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休息。”巨大的手影渐渐远离,“别耗完了精力,没力气见朱曦。” 萧长引心神一抖。她追上去,扑了个空,大声吼道:“你把朱曦怎么了?” 再无回应,铜柱里只有萧长引的回音。 头顶传来哐啷啷的巨响,吵得萧长引脑子里嗡嗡鸣转。抬头一看,绿火的灰天海流在逐渐缩小,见光的视野缩成一弯弧线,眼看柱顶的天盖就要扣下来。 铜柱一封死,不知该怎样逃出去。此等危机关头,不可随意使用月瑕,否则再遇到危急时定然脱不了生,更救不了朱曦。 萧长引奋力飞上去,快到天盖留下的最后一道缝隙时,几簇幽绿的火星流星般坠落飞坠下来,从萧长引臂膀擦过,险些烧破她的皮肉。 哐当两声响,铜柱剧烈摇晃,萧长引掷出钩爪扣住铜壁,头顶传来怪异的腥气。那气味像有实体,好似空气里低浮的烟尘,窜进人的鼻腔和喉咙里,挠着人痒,叫人想呕呕不出,卡在胸膛难耐。 一只亮蓝色的巨爪哐啷抓住铜柱的口缘,萧长引拽着钩爪往上看,哐当一声,另一只巨爪也攀上了铜壁。 一双硕大的眼睛升了起来,好奇地看向铜柱里。那眼神好像懵懂淘气的小娃捉住了从窝里掉下的黄嘴雏雀。 萧长引看着它亮蓝色的橡胶皮肤发怔—— 这是、什么? 两只巨手轰的把铜柱的天盖掀开,接着,外面一阵翻江倒海的巨响,乒乓哐当惊爆不绝。 腥风涌进,萧长引眼瞳骤缩,灰天上掉下无不尽的人畜。 巨手不费吹灰之力地拉断羽渊海眼里的锁链,带下铜像头顶的火盆,把里面的人畜全部倒进铜柱。 人畜坠落铜柱,串在荆棘,一只只累起来,很快就要够到萧长引所处的高度。 蓝色的巨人捏着一把人畜,抿着嘴,低头往铜柱里看,大睛圆瞪,兴高采烈。 萧长引身下的人畜蠢蠢蠕动,一只踩着一只向上跳跃,有的沿着铜壁往上爬,不断甩着触手,支着利爪,想要抓住眼前摇晃的人肉。 “我的首领甲子啊,为什么不吃掉她融合畜卯呢?”有十豢徒请示道。 “诶?”蓝色巨人歪过头,转向一旁,大眼里露出兴奋,“霪霏说,只要关住她就好。等魔军击溃仙皇大军后,要把所有的仙家抓住给我炼卯。那个时候再拿她和朱曦祭献,召唤出豢主,要豢主吃掉她们哦!” 十豢徒失声痛哭:“啊,为了豢主!这是何等的伟大,我等首领啊......” 魔军?! 萧长引出神,被一只跳上来的人畜咬了脚踝,挥剑划开符咒,屏退一群肉怪。 她倏地仰望绿火和海浪混沌一体的海中天,喉头一甜,咳出淤血。 “霪霏,调虎离山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吗?” 魔族韬光养晦亿万年,又有十豢徒和人畜,如今失去鼎盛时期阴阳两圣的大洞天,只怕要栽个大跟头。 萧长引抹掉血丝,只得硬着头皮上,心中叹道:朱曦啊朱曦,你可别再傻,魔军若是攻打三清天,千万别调贾奕天守护渊关的武晋仙王回宫。渊关一破,十豢徒的人畜大军从羽渊涌出,那才是仙族的噩梦。 她又想:不,朱曦,是我的错,你复苏那日我不该生气,不该走。
第144章 萧长引祈祷着朱曦千万别被霪霏的轨迹所骗。但她不知道魔族的兵力有多少, 万一小洞天守不住,朱曦势必调回驻扎各荒的仙兵,那时只能放弃渊关负隅顽抗。 朱曦不善用兵, 这是神月早就知道的。大荒建立前,神月统领的北朔诸国与朱曦管辖的南煦诸国争端频频,南煦和北朔交战从没赢过, 只是神月从来不出兵攻城, 否则以朱曦单纯的脑子, 南煦辖区早被吞得干干净净。 直至此时萧长引才开始后悔——或许, 保护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不是给她安全,而是授她利剑。哪怕那柄剑最后指向的方向是自己这边。可是, 这一切太晚。 魔军浩浩荡荡行出魔域, 扫荡上下七荒,整个大荒顿时笼罩在阴翳中。各荒隐匿的人畜和妖仙如雨后春笋,争先恐后冒出, 在魔人的率领下攻占神座仙洞。 霪霏站在食人魔王的肩头,微笑着俯视祂的天下。 祂仰着头,沉醉地感受夹着血味的风,让红色的雨滴落在脸颊上。 霪霏自语道:“你知道, 什么是最神圣的颜色吗?” 魔兽挥舞着利爪从祂身下奔腾而过。 “你知道, 什么是最残酷的颜色吗?” 死灵军团踏着沉重的步伐跟随在祂身后。 前方传来灼热的温度, 喷涌的火山拦住了去路,滚烫的岩浆横贯整片山地。 霪霏仍旧穿着那条鲜红的灯笼裤, 叉着腿,坐在食人魔王的头顶。 迎面劈来雄狮的怒吼, 金色的光波震开前排的死灵。 霪霏遥遥望去,眼里飞来火红的长绫。 “朱曦尊上。” 立在金乌车头的朱曦回转身, 澄澈的眼珠里映着滚滚岩浆的火光。 “玉隆仙王的加急密函。” 禹馀天王头顶着汗,紧捏战甲护肩垂下的穗子,耳尖稍微捕捉到一点声响,立即偷转动眼珠,探查朱曦的神色。 朱曦红唇微抿,眼睫低垂,眼角的红痣在飘满灰烬的热风里沉默着。 朱曦的秀眉皱了皱,禹馀天王的心猛地跳了跳。 “蝶乐云峡沦陷了。” “啊......”禹馀天王抽一口冷气,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退,“尊上......” 朱曦的眼睫闪动,指尖转着,把密函符纸送到边缘,随风吹进火焰。 禹馀天王憋着胸膛里猛烈撞击的心跳,望了一眼熔岩流对面黑压压的魔军,黑雾环绕中,浑身长满疙瘩的高大食人魔王头顶,微笑的童子目空一切。 “也就是说......”掌管禹馀天东西两天域的大天王不敢把话说完。他最大只见过仙王帅兵肃清侵扰洞天边界的魔兽,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在颜漫仙皇家统治大荒的千万年来,何时出过这等毁天灭地的灾厄?即使是远古魔兽复苏,陈皇附身阿月,也没有这样令他恐惧过。 朱曦却是坦然,只是稍皱眉头,帮他把接下来的话说完:“也就是说,我们只剩下禹馀天和清微天,还有霄度天的羽渊上滨和渊关了。魔族行踪不定,无视荒渡晋升界层的法则,随时可以利用幽冥缝隙突袭。舍天王。” “微臣在。” 朱曦抬起手臂,鲜红的衣袖在风中飘扬。她指着发狂怒吼的食人魔王,魔王头顶的童子似有心灵感应,倏地站起,握着长刀向着他们遥望。 “看到食人魔王头顶的魔物了吗。” “是。” “那就是霪霏,大洞天世代的敌人。你要记清楚敌人的模样,告诉我仙族每一位将士,定要将祂挫骨扬灰。” “我们......吗。”禹馀天王低下头,他不知道仙族还能撑多久,他们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就被魔族逼得龟缩三清天,眼看就要灭族,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还奈何得了霪霏吗? 禹馀天王头脑发热,发出很小的声音。 “若是曾经的朱曦尊上就好了。” 朱曦看向他,“你说什么?” 禹馀天王眼眶红热:“若是,尊上您还和从前一般英勇就好了。” 朱曦看了他一会,越过山峦望向云端的仙军,他们一个个都扬着迷茫的头颅,直直地看着她。 “吾啊,现在还站在阵前,告诉尔等如何调兵,如何摆阵,若是吾的元核没有返魂,现今的你们,岂非全在魔军的腹中?恐怕要不了一年,三十日,大荒足以亡矣。魔族不动,天仙族在大洞天享乐千万年,真以为世道不会变天?己无能,咎吾之庇护,可笑至极。” “事到如今,尊上您又如何?您可与霪霏一战,换大荒安宁?” 朱曦面露鄙色:“你们以为,吾和霪霏死了,大荒就会太平了吗?” 禹馀天王像他身后的那群仙兵一样茫然。 空中飞行死灵被星火击落,云烧狮王率领仙兽与魔兽大军浴血厮杀。 “不会。”。朱曦与霪霏遥遥相望,只见对面的童子对着熔岩流轻轻一挥手,死灵军团和魔兽们前仆后继地涌入岩浆,靠一头头石化的尸首和浊气化成的欲石填起一点点道路。 朱曦说:“只要想着‘有人保护’,不论多么安全,总有一日,怀揣着这种想法的人都会被角落里不起眼的阴暗逐渐侵蚀。” 话语间,朱曦胸中涌起热浪,记起尘封的过去,那位白衣绝尘的高贵的女子是怎样展开双臂为她挡住灭顶的大爆炸,是怎样故作凶恶地训斥她远离长生和霪霏,是怎样暗自神伤地解释北朔和南煦诸国的争端,一次次警告她萌发的角落里的阴谋...... 可是那时朱曦怎样呢?她的眼里满是她轻视她,她的心里满是她处处与她为敌,她怀疑她,她憎恶她,她乖张,她叛逆,她一次次与她争吵,与她打斗,直到最后,她死了。 直到她死了那么久那么久以后,站在幽冥魔军面前,看着一群茫然地责备她无能的仙兵,她才明白,那个时候,她看着幼稚愚蠢的她,是怎样疲惫又悲恸的心情。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回到过去,她一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朱曦对禹馀天王说:“没有霪霏,魔族会有其他魔尊,没有魔尊,还有那么多魔王。而且有一点你弄错了,不是只有魔族才能威胁仙族,只要仙族堕落,谁都可以取而代之,或许是妖的大荒,或许是人的大荒,更甚至,是兽的大荒!” 禹馀天王浑身发抖。 朱曦最后朝他投以凌厉的目光:“你要回三清仙宫回禀颜漫仙皇吧,把我下一句话一起带给他。” 禹馀天王弯下腰。 朱曦伸出手,手心幻出太阳金轮弓,跨上狮王:“除了森罗万象的法则,没有什么是生来、永恒地处于顶端。” “哈......”禹馀天王吐出一大滩苦水。 朱曦喝道:“还在等什么!蝶乐云峡失守,魔军从蝶乐可以直取清微天玲珑菩提道,立即传令召回渊关的武晋仙王,死守玲珑菩提!” 禹馀天王以头抢地,高声大喊:“是!” 他的呐喊穿透云层,从一位位天兵冰冷的头盔边穿过,仿佛要割裂天的边缘。 割裂天的边缘,一半是火热的红霞,一半是灰绿的雾霭。 雾霭里茕茕的身影趔趄地走出来。 她擦干脸颊的血,大半边皮肉面目全非,露出森森白骨,冒着烟,以飞快的速度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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