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不待陆晴萱回神,她拿出过来时就备好的一瓶药,搁到陆晴萱手里:“你们回去先将药给她服下,我会尽快去龙泽山找你们。”
第207章 故人不见 栖梧已知晓叶柒之事,实是超出陆晴萱意料,她缓缓移下目光,无可置信地盯住手里那个瓷白药瓶,错愕得难置一词,只在眨眼工夫,便如同被一股言语无法形容分明的情绪流沙般溺了顶。 一时间,陆晴萱对自己自私想法的鄙夷,对栖妍临终不忘叶柒的感激、香消玉殒的悲痛,以及对栖梧的愧疚,全都浆糊似的搅在了一起。 她不得不庆幸,没有亲口对栖梧说出诸如“你不能走,叶柒还等你去救命”此类的浑话,可当“阿妍临终前”那句从栖梧口中被道出来时,其残忍程度并未因换了说话人而减缓分毫。 煜西和栖梧相识的时间最久,听闻她要离开,心中自然生出些不舍,但他清楚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便默默站在一旁,诚挚地望着她。 悲郁的气氛似昏黑的云团,悄然无声地压沉下来。柳毅笙掩口低咳两声,破开陆晴萱和栖梧无意中酿造出的死寂,道:“陆姑娘,我也是来告辞的。” “你也要走?”陆晴萱把眼睛睁得好似杏仁一般圆溜,震惊的口吻里还含蓄着少许不解。 柳毅笙摆摆手:“我并非回藏兵谷,就是怕此去苗疆旅途遥远,栖梧姑娘独自一人,又带着一具……遇事没人肯帮忙。” 陆晴萱听后觉得在理,颔首低语:“你送她,的确让人放心很多。”随即又问:“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呢?” “已经准备好了,即刻便走。” “这么快!” 栖梧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留恋,越过陆晴萱停到洛宸身上,喃喃道:“你将她照顾得很好,让她在绝境中还能不失希望,不像我……” “……栖梧……”陆晴萱闻言一恸,欲劝她千万不要这般想,不料话到嘴边却堪堪停住。 栖梧苦涩一笑,不在意亦不追问,道句“后会有期”便转身要离开,忽听陆晴萱又在身后叫住自己。 她停下脚步,扭头觑向陆晴萱,听她突然哽咽起来:“……我……我可以再去……看看她吗?” 栖梧眼角忽然绽开泪花,唇角却如同释怀一般轻扬上去:“当然。” 陆晴萱见状,眼泪忽然忍不住坠落——这无疑是她二十多年来见过的,最凄涩无奈的笑意。 主殿和偏殿相距不过百米,陆晴萱却感觉长路漫漫,两腿忽而僵硬忽而颓软,怎么也走不过去。 走至偏殿门前,煜西便敛了脚步,并未打算进去。一来他同栖妍并不相熟,也便不想扰她清静;二来,他认为栖梧断然不希望有太多人看她伤心难过的样子,一如当年得知家人死讯时的自己。当然,陆晴萱和柳毅笙是特例。 但栖梧率先进入走到栖妍身边后,却同她温柔如对烛絮语那般说道:“阿妍,大家都来看你了,陆姑娘、柳谷主,还有我昨日同你说的,一直照顾我的煜西,你一定想见他们对不对?” 说罢,她居然好似真的得到栖妍回应一般,对外面因她这些话已然婆娑起泪眼的三人抬起头,轻声唤道:“阿妍就要走了,让她再见你们最后一面吧。” 栖梧的语调甚为平静,好似悲伤什么的,统统被她的强大拒之门外。陆晴萱一怔,纵然心中有千般万般不忍,还是缓慢地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煜西和柳毅笙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栖妍被安置在偏殿正中央的高脚镂金雕花床上,身上衣物已经换过,因着药物缘故,除面容苍白了些,竟与生前鲜活生动之态无异,好似当真只是睡着了。 陆晴萱多希望她只是在睡着,就像被稚楚下药那次一样——然而这一奢望,终究是不可能了。 想到这儿,陆晴萱顿觉胸口一阵酸意翻涌,双腿跟着没了力气,不由在栖妍尸身前蹲了下去,蜷缩着埋头呜咽起来。 柳毅笙和煜西本可以把持住情绪,奈何陆晴萱这一哭哭得着实悲凉,二人竟也情不自禁地垂了泪。 而一直平静如常的栖梧更是皱起表情,俯在栖妍身上再难克制地开始抽泣。 申时过半,柳毅笙驾着梁景逸赠予的马车,载着栖妍和栖梧离开了。藏兵谷弟子们也听从柳毅笙命令,先行回谷。 望着马车远去,陆晴萱感觉心上仿佛被剜掉一块,留下一个很深很深的坑洞,而这个坑洞,一辈子都无法找补,永远鲜血淋漓,碰到便会痛得铭心刻骨。 大概人生总逃不过如此,前半生相遇,后半生失散,当真凄苦…… 晚上,陆晴萱挑着灯火,守在洛宸边上翻看曹世杰的药方。大概每一个精通岐黄之人,都有在百无聊赖时做这件事消磨光阴的习惯。 灯火缱绻,陆晴萱正专注于纸上那些飞龙舞凤的墨迹,耳畔不经意忽地飘进一阵微弱的声响:“水……水……” 起初,陆晴萱还当自己听错了,毕竟那声音低若蚊吟,甚至不及风掌扫过窗纸的动静。可她还是怀着一丝希冀,下意识朝洛宸看去。 “……水……”洛宸苍白干燥的唇几乎瞧不出在翕动,可声音却真真切切是从那里溢出来的。 陆晴萱心尖加速一跳,忙搁下药方贴近她,情不自禁颤抖了手,抚上她微凉的额头,轻声唤道:“洛宸,洛宸,你……醒了吗?” 一声声含蓄千般的试探,唯恐方才所听,只是幻觉。 洛宸昏睡了近一昼夜,感觉自己奔走在荒无人烟的莽原,焦渴已至极限,所以才会如此迫切地索要水喝,意识其实仍旧混沌。这种情况下,陆晴萱的呼唤就显得尤为重要。 熟悉而邈远的人声,穿过无尽的风沙钻进洛宸耳朵,令她惊诧地驻足,细细聆听起那并不十分清晰的呼唤。 突然,似有一道强烈的光撞了进来,莽原场景霎时破碎。洛宸皱起眉头,闭合许久的眼皮下意识动了动,耳边不曾停歇地叫着她名字的那个声音,也随之变得激动和欢喜许多。 几经努力,沉重的眼皮终于被洛宸顶开少许,烛火的温黄霎时挤入眼中,竟比梦里白耀耀的阳光更令人感到舒适。 意识虽然尚未完全回拢,可她还是下意识往声音来处偏了眸子,果然看到旁边陆晴萱凝泪带笑的模样。 洛宸疲惫的眸子一滞,旋即暖意自心中荡开,确定梦里听到的那些不是幻想出的。她情不自禁微张开嘴唇,急切地要念出眼前人的名字,却连自己也没想到,费力出口的居然还是:“水……” 洛宸此时对水的执着,不亚于孩童对心爱玩意儿的热衷。陆晴萱原本已经为洛宸醒来而欢喜,见她这般突然又觉她格外惹人疼惜。 于是顾不得擦干眼泪,梨涡处甚至漾着晶莹,陆晴萱就急忙为她端来一碗温度刚好的水,再慢慢地一勺一勺地喂给她。 水是起效最快的恢复“良药”,洛宸喝过之后,的确看起来好了一些。 她休息少时,问陆晴萱:“其他……人呢?”久未开扩的嗓子明显透出些许虚软和沙哑。 陆晴萱边为她擦拭嘴角水渍,边回答:“煜西和曹世杰在药房给你煎药、配药;梁景逸大概忙着朝廷那边的事,小半天了没见人影;柳毅笙送栖梧和……栖妍……回苗疆了。” 陆晴萱尽可能轻柔且缓慢地对洛宸说这些事,提到栖妍,总有那么一瞬间刻意的小心。 也许这些事没有多少是意料之中的,抑或哀于栖妍的死,洛宸听完不禁陷入沉默,只一双眼睛凝望着高高的殿顶,思绪不知飞去了哪里。 陆晴萱以为她才苏醒,体力跟不上倦了,便将碗搁在床头案上,打算为她掖一掖被角让她休息,不想忽见她眸中流光一颤,似顿悟了什么一般。 陆晴萱心下一惊,止了动作,听洛宸道:“晴萱,我昏迷时……好似做了一个梦,梦到……阿叶……” 她语发突然,陆晴萱却登时感觉像在悬崖边被人推了一把,一只脚已然悬空。她不得不揣着明白装糊涂:“为什么……梦到阿叶,不应该是我吗?她……做什么了?” “她……出事了……” “……”好似另一只脚也猝不及防地被拽了一把,只剩脚尖还贴在地面上,陆晴萱赶紧强迫自己镇定,同时安慰洛宸,哄她道,“不会的,噩梦都是反的,你伤口才开始愈合,不能过劳心神,还是……” 洛宸却忍痛艰难地把头摇了两摇,不容置疑道:“她……不曾与你一起来……还有蓬鹗、谢无亦……” “……”这下,陆晴萱彻底哑口无言,明亮的眸子里全是回避和闪躲,一时连洛宸也不敢对视。 见陆晴萱如此反应,洛宸心中已明个八九不离十,恐惧和惊惶霎时冰霜似的向她打来。她心焦万分地道一句“阿叶果然出事!”,便要强撑身体从床榻上坐起来。 陆晴萱大骇,赶紧将她按住:“你别激动,当心牵扯伤口!阿叶有事,却也无事。” “什么?” “你先躺好,别激动,慢慢听我说……”
第208章 似箭归心 “栖梧……当真这般说?”听罢陆晴萱的讲述,洛宸高悬的心终于稍稍回落一些——至少这尸毒于叶柒性命暂时无碍。但她又忍不住反复几次地确认,总免不了为叶柒昏迷不醒的境况感到忧悸难安。 陆晴萱替洛宸擦拭掉额头惊汗,就差伸出三根手指对天发誓了,洛宸这才堪堪定下心神,偏头看向窗外:月色隐透,皎洁苍白,却无失柔润地与殿中灯晕嵌合,融成温和自然的渐变之色。 轻皱起眉头低咳几声,洛宸回忆炼血那段时日,不晓得是对陆晴萱还是对自个儿,低低叹一句:“栖梧是心善之人,断不会食言的。” 轻淡的嗓音在殿中悠然散开,一如云烟缥缈,却将仅剩的希望和全部的信任一并寄托在里面了。 话语落下尾音,殿中突然没有征兆地安静下来,霎时,蜡烛结落灯花,磕在床头案上的微响似也清晰可闻。直过了一阵子,洛宸耳边才淡淡冒出一个极其轻小且断断续续的声音。 那声音非但不连贯,简直不能算顺畅,显然是努力隐忍压抑出来的,却令洛宸的心在一瞬间揪了起来。 她竟比这声音的发出者还要情绪激动,凝望窗户的头亦忙不迭地摆回去,更是忍着缝合处的疼痛抬起右手搁在陆晴萱挂泪的脸颊上,失措问道:“怎的……又哭了?” 不问还好,一问陆晴萱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眼泪顿如雨点一般噼里啪啦砸落下来。 蓬鹗断臂、叶柒昏迷、栖妍殒命,前前后后俨如三把锋利而无情的刀已然将她伤得体无完肤,可不待停下来哪怕喘上一口气的工夫,又继续让她目睹洛宸经历的凶险一幕。如今洛宸总算闯过了鬼门关,她反倒越发觉得悲不自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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