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楚逸第一次知道, 任务世界可能会对任务者造成永久伤害。 我们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早在新员工培训课程中做过解答, 任务者是肩负和平稳定责任的使者,给万千濒临崩溃摇摇欲坠的小世界带来福音。 他们手握剧情设定,总是以一副高高在上的上帝姿态降临任务世界, 但失去系统支持后, 也不过是一群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主脑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为什么还需要寄生于宿主,完成拯救世界的任务? 楚逸觉得自己仿佛触及到了问题核心,她情不自禁停下脚步,凝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人潮如海、灯火恍惚,红绿灯变幻了颜色, 一辆重型机车轰轰烈烈从身侧疾驰而去, 有人在身后扯了她一把。 “发什么呆呢?”那个古怪的人停在路边一辆小轿车旁,正用一种格外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楚逸很肯定地说:“你认识我。” 他眼神一变, 楚逸不等回答,一低头坐进车里,朝他看过去:“别浪费时间,赶紧进来。” 汽车从外表来看十分正常,内部却别有一番天地,铺满了一种银色薄纸片似的东西,和那人脸上面具似乎是同一种材质。 银纸片表面流动着一层灰白色光泽,吸收了从车窗外透过来的光亮,车内光线昏暗异常。 手机在车祸中被猛烈撞击过,屏幕出现蜘蛛裂纹,楚逸重启后,发现之前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全是周秘书打来的,前后两个电话间隔不超过两分钟。 楚逸举着它半空中转了转,发现没有任何信号。 “终于安全了。”面具人长吁了口气,放下兜帽,寸头,发茬儿泛着青色。 年纪不大,男性,楚逸在心底筛选出符合条件的人选,将目标锁定在其中几个人身上。 “你要带我去哪儿?”楚逸神情戒备,她可不觉得这种时候会出现时空局的同事会是一件好事。 那人说:“这里只能隔绝70%的信号,我要带你去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绝对安全,代表目前正处于危险的环境中…… 楚逸装作无意扫了眼车窗外正在急速向后倒退的景色,是A区郊区的方向,即将超出世界剧情发生的范围之外。 “,别玩了。”楚逸清了清嗓子,眼中似乎浮现出点点笑意。 面具人惊愕之下,不小心转了下方向盘,轿车在柏油马路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他连忙调整方向,语气不快地说:“不能留点悬念吗,怎么又被猜中了。” 她与宋珈声认识两三年,时常能在时空局休息大厅遇到,他嘴贫爱损人,做事倒是靠谱,两人关系还不错。 “去哪儿?”楚逸又问了一遍。 宋珈声答:“桐壶山风景区。” 桐壶山风景区,今天几乎全市的观星爱好者都聚集在那里,准备观测今年最后一场流星雨。 楚逸心中已有了考量。 “算算日子,我们也有一年多没见了。”宋珈声扭头看她,一叠声怪叫起来,“诶诶,你干嘛这幅表情!” 这小子是不是提前进入老年痴呆了,楚逸一脸奇怪,明明自己几个月前的退休仪式上还见过对方。 “你最好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楚逸抱着手臂又道,“手机借我。” 宋珈声:“又不急着给对象报备,车上没信号就再忍忍吧。” “话说还是你让我整的这些玩意儿,有必要吗?你不会又瞒着系统干坏事儿了吧?” 楚逸:“……滚。” . “慕总,楚小姐的位置消失了。”周妍周妍端着笔电快步跟上前面的女人,急得满头大汗。 老板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板着脸,全身上下散发着低气压,仿佛能将五米之内所有人搅成粉碎,再没有楚小姐的消息,她辞职报告腹稿都要打好了。 “把最后出现过的位置发给我,通知刘秘他们,多带几个人。” 慕清姿勾下脸上的墨镜,驾驶座门正在徐徐自动上升,她坐了进去,“你继续监测,我来开车。” 周妍犹豫了会儿:“慕总,还是我来开吧。” 她很担心老板的心理状态。 “上车。”慕清姿言简意赅。 她神情出乎意料的平静,却让周妍心肝乱颤,知道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她看到实况地图上追踪车辆又多了两辆,为楚小姐默默同情一秒。 车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车载收音机沙沙作响,似乎是信号不太好,过了好半天才发出声响。 【现在播报一条简报……晚六点,盛北路红绿灯路口一辆汽车离奇撞向绿化带,经过热心市民搭救,驾驶员送医及时,无人伤亡。据路人介绍,救人者是一位匿名女士……】 热心市民?周妍听到这个熟悉的词,心里咯噔一下,不会这么巧吧,楚小姐又出去见义勇为了!? 上次的泼油漆事件,慕总表面上没什么表现,私底下可是被自己撞见将那条新闻来回看了数遍。 慕清姿听见新闻,也皱起眉头,问道:“周妍,轨迹路线是否经过兴北路?” “是的。”周妍紧张地直咽口水,“慕总,楚小姐在兴北路一家咖啡厅停留了半小时,随后——” 她放大地图,硬着头皮道,“随后经过兴北路那处红绿灯。” “叫刘秘带上季医生。”慕清姿语气一如往常,握紧方向盘的手指勒出一道白印,无声展现了主人此时内心的波动。 “等等!”周妍惊喜若狂地抬起头,“楚小姐的位置出现了,她发来了一条信息。” . 一路上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幢幢城市高楼变作块块平坦开阔的荒野,汽车颠簸着,驶向人烟稀少处。 楚逸一跳下车,立马重启手机到处找信号,她刚编辑完信息。 “屏蔽场只能坚持五分钟,看看这个。” 宋珈声扔过来什么东西,楚逸抬手接住。 那东西看上去沉甸甸的,触手却意外地轻盈,楚逸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本厚实的皮套笔记本。 封面空白,她手指刚抚上去,指腹陡然一阵刺痛——DNA密钥,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科技产物。 莫非是自己从时空局带出来的东西? 宋珈声侧身站在风口,银色面具拿下来,换了一副格外骚包的粉金色墨镜。 楚逸注意到他没脱银色手套,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也被那层银色物质包裹着。 宋珈声能不惊动主脑与系统,顺利从平行任务世界穿过来,恐怕也得益于此。 “你在等什么?时间快到了!”宋珈声向她挥手。 楚逸注意力重新回到手中的东西,笔记本皮套滑腻,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触感,她心底不安,生怕这是潘多拉魔盒,翻开来就会释放魔鬼。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手指一捻,掀开了第一页,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却让人陡然呼吸凝滞。 【今天,她向我告白了,这是第五次。】 ——的的确确是自己的字迹。 再翻过一页。 【还不是时候……】 接下来好几页都是空白,楚逸焦躁不安地翻过去,直到在最后一页又见到两行小字。 【必死的结局……第六次、打破……】 楚逸宛若被闪电劈中,愣在当场,朦朦胧胧之间庞然大物已露出一角,就快被自己抓住了。 她看向宋珈声,眯起眼睛。 “看我干嘛?”宋珈声举着手说,“你的东西我怎么敢碰,要不是这次任务靠近你的任务世界,我都想不起来它。” 楚逸猛然合上笔记本。 它无风自燃,很快烧成一团灰烬,在灰堆中有一点亮光分外惹眼。 楚逸将它捡起来,一枚三角形的铜制小铭牌,背面写着两个数字:12。 她不动声色将它揣进兜里。 “离开这里。”楚逸把面具重新拍回宋珈声的脸上,眼神凝重,“快!” 宋珈声:“啊……啊?”虽然疑惑,但共事多年的默契让他什么也没有问。 汽车引擎发动声渐渐远去,宋珈声开车走了。 “滴滴——” 信息提示音响起,楚逸快步朝山下走去。 . 车在山脚停下。 慕清姿是第一来桐壶山,她其实感到很奇怪,自己是土生土长的A市人,这样大一个风景名胜区,为什么会一次也没想过来逛逛。 但她很快没时间想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了,桐壶山信号时好时坏,楚逸的位置信息不稳定,她要独自上山找人。 周妍和刘秘书一齐拦住她,担心她的安全:“慕总,楚小姐马上下山,您再等会儿吧。” “让她到揽月亭找我。”慕清姿头也不回地扔下她们。 慕清姿披着满身霜寒,顺石阶而上,恰逢初冬,万物寂寥,触目一片茫茫。 她一路上没看见什么人上山,但两侧开阔的地方,有许多人在观测夜空,好像凭空出现一样,越往深处走,这种情况越是明显。 慕清姿轻轻皱了皱眉。 造型精美的小亭子静静矗立在夜色下,其中一人形抹剪影晃了晃,面朝向自己。 楚逸看见她一步步走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剧烈地跳动起来,声如擂鼓。 楚逸:“对不起,慕总,是我擅作主张私自更换了地点。” “你很闲吗?”慕清姿神情阴厉,声调不自觉地扬起,“你如果出了什么事,知道剧组会损失多少钱,我又会损失多少!?” 她头顶的黑化值开始闪烁,停在47%的位置上,楚逸刚来的时候不太明白为何替身世界的任务对象黑化值不高,现在有些明白。 她未发一言,只是让开了身后的位置。 观星台被简单布置过,奶黄色的小灯星星点点点缀在四周,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楚逸轻轻地说:“慕总,流星要来了。” 慕清姿对流星雨并不感兴趣,继承人教育让自己如同一块海绵,争分夺秒地吸收一切知识,从而失去了绝大多数娱乐活动。 不过看对方兴致盎然的样子,她觉得很稀奇。 流星如约而至,闪亮的明星划破夜空,将天空撕裂成两半,仅仅是一瞬,就落入地平线中消失。 美丽的东西总是转瞬即逝,慕清姿瞥向一侧,看见楚逸双手合十,正在虔诚地许愿。 慕清姿眉眼柔和,嗓音下意识压低,像是怕惊扰什么:“你许了什么愿?” “平安,慕总。”楚逸睁开眼睛,说,“我希望你永远平安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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