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洁而紧要的一番话,直说得众人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长久以来,他们把心思悉数耗在寻人上面,这个节骨眼还寻不到自然觉得万念俱灰,却全然忘记一条路走不通,还有其他的路可以尝试。 盛广鏖既已探查到沥血净化的地点,那么为营救做足准备,等着戾王把二人“送”到眼前,远比在这山梁之上垂首丧气地坐以待毙,或是抱着未知再奔波一番仍以失望收场强太多太多。 如此看来,这确然是个机会,只不过,却是最后的,亦是唯一的机会。 陆晴萱从方才一直沉默,这会儿才缓缓抬头张开眼睫。她不说话,面上的表情尚有些许木然,双目牢牢盯着面前燃烧的篝火瞬也不瞬。 旁人不晓得她内心盘算,亦不知要不要多嘴问上一句,却见她竟然鬼使神差地朝那舔窜的火苗伸出了一根手指。 “哎……” 一句提醒尚未出口,陆晴萱便“嘶”地抽吸一声,手亦像被蛇咬了那般抖甩一下,猛然缩了回来。 众人恐她这下被烧伤,她却反而放了心似的,一直僵讷的神色逐渐鲜活,水一样的眸子里,也泛起不知多久未曾有过的暖意。 “不是梦……真好。”她轻吐一口气,笑着揉开眸子里那片温热,痴痴喃喃地说道,“洛宸,你等我……” “好,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好好谋划谋划——呃……盛叔,您刚说府里有……有……什么来着?”柳毅笙一拍大腿,才展现出一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将风范,转眼就成了懵懂混沌的迷糊蛋。 盛广鏖翻她一眼,恨铁不成钢:“刑架、剑架、桌案各一,东西围栏若干,南北座席两排。”说罢仍不吝酸他一嘴:“这都记不住,你当个屁的谷主!” 柳毅笙:“……” 本来也不是他想,还不是柳遗风为了把他圈在谷里赶鸭子上架,不过看现在这样子,好像并没有什么用。 盛广鏖开了个好头,人无理还想争三分,何况柳毅笙理直气壮,于是在爷俩儿中间当即起了一通无甚意义的饶舌。 陆晴萱自是无心去听,默默地将盛广鏖说的这些布置在脑袋里按方位逐一排列好,继而又组合成一幅简易地图,转头问栖妍:“有纸笔没有?” “嗯?没有,这个行吗。”栖妍往身边觑了一遭,拾起根短木棍递给她,反问,“你可是要做什么?” “这些布置很重要,它可以帮我们掌握府中部分情况。”陆晴萱边说着边起身走向一旁,跪坐下开始用木棍在坚硬的地面上划画,“还有,我要知道戾王用这些来做什么。” 不远处,柳毅笙和盛广鏖本是越说越来劲,偶然听得话音一角,总觉陆晴萱恹恹又似压着火气,便悻悻地住了声,推推搡搡地挪到陆晴萱身后,左右一边一个地蹲下,看起地上逐渐成形的图案来。 刑架,不消说自是用来束缚洛宸的;剑架只有一个,估计除了沥血也不会放旁的什么;桌案可以盛些零碎杂物,同样无甚奇怪。唯独那些围栏和座席,莫非是专门为前来观摩的囚犯和来宾准备的? 哼,戾王处心积虑,素来对与沥血剑有关的任何事谨小慎微,又怎会允许外人来观摩?! 陆晴萱摇头否认掉这一想法,旋即想到一些更令人发指的可能,不禁沉冷地扯了下嘴角,恨意陡生。 柳毅笙默然无话地看了少时,笃定自己瞧明白了,蓦地站起来就要集合众弟子。然而才张开嘴,音还在喉咙里卡着不曾发出,盛广鏖突然弯目挑眉,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 柳毅笙:“你……你干吗?” “吼哟哟,小子,我可告诉你,莫说现在做动员早了些,单是你那点心思,都不够戾王喝一壶。” “哎——你……”柳毅笙终是被盛广鏖挑得沉不住气,一时竟忘记陆晴萱和栖妍在边上,同小时跟他闹脾气一般叫了起来,“你刚吃的喝的都消化完了怎么?不张嘴噎我会死啊!” 陆晴萱:“……” 栖妍:“……” 果然这爷俩儿的相处方式同寻常的叔侄不同。 盛广鏖没再回呛柳毅笙,兀自端起手里那碗热水吱儿吱儿咂了几口,然后粗着嗓音笑得花枝乱颤。毕竟打柳毅笙小时,盛广鏖就欢喜他被自己惹炸毛的模样,如今十多年过去,那半大小子当了谷主,骨子里却是一点儿没有改变。 陆晴萱好似有被这二人逗笑,掩在浓稠夜色里的唇角有心无心地扬了一下,旋即想起什么,问盛广鏖:“盛前辈方才说‘你那点心思’,莫非晓得柳谷主打算?” 盛广鏖“哼哼”一抿唇:“他,他什么我不晓得?方才若非老夫将他拦住,这会儿估计耳朵要被喊聋喽。” 柳毅笙:“……” 就你知道! 他不服气地撇了撇嘴,没敢吱声。 陆晴萱这时也领悟了盛广鏖的意思,颔首道:“的确,戾王到底不是无事垂钓的渔夫,而是精明强悍的猎人,所以营救洛宸柳谷主不能去。” “什么?我不能去?!”柳毅笙这回彻底憋不住叫嚷起来,“我此番率谷中精悍弟子百名,难道不能与戾王抗衡,还是说陆姑娘觉得我柳某人成了谷主,这七尺躯壳也变金贵了?” 陆晴萱笑了笑,晓得他听后会是这般反应,只好同他解释:“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戾王既然下决心杀掉洛宸,定然会在那天精心埋伏一番……我想先寻机会潜进去,若一切顺利,有沥血剑认主洛宸自当能应付;若不慎出现意外,我希望你能带他们支援。” 陆晴萱的语速很慢,说完后,四周果然不出所料地陷入了静寂。柳毅笙嘴巴半开半合地呆愣片晌,忽然眉头一皱,翼翼地问她:“能……能行吗?” 陆晴萱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哎哟那就不干老夫之事了,你们慢慢商量,我快困死喽。”盛广鏖唱戏般拖完这几句腔,当真结结实实打个哈欠,纵身跃上身旁一棵树,寻主干分生的宽阔处躺下。 “盛叔,您不去帐子里睡?” “不用,给我拿条毯子就行。”盛广鏖闭着眼,悠然应道。待柳毅笙回帐抱了上好的鹿皮软衾再出来时,他已鼾声渐浓。 “好了,我们也早些休息吧,熬了这些天,我的确……感觉累了。”望着树上的盛广鏖,陆晴萱心中一时涌起诸多感慨,唇齿间摩一番,俱都化作几声无力的叹息。 离开前,她还刻意垂首觑了一眼地上的木棍画,对柳毅笙道:“柳谷主,从明天起,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将这幅图刻进脑袋里,另外咱们还要进城去,想办法弄清楚戾王动作的详细时辰。” …… 且说洛宸第二次炼血险些丢却性命,却误打误撞逼迫戾王交出了凝露丸的解药,也算因祸得福。 栖梧担心第三次炼血与之相隔太近,洛宸长久被病痛折磨的身体坚持不住,本想她多休息几日再继续,仍是被果断拒绝了。 栖梧知道,洛宸越是痛苦,越想尽早把一切结束,但尽早把一切结束的前提,是要承受更大的痛苦。 炼血是神兵认主前的考验,又何尝不是摧残?是以栖梧时常会想,如此横竖里外地折腾,不顾一切也要占有这把剑的意义在哪里? 所幸的是,第三次炼血的情况远比洛宸想象中好很多,不仅不似前几次那般难耐,就连时间仿佛都没有这么漫长了。 栖梧曾经说过,一般到第四次才会减轻,她此番才第三次,且无其他不适,想来是个好兆头。 “你这次看上去要好受许多。”栖梧拧出一条干净的帕子,轻擦着洛宸脸上的汗,欣慰道。话音才落,又像牵动了什么思绪,带着三分不解与七分叹惋地问:“为了一把剑,白白遭这些罪,值得吗?” “值得,但——不是为了剑。”洛宸轻握住栖梧的手臂,借力缓坐起来倚靠到床头,目光同语气一样坚定地回答道,“有太多伙伴停在了路上,倘若换成是你,定会和我做出同样的回答。” “……是。”栖梧顿一下,随即无可否认地低声应了洛宸,复又咬住下唇,眼底落尽一片饮痛啖恨的哀伤。 “盛叔,盛叔?……” 夜尽天明,柳毅笙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出帐看看盛广鏖在树上究竟能不能睡好,他总觉树上又冷又硬,久了能将骨头躺得散开去。 结果人没寻到,倒在树干上找到一封留书。 柳毅笙狐疑不解,正要打开书信阅览内容,恰见比他早起半个时辰的陆晴萱和栖妍从营外回来。 柳毅笙不禁问道:“盛叔呢?” “他回逐月宗了,我们才将他送走。” “他……不和我们一起救人吗?”闻言,柳毅笙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陆晴萱却丝毫不介意:“让老人家回去吧,逐月宗本是以轻功闻名遐迩,你也知道,轻功不等于武功,他跟着反而容易出事。” “……那好吧,”柳毅笙表情怪异地撇歪了嘴,垂眸又看到左手里捏着的信,“那这……这……” “……”陆晴萱和栖妍登时不约而同地扶额:“信是给你的,你自个儿看。”
第196章 运筹 “哦。”柳毅笙瓮里瓮气地应了一声,只随手把信揣进怀里,又嘿嘿干笑了两下,仿佛是被自个儿逗乐,之后才一本正经起来,问道,“何时进城?” 这个问题,陆晴萱昨夜已有盘算,于是果断答道:“酉时。” “这么晚?” “不晚,这个时辰刚刚好。”陆晴萱说着,微扬起头在营地里粗略扫视了一圈,“但都进去不可能,咱们人太多,目标太大。” 柳毅笙用手托住下巴,颔首认同:“招摇过市,的确易被发现。”可他仍然不解:“陆姑娘,为何一定要在酉时?” “酉时,一日将结束而未结束,总有些来得迟的,要抢在城门关闭前进城不是?”陆晴萱胸有成竹,抛给柳毅笙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勾起了唇角。 柳毅笙倒是一点就通,顿时眼睛一亮,惊喜道:“我明白了,咱们可以扮成过路的商队,要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城落脚。哎呀商队商队……如此一来,进去的人就又能多一些了!” “没错,其他人就在城外等候,最好能寻一处离城不远,又较为隐蔽的地方。”陆晴萱边思索边道,“我看来这山梁之前穿过的那片林子就很不错,届时,再多派几名弟子交替进出城传信,谁会想到这些不同的面孔其实是一家人呢?” “这样一来,就不会惹人生疑了。”栖妍听明白后,也开了怀,欣然道。 柳毅笙此时已在心底对陆晴萱赞叹不已,逢她话音落定,当即情不自禁拱手抱拳,由衷道:“陆姑娘良策,柳某人佩服!” 陆晴萱闻言也乐了,展颜朝柳毅笙摆了两下手:“什么良策不良策,左不过我阿爹以前就是跑马干这一行的,托他的福罢了。”旋即却又庄严正色起来:“好了,时间紧迫,我们还须抓紧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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