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 她躺了三天,已经不是痛不痛的问题,而是漫长的无聊,呼吸器里的呼吸极度微弱,外面还在吵。 哭声在她耳边很清晰,医生说:“皮可以在长出来,你女儿如果不度过危险期,而你就会彻底失去她了。” 女人的声音哭得很凶,“疤痕也会一辈子烙印在身上。” “不会啊,可以修复的,你要是不愿意,那她父亲呢?” “联系不上,他是个艺术家,现在不用手机。” 医生安抚了很久,床头说了床尾说,床尾说了门外说,医生说了,护士又来说,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无私,生命是个体,个体又无比利己。 终于女人松动了,愿意给她可怜的女儿做植皮手术了,舞者追求自然美,喜欢无瑕的玉,她又问了一句,“别人的皮可以吗,我们家有钱……” “夫人,你要知道她的情况有多危机,她现在根本不能进行异种植皮,不仅会感染皮肤,还会导致各种并发症。但凡您女儿身上还有一点可以移植的地方,我们都去移植了,你看看她,都快烧焦了。” 医生急的头疼,语气很重,问:“……你们是要放弃治疗吗?这都什么时候了,床上躺的是谁啊,你当是在玩吗?” “救,救她。”女人放声大哭。 滴、滴── 她听不清是输液的声音,还是旁边心电图检测仪在□□。 顾知憬偏头。 眼角湿润,模模糊糊能看清外面的影子。 昏昏沉沉,她被推进了什么地方,旁边有女人的哭声一直没停,没多久又被推回来,身体里的液体在流失。 很痛。 很久很久。 差不多快半年的时间,疼痛感才逐渐消失。 出院那天,管家走了过来,恭恭敬敬的站在床边,旁边是好几个女佣,前面三个都拿了一套衣服。 一套是白色抹胸裙,温婉典雅,一套是最新设计新季度的设计,七分袖配一条黑色的长裤,很有矜贵的气场,最后是她的学生制服,中规中矩,上面贴满了银色的勋章。 她收回视线,抬起手想指一指衣服,看到左手臂上的伤痕,深深浅浅,像是拼错的拼图,明明不相融却硬要挤进去。 顾知憬想撩一撩自己的发,头发也是参差不齐。 管家说:“小姐,你的头发之前被烧断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给您请来最好的造型师,我相信,你一定会是毕业典礼上最夺目的学生。” 可是,哪一件能遮住我身上的疤呢。 乃至我胸口空缺的灵魂? 她的胸口被挖了一个大洞,然后被踹近了深渊里,身体一直往下沉,一直往下沉。 顾知憬没有回话,管家去把医生叫过来,医生拿着病历,他很好奇,因为顾知憬全身烧伤面积那么大,就是一张脸完整度最好,怎么脸上没有表情。 医生检查了很久,在她脸上戳了又戳,说:“精神性面瘫,车祸后遗症,应该要一两个星期才能好。” “但是她也不说话。” “暂时性失语,过段时间就好了。” 管家说:“小姐,我去跟夫人回句话。” “夫人已经飞到国外做修复保养了,先生回来了……哦,先生被夫人喊走了,小姐你什么时候去?” 耳边声音一直响。 顾知憬抬手指了指,她别开旁边几个人手中的衣服,指向管家,想说给我一口水,管家说:“去给小姐取一套西装过来。” 身上的西装并不合身,很宽大,却足够罩住她的身体,她坐在医院地板上抱着自己,想难过,却发现表达不出来。 面瘫让她面部失去了管理。 她手指贴在脸颊上按了按。 戳不出什么感觉,就这样坐了很久。 她从浴室里出来,管家重新给她送来了合身西装,造型师也来了,需要给她修整打理一下。
第57章 医院楼道处,顾知憬伸出手,野迟暮往前走了一步,顾知憬的手贴在她腰上抱住她。 omega的味道很清甜,淡淡的苹果香萦绕在她鼻尖,嗅着她的味道,只能说是心里安慰,车祸带给她的痛从来没有消失过。 这么些年过去,她不会经常想起来那场车祸,但有时候会很猝不及防,莫名其妙的恐惧就席卷上来了, 疼痛感一直在,灼烧着她,痛到叫到声音沙哑,表情因为疼痛失去管理,突然失语,表情扭曲。顾知憬没吃过苦,天生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偏偏受了这种劫难,她在爆炸声中根本没法爬出来,后腰被玻璃折断,皮开肉绽,又被火烧,眼前是火花,她睁不开眼睛。 死亡,有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死亡边缘徘徊。 出院后,顾知憬也经常进出医院,医生说两个星期表情能恢复自然,她很快就能说话。 实际她用了半年的时间,半年时间里每天学习怎么伸直舌头,怎么勾起唇角,怎么发出简单的“啊”音,反反复复的学习。 久而久之,半年后她也就习惯了那种状态,也可能是成人后的性格转折,她天性就该这么漠然,大家都说她性子冷漠,表情沉冷吓人。 至于她的父母,也从那个时候感情被折断,她以26岁的年纪去回忆小时候,记起来的东西不多,不记得父母爱不爱她,关不关心。 而车祸后的每一天,她都记的很清楚。 她跟父母的关系向来不好,交流沟通都是用彼此最讨厌的方式。 比如说,顾知憬很有钱。 她父母联系她,必定是:来看我的舞蹈排练。 顾知憬不喜欢看她母亲跳舞,她母亲也知道她不爱看,她认为母亲的舞蹈没有任何艺术含量,母亲觉得她压根不懂艺术。她就给母亲回话,没时间去看,她非常忙,给母亲一笔钱做贺礼。 然后她母亲就会收到一笔她最讨厌,带着腐朽艺术的金钱。母亲开开心心的跳舞,跟身边的朋友说:我的女儿只喜欢钱,对我没有任何心意。 彼此都讨厌着,厌恶着,却要装出家人的模样。 虚伪。 她们比任何人都清楚,除了顾知憬的钱,别的东西她们根本看不上。 “知憬,你很贫瘠,无法享受到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浪漫。” 她们一家人应该互相讨厌,可非常奇怪,她父母很相爱,她们也只是讨厌自己的孩子。 顾知憬偶尔也会想:生存的意义是什么? 别人是为了让自己的疤少一点,而她,希望自己的疤多多保存些。 她抱了野迟暮很久,闭了闭眼睛。 其实,哪怕她不想说,不想去比较,其实她脑子里的疼痛比车祸来的还要强烈。 江无霜吃完饭从夏欢颜办公室出来,看到她们还站在楼梯上,江无霜停在门口看着她们,眸光微微疑惑。 顾知憬松开手,将野迟暮的头发理顺,野迟暮拿出口罩重新戴上,这次就没再跟江医生打招呼,她们直接出了医院。 天近黄昏,餐厅已经定好了,顾知憬现在不开车,总怕自己突然头疼的控制不住车,发生意外。到餐厅进私人包间,野迟暮切着牛排,她看着顾知憬的头,总会流露出生气的表情,好像切的不是牛排,是顾知憬脑子里的那个东西。 眉心微微皱,非常心疼她。 “没事了,很快就好了。”顾知憬这么说着,野迟暮这个表情,她看着都觉得寒冷,“每次跟你在一块,它就不敢那么痛了。” 顺便忍着痛,她又说了一句,“你可以想想,你跟我的大脑有没有什么关系。” 野迟暮收回视线,认真地点头,“好。” 用过餐,顾知憬送她回去,野迟暮还是住之前的小区,车子开进去,野迟暮轻声说:“我经纪人并不知道我跟你出来了。” “那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吗?”顾知憬轻声问。 这么说也没错,可是顾知憬的声音压得有点低,落在她耳朵里,就好像是在问她,我们是在偷情吗? 又或者,弄得她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好像是在说:我爸妈不在家,你来我家里吧。 “……”野迟暮手攥紧了,是我想错了吧。 两个人安静的坐在后面,两边是倒退的风景,楼上的霓虹落在车窗玻璃上,顾知憬的手搭在扶手上,野迟暮的手放在膝盖上,她今天穿得牛仔裤,很青春靓丽,身上是白色的短袖。 和顾知憬坐在一起,莫名的反差。 车内空调开着,热度却慢慢升起来。 顾知憬问:“我要跟你一起上去吗?” 野迟暮像是咬住了舌头。 车停下来,秦光晖很懂事儿的赶紧下车,车上只留下后座的两个人。 顾知憬手伸过去,扯了扯她的袖子,她像是憋了很大的劲儿才做出来的决定,“野迟暮……” 一般情况下,她这么称呼野迟暮,是在床上,一句一句的喊她的名字,热麻了她的耳朵。 野迟暮没回应她,也没有推开她。 睫毛轻轻地扑闪着。 不回应她,好像成了一种默认,今天的气氛这样的好,顾知憬是商人,会抓时机,洞察力也强。 顾知憬侧过身,手压在扶手上,两个人越来越近,呼吸触动了她耳边的发丝。 在她的唇要落下来时,唇和唇之间差了一瞬,突然手机一阵响,顾知憬被吓了一跳,心脏如鹿撞树痛得乱跳,她胸口一阵闷疼,野迟暮刚要去拿,顾知憬按住她的手说:“能不管它吗。” 但是手机一直震动,野迟暮特地调的铃声,她听听就知道谁打开的,说:“薇薇姐打的,必须接,我怕有什么事儿。” 顾知憬看着差点亲到的嘴唇动了动,喊了别人的名字,这个时候要是能叫她的名字就好听了。 野迟暮把手机拿出来,按了接听,说:“薇薇姐。” 白青薇回她说:“你那边有狗仔,你回去小心点,尽量别被拍到。刚刚有个艺人被曝光了,跟你住一个小区。” “狗仔?”野迟暮慌了下。 白青薇很敏锐,“你和顾知憬在一起?别搞出什么事儿啊。” 野迟暮忙挂了电话,再看看顾知憬,和她对视了一眼,抿着唇,手指去推车门说:“我走了。” “……我。”顾知憬心被勾得不上不下的,感觉唇微微发干,野迟暮稍微曲了下身体,从她臂弯下溜走,然后往她的手心里塞了个东西。 “好吧,那你先进去。”顾知憬没跟着她一块进去,车门推开,腿伸出去了,又慢慢的收回来踩着红色的地毯。 野迟暮很快消失在楼下,进了楼里。 顾知憬张开手心看了看,野迟暮给了她一颗薄荷糖,好像是吃饭结账的时候,老板送的几颗糖。 很后悔应该直接在车里亲的。 顾知憬在门口站了会儿,撕开包装,把糖果放在舌尖上,很凉爽,甜味在她嘴里扩散。
348 首页 上一页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