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瞎子说完,又呷一口,笑得慈祥。但洛宸却蓦地不作声了。 她盯着老瞎子手里的茶盏眨了两下眼,才闷声道:“她来与我练功并不冲突。” 老瞎子点了点洛宸的脑袋,笑道:“师父知道,中秋的时候她弄坏了你欢喜的书,不过一本书,再买……” “师父,您吃饭么?”不等老瞎子劝完,洛宸就把话题岔了开去。她随口一问,谁知老瞎子闻言,居然一口茶水呛到了鼻子里,咳嗽起来。 洛宸:“……” 老瞎子咳了好久,终于能说话了,不承想开口全是无奈。他语气里全是匪夷所思,问洛宸:“你读书习武天赋这般高,怎的做饭炒菜练不出来?” 洛宸:“……” 老瞎子又道:“记得,菜要切得均匀些,火要小一些……哦还有还有,盐少放一些……” 老瞎子唠唠叨叨,讲的全是有关怎么做饭的技巧,洛宸听完,闷着头不出声了。从小到大,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她都没有被老瞎子这般叨唠过,大概她自个儿也没想到会败在做饭手里,是以,不免有些沮丧。良久才闷声道:“是,徒儿记下了。” 然而下次,她手底下该没数还是没数。 山中冬日晴好,风情不失物外。尤其是老瞎子和洛宸住的这个地方,庭前便是一株接着一株生长茂盛的白梅。 梅树绵延,直通梅林:花开似雪,舒淡香馨。 用过早饭,老瞎子坐在庭前一株梅树下,仰着头,将他那双失明数岁的眼睛对着阳光,以另一种方式感知着冬天的温存。洛宸洗好了碗筷,将故月背在身上,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她此时的轻功已然十分高超,行止近乎无声,可路过庭前还是被老瞎子敏锐地察觉到。老瞎子笑她:“不是让你玩一天吗,作甚又要去?” “家中柴火不多了,我去凇雾岭砍些柴回来。”洛宸不动声色,从她十多年来编造出的,为数不多且不知用过多少次的理由中胡乱挑了一个,回了老瞎子。 老瞎子但笑不语,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早去早回。 “我就练一小会儿。”洛宸的眼角翘了起来,她回身折返,跪坐在老瞎子面前,摇着他的腿哄他道:“怎么,自个儿徒儿勤奋,您老人家还不高兴?” 说完,她又从旁边梅树上折了一条花枝,送到老瞎子手里:“您先坐着,我保证此行打满柴收满菜,再给您带只野兔回来下酒。”说完,她粲然一笑,随即轻灵跃起上了树头,往凇雾岭掠去。 “这孩子……”老瞎子垂首抚摸着横在手中的梅花枝,笑得舒心。 山中的太阳是个吝啬的小人,一过巳时便藏到林立的山峰后面,只有几个特殊的地方能零星受到阳光的照耀。 洛宸走了有一段时间,老瞎子也站起身,往庭前的中间挪了挪。 那里还有温暖的阳光。 他站在那里,伸展了下腰身,又深深地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随即竟借着手中的梅花枝舞出一套炉火纯青的剑法。 老瞎子的功夫绝属上成,故而,这纤细的梅花枝在他手里,瞬间变成了锋利的剑,一招一式尽显锐利和锋芒。 枝上白梅迎风而颤,却绝不肯凋落,一如老瞎子桀骜半生的傲骨。 他一套剑法舞毕,伸出手摸了摸还在枝上颤巍巍的梅花,满意地扬起了唇角,转身回了屋子。他将这枝梅花小心翼翼地插在了桌案上的花瓶里。 瓶中已经有了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干花枝,春天的迎春、海棠,夏日的槐花、紫薇,秋霜里的菊花,冬雪下的白梅……这些都是洛宸一年四季保留下来的。 老瞎子站在花瓶前面,有模有样地嗅着,依稀能闻到这些花混在一起的别致清香。他笑了笑,决定提前到下面去一趟。 然而,推开门的一瞬间,老瞎子脸上的笑容骤然而逝。 他进屋不过一盏茶工夫,再从屋里出来,庭前竟已围满了人。老瞎子居然没有察觉。 他们一个个身穿黑甲,头戴面具,手中兵器不尽相同。 老瞎子看不见,却从他们几乎一致的呼吸频率中探出浓重的杀意。他知来者不善,却不动声色,对其中为首的拱手道:“老朽无目之辈,岂敢让大人劳师动众,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少废话,交出沥血剑,饶你不死;”那头目懒得同老瞎子客气,开口便是威慑,“交不出,我把你这两只没用的眼睛挖出来喂狗!” 说着,他回身朝手下人一摆头。刹那间,这些人便同洪水一般涌进了仅有的三间屋子。 老瞎子被头目用长剑抵住咽喉,但他丝毫没有慌乱无措。直到进去的人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最终沮丧地从里面摇着头出来,他都没有变过一丁点脸色。 头目有些恼怒,转过头来死死盯着老瞎子,恶言道:“沥血剑在哪里?” “江湖传闻,小人皆知。大人是聪明人,怎会轻易被传闻惑心。” “传闻!哼,你骗鬼呢!”头目并不相信老瞎子说的话,他对身边一个人道了句“带过来”,便有一个被绑住手脚的人摔在了老瞎子面前。 “大人,就是他,当年若不是他被沥血剑反噬伤了这双眼,只怕我也同其他人一样,性命不保了。”那人从地上滚翻起身,爬到头目面前,高声道。 老瞎子的眉头,这才不经意动了动。 头目的目光锐利如刀,步步紧逼:“老东西,还不承认么?” “大人要老朽承认什么?老朽当年确实拥有过沥血剑,可是这双眼您也看到了,沥血现下在何处,老朽不知,只能奉劝大人一句,还是收了贪念,下山去吧。” “不知?”头目冷笑道,“我怎么听说你当年凭沥血剑打遍天下无敌手,多少找你比试的人都死在沥血剑下。” “江湖人之间的比斗,死伤在所难免。” “这么说来,你当真不知?” “不知。” 头目面无表情地盯着老瞎子片晌,突然冷笑起来:“不知那就不必留你了,给我杀!”他话音落定,四围的杀手立刻朝老瞎子扑了过去。 刀光剑影,顷刻在这座静谧的庐前斑驳起来…… 洛宸练功已毕,身上被薄汗微透,觉得不甚爽利。索性她将故月背好,到溪边去洗脸。 寒溪的水本就要比别的山溪水凉上几分,又值隆冬时节,便越发具有提神醒脑之效了。 洛宸蹲在溪边,掬几捧洗去脸上的汗与尘,又等着水干去,不知不觉,就想起了早晨老瞎子提到的,被叶柒弄坏的那本书。 那是她今年年初下山换粮,在路上无意中捡到的。起初她还以为是什么典籍,结果一看才发觉里面讲的全是些男欢女爱之事。饶她脸皮厚,也当即羞了个面红耳赤。 她不敢告诉老瞎子,却又不知为什么特别想留下来。于是,这本书便被她收了起来,还时不时被她鬼使神差地拿出来翻看。 这是洛宸的秘密,直到中秋叶柒来过节,在枕头下面发现了这本书……万幸的是其中内容没有被叶柒瞧了去。 洛宸叹了口气,定了定神准备回去。怎料这一抬头,竟发现家的方向升起了滚滚浓烟。 洛宸:“……” 起初她并未多想,只当是老瞎子看不见,在家里胡来作事误走了水,只是匆匆忙忙往家返。然而离家越近,她心头不安愈甚。走到那片梅林时,竟然听到从不远处传来打斗之声。 “师父!”她心头一紧,赶忙喊老瞎子,猝不及防回应她的,却是三五支锋利的箭矢。 洛宸身手敏捷,反应凌厉,哪里会给敌人留半点时间。她一边闪身腾挪,一边果断出手,居然将其中两支箭抓在了手里。随后,她用力将这两支箭朝一棵梅树后面甩去。 她内息浑厚,利箭出手,威力丝毫不亚于硬弓射出的。梅树后的敌人应声而殁,倒地的一瞬间,洛宸看清楚了他的装束:黑衣黑甲,黑色面具。 她只觉脑中轰鸣,一时间恍惚了心神。 庭前黑衣人的尸体已然遍地,飞溅的鲜血将盛放的白梅染得灼灼。老瞎子虽然双目失明,但敌人的刀剑却不能近他分毫。 他一边腾挪闪躲避开攻击,一边信手从树上折来一条坚硬的长枝。以此作剑,将强大的内力灌注于其中,毫不留情地将送上前来的长剑折成两半。 “还想挣扎。”眼见老瞎子将近在身前的杀手一个接一个放倒,头目终于不打算再同他耗下去。他在身后抽出一口钢刀,几步便欺到老瞎子身前。 头目速度迅捷得骇人,老瞎子才将面前一人踢开,忽觉一阵邪风迎头扫来。他知道那是敌人的刀风,只因未料那头目会有这等身法,仓促间闪躲委实吃力了些。那钢刀的影子居然贴着他的鼻尖落下。 “束手就擒我便让你死得痛快些。”说着,头目将钢刀在手中抡了个圈,不待老瞎子站稳,居然又抢了两步,将刀举起一半就向他胸前横劈出去。 这些人今番来得突然,且出手便是杀招。老瞎子已经六十岁了,面对头目灵动的身法,任凭功夫再高,也难以残疾之躯与之匹敌。 挡在胸前的枝条被刀风凌厉地削断,眼看着人也要命悬一线。老瞎子只好将手里的枝条掷在地上。 他虽无畏惧,却心有不甘。 千钧一发,从一侧忽地又掠过一道剑光,那头目不察,手中的刀竟被硬生生地打偏了方向。老瞎子抓住机会,往剑光来的方向退了过去。 “师父,可还安好?”洛宸的身上沾满了血迹,显然是从外面一路杀进来的。老瞎子嗅到她满身血气,不由得揪心起来。 他轻颤着伸出手,想要摸一摸洛宸是否伤到了哪里。洛宸则替老瞎子擦去额角汗水,宽慰道:“师父宽心,徒儿无恙。” “哦?师徒到齐了,那便让你们死在一起。”头目在刀口上啐了一口,转头在他身后又压上来一群黑衣黑甲的蒙面人。 “阿叶快来了,再坚持一下。”洛宸扶住老瞎子,低声道。因为往年叶柒来得都很早,只要她来了,三人联手,这些人便不足为惧。 头目似乎看穿了洛宸心中的盘算,对身后一名穿戴与旁人不同的杀手使了个眼色。洛宸恍觉一阵风朝自己狂卷来。 她毕竟年轻,功夫再高终究缺少实战经验,立时被困住无法抽身。在她身侧的老瞎子见势不妙,猛然发力将她撞了出去。 洛宸跌在地上,身边立刻围上一圈杀手。她迫不得已与之周旋,却发现老瞎子已被方才那个杀手死死扼住了咽喉。 “师父!”她大喊,捎带着手起剑落,洞穿了挡在前面一名杀手的身体,老瞎子却也传来一声惨叫。 “你再动。”那杀手偏过头来,瞧着洛宸,“杀一个人,我便用力一分,看看是我的人多,还是他的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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