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忍冬没开口,只是平静地收回视线,步子一动, 朝纪砚清走。 江闻看到她左手抖得很厉害,手肘处的衣服已经烂了, 半条袖子浸着血, 走到第三步的时候,血液猝不及防流下来, 在她青紫一片的手背上勾出两道蜿蜒的痕迹,异常扎眼。 江闻一秒都看不下去。 头一转看到已经晕过去的纪远林, 江闻想把他扔在这里自生自灭,或者喂狼喂狗, 或者活活冻死, 怎么都行。 转念想到这里不是真正的绝地, 人能进来就能发现他的尸体, 那时候不管事情起因是什么,翟忍冬都会因为砸碎了他的膝盖和手掌, 身上留下污点。 太得不偿失了。 江闻只能忍着怒火,拿出手机打110。只要这个电话够及时, 事情原委够清楚,她就有办法让翟忍冬和纪砚清成为最干净完美的受害人。 “嘟,嘟……” 电话很快被人接通。 江闻条理清楚地复述不久之前发生的那一幕。 翟忍冬已经快走到纪砚清身边了,剩下最后一步的时候,她缓慢虚浮的步子突然顿住,唇缝里快速溢出血。 “冬姐!!” 小邱一个激灵,快步过来要扶翟忍冬。 翟忍冬抬了一下手拒绝,只让血沾满唇缝,没有任何一滴流下来。 这一幕更让小邱恐惧。 “冬姐,你别这样好不好?她没事,一点事都没有,我先送你去医院!” 翟忍冬置若罔闻,拖着更慢的步子走到纪砚清跟前蹲下,把落在她眉眼上、头发上的雪一点点扫干净了,俯身要去抱她。 小邱立刻伸手:“我来。”翟忍冬现在根本没有抱谁的力气! “啪。” 小邱还没碰到纪砚清,手腕就被翟忍冬握住,一瞬间的冰冷和紧缚感袭来,带着隐忍的颤意,像绷到极限的弦,曝露在刀刃下,下一秒就会锵然断裂。 小邱脸上一白,快速抬头看向翟忍冬。 却只看到她波澜不惊地注视地上的纪砚清,身上有股平静的疯感。 小邱狠狠一怔,莫名的恐惧像无形手掌,紧攥住她的心脏。 小邱唇在抖:“冬姐……” 翟忍冬松开小邱已经停下的手,想说“我自己来”,嘴唇甫一动,一大口血猛地吐了出来。 小邱大惊失色:“冬姐!!” 江闻闻声脸色骤变,握着刚刚挂断的电话大步走过来,看到翟忍冬一动不动地盯着吐在纪砚清围巾上的血,身上透着……震耳欲聋的死寂…… 对! 就是震耳欲聋的死寂,沉默的暴戾! 江闻胆战心惊,想说话,可等她真的蹲下来,看到翟忍冬的眼睛时,那里面只有无边无际的宁静。 让人恐惧的宁静。 江闻浑身发寒,任何劝说的话都出不了口,紧绷视线盯看着翟忍冬。她和给纪砚清垫围巾时一样,动作轻柔地抬起她的头,把围巾取下来,围回到自己脖子里,然后再次俯身,把纪砚清抱了起来。 纪砚清很轻,身上没有一两多余的重量。 上一次翟忍冬抱她没费什么力气,这次她抵在碎石上的那侧膝盖抖了整整五秒,才能抱着她站起来,往深谷外面走。 回过神来的江闻抬头看着翟忍冬发抖的步子,很久才能发出一丝声音:“你能不能让我们也做点什么?就这么干看着……” 真有点什么事,她们一辈子都别想好过。 翟忍冬闻言又往前走了一步才停下,说:“她说的,带我谈恋爱。我后来又查过一次,初恋的保鲜期至少有三个月,还没到,我还很喜欢她……” 翟忍冬停了一秒,重复:“很喜欢。” 然后说:“不想把她的事假手别人。抱歉。” 说完,翟忍冬踉跄着继续往前走。 小邱站在旁边死死咬牙,数着翟忍冬的步子,看着她脚下越来越长的停顿,忍无可忍地抹了一下眼睛,大步往过追。 追到一半,前方骤然传来一声重响,翟忍冬和纪砚清齐齐摔在了碎石上。 纪砚清还昏迷着,没什么感觉。翟忍冬晕过去之前,手护住了纪砚清的头。 ———— 纪砚清做了很长一个梦。 梦里,她把小时候经历过的事全部重新经历了一遍。 可能是成年人对痛苦更加敏锐,对痛苦的界定更加广泛,这一次她觉得异常恐怖、窒息——骨折过的腿耷拉着,像被抽了筋;风衣腰带抽过的地方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挨过耳光的脸像火烧,耳中嗡鸣不止…… 她被痛苦紧紧包裹,心脏疼得像是要裂开,却一声也喊不出来,于是痛苦翻倍、反复,一转眼,她坐在了空寂冰冷的铁轨上,火车开过来那秒,她不再只是沉默地看着,而是站起来,走到铁轨中央,平静地迎接死亡。 最后关头,她被一个人拉开。 然后白茫茫的荒野变成了没有尽头的血色。 纪砚清呼吸一滞,从噩梦里惊醒,心跳快得像是要冲破胸膛。她大张着口呼吸,目光涣散,满脑子空白地盯了陌生的天花板很久,记忆才开始一点点回笼。 纪远林来了,说不再逼她跳舞,然后迷晕了她。 再然后呢?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难受,她忍不住睁开眼睛,好像看到过什么——蛛丝网一样的车窗玻璃,谁的胳膊肘砸向玻璃发出的重响,还有……血色的花…… 纪砚清愣了愣,陡然坐起来,一瞬间强烈的眩晕让她呻.吟出声,摇晃着跌回去,胸口剧烈起伏。 那个地方没有别人,能救她,会救她的只有翟忍冬。 她是不要命了吗?? 她明明知道阿嘉是怎么死的,她是怎么找到阿嘉的,找到的时候,阿嘉是什么模样——死不瞑目。 她明明知道!还怎么敢去救她! 纪砚清的冷静和理智在这个瞬间悉数崩塌,愤怒一闪而过,被胸腔里的剧痛和窒息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恐惧。她掀开被子下床,脚触地的刹那软得支撑不住,直直摔倒在地上,扯掉了手背上的针。 血立刻冒出来,刺痛席卷而来。 纪砚清什么都顾不上,发软发抖的手抠抓着床沿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走廊里传来江闻和骆绪的声音。 江闻:“你怎么会在这儿?” 骆绪:“带纪远林回去。” 江闻声音里有了火:“他不是应该在疗养院,有你的人看着,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骆绪:“我的问题。这段时间纪远林一直在复健,我让人不要拦……” “不要拦?!”江闻竭力压着声音,语气讽刺到了极点,“你知不知道,今天如果不是翟忍冬在,纪砚清可能已经死了!知不知道她是怎么把纪砚清救下来?!知不知道,她明知道已经不可能了,不值得了,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上去是什么模样?!又知不知道她活生生把胳膊肘砸到了骨裂,把内脏撞到了破裂,还在想办法护着纪砚清!!” “骆绪!” 江闻深呼吸,声音沉到了谷底:“纪砚清15岁带你回去,16岁才以一张照片的形式出现在翟忍冬眼前,她是后来的,纪砚清其实没特别给过她什么好,只是恰好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了一下而已,还是台上台下,隔着永远也摸不到的距离。只是这样而已,她就敢拿自己的命赌纪砚清能活,你呢?你让人不要拦着纪远林复健安的什么心?” 骆绪总是寡情的脸上依旧表情单薄:“不会有第二次。” “第二次?” 这话是纪砚清说的。 江闻一愣,错愕地回头看向病房门口。 纪砚清面无血色,步子挪动得很慢,短短五六米的距离她走了将近半分钟才站在骆绪面前,说:“是我有第二条命来活,还是她有第二条命去死?” 话落,纪砚清身形晃动,站立不住,一直没出声的温杳下意识要扶。 纪砚清用力打开,冰冻的目光地盯着她说:“滚。” 温杳目光一震,脸上血色尽褪。 纪砚清扶了一下墙站稳,脊背挺直,下巴微微抬起的时候就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纪砚清:“这辈子,别在我看到你们这两张脸,否则我给你们的,一样一样,要你们连本带利全部还回来。” 温杳:“纪老师……” 纪砚清现在没有任何废话的心情和时间,转头看着江闻说:“她在哪儿?” 江闻面上一僵,欲言又止。 纪砚清说:“死了?” 江闻脱口道:“怎么可能!” 纪砚清:“那她在哪儿?” 江闻咬了一下牙,说:“重症,现在不能探视。” 纪砚清:“只是在外面或者附近看一看呢?” 江闻:“……可以。” 纪砚清“嗯”了声,说:“你带我过去。” 江闻只能照做。她看着面前这个纪砚清就像在看山崖下的翟忍冬,身上有一股藏而不发的疯劲儿,周围的人不顺着她,她有的是办法自己做,可她现在站都站不稳,哪儿来的力气。 江闻认命地带路。 纪砚清走得很慢,一点一点经过骆绪和温杳,步子忽然顿住。 江闻本能回头,看到纪砚清原地转身,同时抬起右臂,淌血的手背狠狠从骆绪脸上扇过去。扇得她头偏向一边,脸上除了迅速泛起的红,还有一道狰狞的血迹。 纪砚清一寸一寸抬起眼皮,瞳孔里烧着冰霜冻雪:“骆绪,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第70章 纪砚清和翟忍冬不同, 她的脾气向来都是外放的,即使此刻脸白如纸,头发凌乱,也还是在眼神冷下来那秒, 透出轰然爆裂的怒气。她打过骆绪的那只手掐着她的脸, 把她拧回来看着自己:“我给你家, 给你钱, 给你机会, 让你从名字都记不起来到现在功成名就,我哪儿亏待你了?” “不爱你?” 纪砚清瞳孔里烧着扭曲的火。 “你说得对,我就是不爱你, 一天,一分, 一秒都不爱。” “我没那个时间、心情, 也没发现那个让我沦陷的契机、氛围。” 纪砚清掐在骆绪脸上的手重到骨节发白。 骆绪只是沉默又平静地站着,没有一点得体尊贵, 说一不二的骆总的气势。她旁边,温杳在一瞬而过的震惊过后左右徘徊半晌, 还是忍不住出声:“纪老师,你别这样……” “哪样?”纪砚清冷笑着, 骤然掐紧骆绪的脸, “这就心疼了?我呢?你是听不到江闻说我心里的那个骨头裂了, 内脏破了, 还是觉得她的命就该这么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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