笑容:“多谢姐姐带我来此地,往后我会自己想法子,不劳姐姐再多费心。” 这番话,分明是丹阙最想听到的。 然而不知怎的,对上轩憬含笑的目光,她却觉得心被刺了一下。 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慢慢爬上脊背,令她毛骨悚然。 她想起了帝君轩憬。 上一世,不知从几时开始,那个时常找她解惑,一口一个“师尊”向她撒娇的孩子变得沉稳寡言。 不知多少次,她主动询问轩憬是否需要帮助时,对方都会对她露出无可挑剔的笑容,继而坚定地摇头:“徒儿会想办法解决,不劳师尊费心。” 即便重活一世,丹阙从来都没有想过,重生而来的不止自己一人。 但哪怕此刻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她也并未深想,反倒立刻将这种怪异的错觉抛在脑后。 如果真是同一个人,那她就更该远离轩憬了。 要是轩憬上辈子当真还对她有情,怎么她连将死时,都得不到轩憬半点难过的眼神? 直到她真死了,这人倒像是坚冰消融,突然又变得深情起来。 然而那句冷漠的“为何要来”,早已和魔箭一起将她的心穿透了。 她累了,不想再扮演帝君的皇后,更不想两辈子都耗在同一人身上。 于是她微微点头,却只对了沉报以笑容:“突然叨扰,什么也没准备,过些时日我会再来。” 说罢,她转身便走,快步经过轩憬,头也不回。 出门没走多远,丹阙就看到一只银黑狐蹲在湖边石头上,走近一瞧,只见它正伸爪去够水中的锦鲤,够不着,就用力拍水吓鱼。 拍得水花到处乱溅,狐毛上也挂了不少水珠。 “怎么对锦鲤撒气呀?”丹阙看笑了,蹲下去一把抱起梵幽,顺着狐毛抚了几下,将水珠收干,“佛修跟你说什么了?” “我气气就够了,你别听!”梵幽挂在她胳膊上,闷声道。 她不愿说,丹阙就不追问了,径直出门。 “……那孩子还有救么?”等她走出深苔居,梵幽才忍不住问。 “死不了。”丹阙还是那句话。 梵幽“啧”了声,“那你是放心把她留这儿了?” “嗯,我放心。”丹阙点头,想起轩憬的少女外表下装的可能是个帝君魂,语气不自觉地咬牙切齿起来,“放心得很!” - 深苔居静室内。 “帝君不去追么?”了沉问。 “您能看出的情报,比我想象得要多。”轩憬在她面前缓缓坐下,将丹阙赠的木棍小心放在膝上,“所以容我先多嘴问一句——您眼中的我,究竟是什么?” “……未来帝君,且与贫僧有着生死因果。”了沉合掌答,“当然,那位丹阙施主也与贫僧有过‘观命之缘’,和您是同样的来历。” “不仅如此,您还看出了我与丹阙施主的因果。”轩憬下意识补充了句,回过神,忙接上了沉的话,“既然如此,为何您不留下她?” “她上一世便没有听从贫僧的劝告,枉送性命。”了沉平静道,“至于这一世,她既然爽快离去,想必也不愿听,贫僧留不了她。” 轩憬沉默了很久,才鼓起勇气问:“那……她今日离我而去,是否就可以得善终了?” “帝君想听实话?”了沉却问。 这句反问给了轩憬不好的预感,但她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恰恰相反,她反而会死无葬身之地。”了沉缓缓道,“一如那位狐狸施主,峨影山对丹阙施主而言,重要性不亚于她在您心中的地位。” “她也会在人界灾年护山而死?!”轩憬愕然。 “不知帝君可有听闻过,更改命数如同蝴蝶振翅,牵一发而动全身。”了沉拨动佛珠,“前世的因果未尽,必定会留至来生。” “更何况,你们二位皆是携着记忆重活一世。无需贫僧多言,帝君也已体会到变数了。” 轩憬顿时握紧了膝上平放的木棍。 “不瞒帝君,贫僧能看到的命数与因果,远不止这些,但贫僧无法告知更多。”了沉又道,“毕竟,贫僧能力有限,难以与天命抗争,纵使知道再多,也只能看着世人在泥潭苦苦挣扎罢了。” 话至此,她合上眼,从容掩住眸中的黯淡。
第20章 再访 “娘娘,人族皇后自古都是如此,即便君上不介意,可朝野会因此非议她。” 一道并不陌生的女声似是从远方传来,语气满是为难与担忧,“您若不信,下官愿带您去民间问询。绝大多数百姓……都觉得是您拖累了君上。” 丹阙没有接话,只是静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致。 皇城的宫殿,既不像峨影山那样,随处都可以是一个住处,也不像思夜城,不管街道还是房屋,排列整齐,却又留下很大的空处供人摆摊,甚至是搭台表演。 它仿佛是一座关押死囚犯牢狱,庄严的殿宇和城墙如同一道接着一道的狱门,将她以“皇后”之名,囚在了最深处。 “您若想挽回帝君的威严,还是得学一下人族皇后的礼仪。”即便未得到她的回应,女声仍在继续,“哪怕只是在人前扮演一二,也比维持现状要好啊!” “有意义么?”丹阙平静地反问。 “自然。”女声不假思索地答,“您越贤淑沉静、安于后宫,越能为君上分忧。您有所不知,后妃在群臣面前抛头露面,只会给君上招来更多弹劾的奏折。” “即便,我曾是‘帝师’?”丹阙冷笑。 “您现下已经是皇后了,娘娘。”女声提醒她。 丹阙这才收回目光,转向声音传来处。 那是一团模糊的人影,连她也记不起来模样和衣着的,不知何时被轩憬处理掉的一位起居女官。 “你可能忘记了。”她轻声道,“帝师也好,皇后也罢,都是你们人族给我冠上的称呼。” “而我,从来只是妖精。” …… 从过去的梦境里醒来时,丹阙的心情十分平静。 上辈子她嫁给轩憬的那十年,发生过许多事,无论大小,如今回想起来,都让她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 堂堂丹虺族,连山中大妖都要敬三分、一滴血都足以轻易杀死人的上古凶兽,竟会为了一个用甜言蜜语哄骗自己成婚的人族,甘愿用人族的规矩禁锢自己,试图将自己驯化成“人族皇后”该有的模样。 可人族又给了她什么呢? 她的善意被轻视、践踏,几乎每一个敬爱帝君的臣子与百姓,都无比痛恨她这个生而为妖的皇后。 她不信轩憬会对此一概不知,否则,那位女官、那些当面痛斥过她的臣子也不会消失。 像丢垃圾一样,丹阙用力抛开突然涌上心头的纷乱思绪,从卧榻上坐起来,燃起灵力灯,给自己倒了杯安神凉茶,慢慢喝下去。 自她与梵幽一起从深苔居回山,已经过去五日了。 像是身体也不希望她忘却这些过往一样,这五日只要她睡过去,总能梦到自己做皇后时的经历。 而这一切,源于她意识到轩憬可能也是重生之人。 说来也奇怪,这五日轩憬音信全无,她反而有点不太习惯,或者说,是不安。 不管是年少时的轩憬,还是日后的帝君,都不至于安静这么久,毕竟对她们而言,欠她的“命债”还远远没有还清。 她了解轩憬,这位口口声声说着“报恩”、自幼便被灌输仁义道德的未来帝君,绝不可能遗忘这件事。 思来想去,丹阙还是决定去深苔居一趟,亲眼确认一下情况,顺便给了沉捎去上回说好的礼物。 她本想独自去,谁知刚出门,就被过来找她的梵幽叫住。 “巧了不是,我也觉得该去看看了!”梵幽说完,还从芥子空间里拿出一个包裹,晃了两晃,“喏,我还给那厌世佛修带了点刚摘的果子,谢谢她收走皇女,让你得了五日清静!” 丹阙哭笑不得,想了想,明知故问:“我也想带些礼物给她,但我从未给人族送过礼,更不知佛修需要什么,你可有建议?” “檀香啊!”梵幽脱口而出,“佛家最推崇的就是檀香了,如醉楼就有。” 她顿了顿,“不过……这佛修与咱们也没太多交情吧?至于送那么贵的礼物吗?” “她与我算是结过善缘。”丹阙自然没法告诉她,她们只有上辈子那一面的交情,只得含糊道。 所幸梵幽从来不是喜欢追问的好奇者,闻言只是“噢”了声,收起果子包裹,“难怪你不让我怼她,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尽量对她态度好点。” 话虽如此,然而当她们带着礼物叩响深苔居的大门,对上轩憬的目光时,梵幽一个没忍住,捏碎了几个果子。 “臭秃驴你什么意思?!”她直接冲进院子,用最不尊重佛修的称呼破口大骂。 丹阙知道她在气什么。 深苔居没有小厮,说明了沉事事都是自己在做,并且已经习惯了这一点,结果今日来开门的却是轩憬。 除此之外,了沉应当很清楚,她并不希望看到轩憬,但依然安排轩憬做了开门人。 丹阙自认为上回的拜访除了没带礼物上门,并未得罪了沉,当下脸色一变,甚至没有阻止梵幽。 “丹阙……姐姐。” 轩憬小心翼翼的声音传入耳中,“您怎会来?” 丹阙觉得她是明知故问,便没有理睬她,经过她往院中去。 衣袖却被一把拉住。 “有些话我想单独告诉您!”轩憬语速飞快,像是私下里训练过无数遍那样熟练,“是关于峨影山的,不会花您太多时间!” 丹阙这才垂眸投去目光。 眼前还没她高的少女,与她记忆之中的白衣帝君逐渐重合,只是神情鲜活许多,不似后来那样整日冷着脸,看不出喜怒。 她不清楚,也不想知道轩憬是否被告知她亦是重生之人,但既然对方提及峨影山,她不得不听。 “在这里讲。”于是她道,顺势将仍抓着自己衣袖的小手打落。 “……了沉大师预言,十二年后,人界将面临灾年。”轩憬轻声道,被丹阙打红的手垂在身侧,她并未去管,而是继续说下去,“届时魔族入侵,峨影山……亦不能幸免!” “所以?”丹阙淡淡反问。 “您如今也知道,我将成为未来的帝君,绝不可能干等着灾年降临,魔族闯进人界杀戮!”轩憬鼓足勇气,直视丹阙的眼睛,“所以,我得马上行动起来,不能再在峨影山为梵幽姐姐照顾果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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