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洛宸言说屋中憋闷,不及庭院惬意,于是九个人拼了四张桌子,倒似是在庭院里摆了一顿丰盛的晚宴。 黎袁璋一生只收了两名弟子,其中一个心术不正被判了极刑,也只剩下陆晴萱娘亲一个。 黎袁璋死后,医庄便鲜少有人来访,陆晴萱的母亲也只是定期过来打理,多数时间都在外替人看病。等到陆晴萱的母亲也离世后,医庄便彻底没落。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今夜,还真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陆晴萱的心被隐隐触动着。 自然,也有陆晴萱不曾料到的…… 当她辛辛苦苦忙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将十菜一汤上齐了,七个大男人却都似呆讷了一般,手里拿着筷子就是不敢动。陆晴萱不知缘由,还以为是这些人嫌弃她做的饭菜不好吃,但凭着这些年来对厨艺的自信,她立刻笃定是这些人不对劲。 洛宸不动声色,动手给自己盛了小半碗汤,蓬鹗看见了,赶忙要上前代劳,却被洛宸偏手躲过。 “……阁主……” “吃你自个儿的。”洛宸面不改色,送了一口汤到嘴里,用意再明确不过。谁知七个男人居然同时站起来,围着餐桌跪了一地。他们像是商量好的一般,齐声道:“属下不敢与阁主同餐。” 陆晴萱:“……” 洛宸神色寡淡,瞥了一眼陆晴萱——她的脸上干干净净,只落了皎皎的月华和温软的烛光,皮肤也白皙细腻,但洛宸分明看到这张脸上写着“有病”两个字。很快,她又将目光转回来,停在距离自己最近的蓬鹗身上,淡淡道:“起来。” “……阁主。” “你们都起来。”洛宸说得格外严肃,“自今日起,我不再是你们的阁主。我已然背叛了绛锋阁,自是要被戾王除名。” “阁主,没这么严重,戾王素来看重阁主,倘若……” “是我自个儿不想再回去。”洛宸果断打断了蓬鹗,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对着面前的七个人道,“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们好生记得,吃完这一顿,你们是去是留我自会尊重。要回绛锋阁的,在我房间床头的木柜里可以取得不少银两,往后戾王派你们来杀我,我也不会怨恨;要留下来随我的,我不能许你们衣食无忧,但也以天地为誓,必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晚你们且仔细想,明天早上,我等你们的答复。” 洛宸的语速不快,语调也很是沉闷,过了许久才将将把话说完。陆晴萱震惊,这是她听到洛宸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洛宸话音落下,能感觉到,这顿晚饭的气氛陡然变了。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七个男人垂着头,像是刚刚被霜打蔫了的茄子。洛宸沉默半晌,终是低低叹了一口气,涩然道:“吃饭吧。” 跪了一地的男人这才犹犹豫豫地站起来,坐回了座位。后面的时间里,他们只默默往嘴里塞着饭菜,却怎么也吃不出滋味。 洛宸吃了几口菜,又喝了一勺汤,转头对陆晴萱道:“陆姑娘厨艺精湛,这饭菜滋味甚好。” 陆晴萱:“……” 一顿本该热闹的晚饭,最后落了个清冷收场,陆晴萱当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男人们都揣了心事,饭后也无需人吩咐,有的涌进了厨房洗盘子刷碗,有的低头一言不发,默默打扫着院中狼藉。 陆晴萱平时一人很少饮酒,医庄这边她也不常来,所以今晚的餐桌上没有酒,不然,这些男人恐是要扯着酒坛子,喝它个天昏地暗了。 因着黄昏时分洛宸沐浴的要求,加上饭后有这些男人“鞍前马后”,陆晴萱也不需要收拾什么,她便一头钻进了浴房给洛宸烧水。 这浴房其实是个功能齐全的疗养室,陆晴萱念着她伤口才处理好,总是要换药的,不如趁沐浴这个机会,再帮洛宸把伤口好好检查一番。出此考量,她便将换药所需器具和药品一并备在了浴房里。待水烧得尽可能热一些,能看到蒸汽氤氲如在仙境,陆晴萱才去洛宸的房里叫她。 洛宸的房门并没有关严,从门缝里透出些许灯火的光晕,将房中人端坐的身影在窗纸上投得颀长。 看到陆晴萱从门外探进脑袋,洛宸便起身随她出来。进了浴房,见浴池边上的雕花木格里,摆放着整整齐齐的衣物,除了中衣中裤,竟连亵衣裤都备好了。 洛宸有些惊异,转过身来安静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陆晴萱。 许是猜到洛宸在想什么,陆晴萱也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之前总有伤病者来此求医,也有身上衣物污秽不能穿者,医庄才时常备些崭新衣物,你放心穿。”随后她又补充道,“你伤口不能沾水,还是我帮你吧,沐浴后再换一次药,好么?” “嗯。” 陆晴萱说得十分自然,的的确确是出自一个医者对病人的关心,洛宸自然觉得并无不妥。轻声应允后,她走到浴池边,默默褪去那件染了血色的外衫,就在手摸到自己的中衣领口时,她却突然怔在了那里。 陆晴萱关好浴房的门,回头见洛宸站在浴池边上并不动,以为是她腰腹间的伤吃不住她脱衣服的动作,正寻思着要不要上前帮她。洛宸却在此时将纤长的手指一勾,中衣便立时从她光滑的身上滑落下来。 她的腰上裹缠着厚厚的纱布,用以掩盖那道狰狞可怖的伤口,至于其他地方,却是什么都没有了。本来合该有一件亵衣的,疗伤时因着不方便被陆晴萱毫不犹豫地脱去,是以,现下她那里只剩下一片大好春光。 陆晴萱盯着洛宸的背影,一时有被惊到,没有了衣料的遮挡,女人姣好流畅的线条立时呈现无遗。她心说这女人生得美就算了,作何身材也这般勾人,她一个女人见了都难免心游神晃、耳红眼热,若是被男人看了,还怎么得了! 更让陆晴萱始料未及的,洛宸竟把身子转了过来,光裸白皙的身子就这样在自己的面前杵着,胸前的一切景致也尽数钻进了陆晴萱的眼睛里。 陆晴萱:“……” 虽说先前疗伤时,洛宸的衣服也是陆晴萱换的,但当时情况特殊,就算是看了她也没有留意。偏生这会儿是在芝兰香熏又水汽氤氲的浴房,这般情景还当真让陆晴萱觉得有些难为情起来。 “陆姑娘方才说,伤口不能沾水?我可有听错?” “……嗯。是……是不能沾水的。”陆晴萱怔怔出神,洛宸开口她才如梦方醒,见洛宸正神色自若地觑着自己,一时更觉尴尬。 “那我要如何沐浴?”洛宸面露难色,不解地看着陆晴萱继续问道。 陆晴萱这才完全回过神来。她有些不自然地走到浴池边,伸手试了试水温,转身对洛宸道:“你脱好衣服走进浴池再坐到边上,我来帮你擦洗,避开伤口。” “好。” 洛宸应着她,随即将下身衣物也尽数褪去,陆晴萱却再也不敢直盯着她看了。直到洛宸依言坐好,陆晴萱才在洛宸意味深长的目光中,颇有些尴尬地向她走去。怎料两人靠近的一瞬,陆晴萱勉强稳住的心又猛然颤抖起来。 天!她好香!
第6章 它不可爱 浴房中水汽缭绕,陆晴萱和洛宸现下又贴得这般近,那股香气就黏腻腻地缠绵在陆晴萱的鼻尖处,挠得她心里痒丝丝的。 大概这香气独特得太过抓人,且陆晴萱先前只顾念洛宸伤势不曾留意,是以她一时没忍住,对着那片氤氲深嗅了一大口。 这是一种冷香,好似霜雪浸染下的白梅花,清香、冷冽,还掺杂着淡淡的甘涩。它是属于眼前这个女人的,独一无二的香。 陆晴萱简直无法抵抗,顷刻间似是要迷醉了一般,眼神也发了怔,手下的动作更是不知不觉停滞下来。 “陆姑娘。” “……” “陆姑娘?” “……嗯……啊?” “不是言说要帮我沐浴,怎的愣在那里?”洛宸的声音悠悠传来,目光却还似先前那般盯着陆晴萱瞬也不瞬。 在这清淡的嗓音里,陆晴萱堪堪回神,不料竟直接迎上了洛宸胸前白皙的肌肤和那两抹樱色。她哪里有准备,脸一下就烧到了耳根子。 可恶! 她眼下不想帮她沐浴了,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有点……忒丢人! 在洛宸依稀难以捉摸的目光中,陆晴萱强顶着尴尬,最后已然不知是如何帮她沐浴完的,只在后来她穿上了部分衣物,自己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为她上药包扎时,才勉强松了一口气。再后来,陆晴萱又送洛宸回房,替她将如瀑的长发擦干、梳好…… 做完这些,陆晴萱才终于觉得尘埃落定,万事大吉。 洗完热浴,洛宸身上清爽了不少,脸上那抹苍白也褪去些许,隐隐泛起红润,这便越发衬出她的动人容色,春日海棠一般。 陆晴萱站在洛宸身边,俨然有一种被月华围笼的错觉。 她一时说不清心中是何感受,只好掩饰般眨了眨眼睛,叮嘱洛宸多休息,便带了房门出去,不敢再打扰了。 医庄很快静下来,能听到窗外风的叹息。 七个藏了心事的男人此时全都窝在偏房里无声无息,但真正能安眠的却没有几个。因着洛宸晚饭时说的那一番话,每个人都在考虑自己未来的路——习惯了听从,选择对他们而言,总是充满了痛苦。 洛宸吹熄了烛火,倚在床头阖眼小憩,但她同样无法入眠。秋风拍打着窗纸,发出啦啦的声响,与她此时心中的不安两相应和着…… 被坤沙刺伤当日,洛宸于昏沉中想过一种可能,这两日又仔细思量一番,更觉如此。戾王合该是盯上自己了,而且可能从很早就开始。 遥记一年前,她奉命刺杀权臣沈巍,沈家上下一百三十八人无一幸免。而事后她却偶然得知,这原是戾王宣泄私愤故意为之,并非沈巍当真有罪。效命绛锋阁九年,洛宸一向秉承“忠于戾王,一心不贰”的理念,故而对很多事情不会多问。但因这次偶然,她对戾王的命令产生了深深的不解,也第一次对自己所为感到了罪恶。 又记十个月前,戾王派出的人在执行任务时违法行事,与当地执法官员发生冲突被扣押,导致任务延误。戾王一怒之下,竟派洛宸前去暗杀了那名官员,祸及满门。 有了这两次经历,洛宸终于变得犹疑起来——绛锋阁是杀手组织,手下人命无数,如果这两次都有冤情在其中,那之前呢?再早呢?究竟有多少次也是这样? 执行完任务归来后的那个雨夜,洛宸想起师父曾告诫过她的话:成败在身,是非在心。是以往后的日子,她再也做不到那般毫无杂念地接受任务,心上更似披了一条枷锁,进退两难。 由此,洛宸猜测,坤沙这次横生枝节,当受戾王指使,并非他一时起意。也许戾王早就看出她不似先前那般听话,便以这次任务为噱头,借机除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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