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只要是你运的货,从来不会失手。爸爸说你是蓝家的刀,我觉得他说得不对,你是蓝家的守护神。只要有你,蓝家的生意就不会垮。我相信现在也一样,只要你在,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这话有一层很浅薄的言外之意,蓝苏沉默了两秒,揣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无意识攥紧: “姗姐,我现在明面上是蓝家二小姐,不能帮蓝家运货了。” “但你还能帮我。”蓝姗说。 “帮你什么?”蓝苏问。 “爸爸他......是不是让你去拿《黑山》?” 轰—— 如果说先前的寒暄只是惋惜蓝苏过早离开蓝家,那么,当“黑山”这幅画出现的瞬间,便昭示这次碰面的目的性。 蓝苏心里当时凉了半截,“姗姐,我听不懂。” 蓝姗吐了口烟:“小苏,别装了。那场火不是意外。爸爸把苏沁转移到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你拿不到《黑山》,就永远见不到她。” 这一点,蓝苏比谁都更清楚。 单薄的身子拧了过去,侧对蓝姗,鼻梁被光线切割出阴阳昏晓。 “《黑山》被霍老爷子亲手保管,我拿不到。” 蓝姗逼迫她:“世界上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情,你可以的。” “呵。”蓝苏冷笑,“你们想过我么?我偷了霍家最珍贵的画,我要怎么脱身?就算我跑了,霍烟怎么交代?她生死都是霍家的人,她跑不了。” “你跑了就够了,不用管她。”抖烟灰的动作僵了一下,审视蓝苏那张看似平静的脸,问,“你该不会喜欢上她了吧?” 蓝苏的嘴唇绷紧:“没有。” 蓝姗放心:“那就好。” 扔下烟蒂,用脚踩灭仅存的火星,绕到蓝苏跟前面朝她,语气深邃起来: “小苏,实话跟你说,蓝家现在的情况很不好。《黑山》是最后的希望。你拿到画,交给我,我就是当之无愧的总经理。而且,你给我,比直接给爸爸好,我是会帮你的。就拿你的姐姐来说,爸爸只会控制苏沁。我不一样,小玉嫁人后一直不开心,我把她偷偷接到了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让她远离那些痛苦。你拿到《黑山》,我可以让你们姐妹团聚。” 父女二人,一个圈禁苏沁,一个圈禁蓝小玉,都为了威胁她。 眼珠被夜风的寒冷刺痛,凝视到蓝姗脸上,缓慢道: “小玉虽然不懂事,但她是真的爱你。但在你心里,她只是个要挟我的工具吧?” 蓝姗否定:“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你对我有恩,我一定会报答。” 蓝苏心如死灰,右手从口袋抽出之后缓缓抬起,手腕用力拧起,腕骨的部位突出一块畸形的骨头。 “我的手怎么断的,你忘了?” 蓝姗迅速眨眼,脸别到一旁:“那是个意外。” 蓝苏冷笑,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对,是意外。12岁那年,我们在越南收购了一套周朝的钱币,一共4枚。但是陈三也想要,还买了雇佣兵来杀我们。我们约好,你带2枚,我带2枚。你往山上跑,我往河边跑。但你怕被他们追上,就在我跑之后,朝河里扔了块石头。” 白炽灯的电路不稳,闪烁着黑白交错的光线,忽明忽灭,忽亮忽暗,似要在电光火石之间窜出一条毒蛇,绞着人的脖子呼吸不得。 蓝姗只觉得后颈被弯钩刺入,尖锐的钩子穿过喉骨刺穿前颈,呼吸滞涩。 蓝苏却像导致这场明灭电场的幕后黑手,阴沉地往前一步,音色轻蔑地接着往下说: “那把刀扎进我的腕骨,像分西瓜那样朝两边扒开,我冒着整只手掌被剁掉的危险反击,才勉强逃了出来。跑进一座寺庙,又躲到一片废墟,被山神救了下来。这一切本来都不会发生,他们本来没有发现我。但因为你的恐惧,把我推了出去。” 眼皮半耷地审视蓝姗,诘问道: “你这么自私的一个人,也会报恩?” 嗡! 闪烁不停的白炽灯终于短路,小巷重归于黑夜,潮湿的石砖地面反射出惨薄月光,模模糊糊地照出圆团状的人影,分道扬镳。 黏湿的空气吸入肺腑,将肺脏表层的黏膜一同沉降,附加千百斤,呼吸钝涩。 单薄的人影朝小巷远处走去,瘦削的肩膀似要被黑夜里的尖刀削成切片,刹那间,夜风骤起,路边的乔木张牙舞爪摇晃起来,嘲讽着逼仄世道里负重前行的凡人。 蓝苏是其中之一。 幼年的不幸让她家破人亡,寄人篱下的岁月让她经历所有的腥风血雨和人情冷暖,刚以为脱离苦海,又跟提线木偶那样被操控、算计、利用。 谁不想生活在阳光里呢?不能因为普罗大众看到的幸福的人多,她们这些泥沼里长大的就活该泯灭。 那一瞬,她跟《刀锋》里饰演的杀手角色无限重合。拼搏半生,一身是伤,却无半个港湾。 啪嗒! 黑夜里的一切声音都无比清晰。譬如,突然从前方路口传来的,车门关闭的声音。 眼睛已经适应了暗环境,能在淡淡的月光下看清物体。 前行的脚步停驻,蓝苏抬头,于月光下瞧见一人。 那人亭亭站在车边,黑色风衣颀长翩跹,栗发末梢一下一下地搔刮着肩膀。她展开双臂,在月光下向蓝苏敞开怀抱,整个人镀上一层无与伦比的圣洁。 目光相接的刹那,流光溢彩。 “过来。” 如果有一个人能成为蓝苏的港湾,那一定是霍烟。 纵观世界,千千万万人潮汹涌,只有霍烟。
第56章 霍烟的逆鳞(二) 霍烟朝她展开双臂的时候, 全身浸在月光里,精致的脸镀上一层皎洁, 山水明净地映入眼瞳后如墨水晕开,山崖边陡然盛开的昙花一般圣洁。 隔壁巷口的吊灯斜斜照来,相隔5米的一对影子拉得老长,从巷口延伸到墙边荒废的绿漆邮筒。夜风忽过,影子随着吊灯一起晃动,如神女衣服垂下的飘带,漫无目的地飘摇着。 蓝苏停在原地,半张脸缩在立领外套里,两手插兜在里面收紧, 脑袋一偏,问: “干嘛?” 霍烟说:“过来。” 蓝苏又问:“我把你扑倒了怎么办?” 霍烟却说:“我会接住你。” 于是,义无反顾地飞扑过去,力道之大,撞得霍烟惯性后退抵上车门, 拥抱却越来越紧。 蓝苏埋在她的颈窝, 嗅着满鼻腔熟悉的乌木香水味, 闷闷道: “霍烟, 你记住你说的,不论我什么时候跑过来,你都要接住我。” 霍烟揉着她的头发, 说:“好。” 当时二人并未表明心意,但冥冥之中似乎又将对方视作世界上唯一信任的人,有种宿命判书的纠缠感, 生死未分。 严格来说,那不是爱情。 而是那条生命的道路褪色时, 光斑变成泥点,肉身变成纸片,呼啸的风声在年久的哑剧里狂肆地咆哮,所有凡人在这场名为“命运”的哑剧里挣扎狂奔,在那时,突然出现一朵花瓣舒展的玫瑰。鲜红的颜色将满目的泥尘烫了个洞,不染纤尘,娇艳欲滴。 那种愿意用整个世界来交换的惺惺相惜。 于是双双上车,在夜色中悄然远去。 等车子开出去一段时间,情绪逐渐冷静,蓝苏心虚地望了眼驾驶座游刃有余的人,商量说: “要不我来开吧?” 霍烟娴熟地操控着方向盘:“我来就好。怎么,怕我没驾照?” 蓝苏解释:“我是觉得,万一被人看到你开车,不好。” “怎么不好?” “那就被人发现你的腿没事了。” “我残了很多年,众所周知。” 蓝苏的拇指在掌心里画圈,小声抗议道: “所以,就更不能轻易被发现了啊。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但,做都做了,就不要被轻易拆穿。” 霍烟反问:“就像你冒充蓝二小姐那样?” 蓝苏吃瘪:“随你怎么说。” 私家车下了高架,在两侧长满高大乔木的蜿蜒道路上减速行驶。蓝苏检讨了一下自己,霍烟大老远跑来接她,她的语气竟然那么冲。于是关心道: “说真的,你怎么没坐轮椅出来?车可以叫艾厘开。” 不仅没坐轮椅,连眼镜都没戴,看上去是出门很着急的样子。 “她没空。” 简单的三个字搪塞了蓝苏的满腔疑虑,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停下时,开了一路车的某人终于想起兴师问罪: “下次晚上出门,把助理带上。” 蓝苏不乐意:“我去找朋友聊天,不喜欢带人。” 霍烟侧头问她:“蓝姗是你的朋友?” “你看见她了啊?” 蓝苏心里胆怯,有种被捉奸的错觉,解释道: “她不是。就是最后打算回家的时候,碰到她了。你在哪看到她的?” 霍烟回她:“你们不欢而散之后。” “那......你听到我们说什么了么?” 要是知道她对《黑山》有非分之想,或者知道蓝浩天正在用苏沁要挟她,又或者,知道她曾经在枪林弹雨里拼命,那就大事不妙了。 “没有。” 还好,霍烟耳背。 蓝苏握着安全带庆幸,偷偷瞄了眼方向盘丧的手,发现霍烟的手很好看。手指纤细修长,每一片指甲都修剪得十分圆滑,不长,只超出甲床一点,透着一股干净自然的美。甲床是健康平淡的粉色。 对,粉色。这个跟霍烟毫不相关的颜色,出现在了她的指甲上。 有点可爱。 她不知道的是,在半个小时之前,这个被冠上“可爱”之名的人在听到手机里那声不正常的刹车之后,噌的就从二楼跑了下来。 彼时,小兰正在泡次日早晨打五谷浆要用的粗粮,瞄到人影飞过,连忙跟上去: “霍总您要出门啊?什么事这么着急?” 霍烟从玄关的抽屉拿出车钥匙,“我出去一趟。” 小兰惊得一蹦:“您要自己开车吗!艾姐在洗澡我去叫她!” 转眼间霍烟已经换好了鞋,“不用,我自己去。” “是不是出事了?我叫保镖!” “不用。”打开门,踏出去一步的身子停了一下,回头说,“叫一下吧,我把地址给你,先别惊动别人。” 于是,一排的保镖就在暗巷里见证了自家不苟言笑的老板,极度柔情地跟蓝苏拥抱在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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