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刘夏枝拽着跑了进去。 刘夏枝这张脸简直就是这里的通行令,拉着沈霖在楼里一通畅行无阻到了顶层。顶层的正厅周围红绸曼曼,还未走近就听到清亮的琴音,如凤唳九天潇洒洋溢,继而凤鸣渐垂,转而为低沉铿锵的声音,泉击石碎戛然而止,缓缓归于平静…… “散音浑厚,泛音空灵,方姑娘的曲子果然还是人间一绝。” “什么人间一绝?这是天籁之音啊。” “听闻太仆寺少卿陆大人前段时间亲自给方姑娘写了琴曲,不知今日我们有没有耳福。” 于正前方坐着的女子拂袖站起身,接过身边丫鬟手里的丝帕认认真真擦干净手指。她身上红裙层层叠叠如耀眼盛开的牡丹,她眉间红色的花钿显得妖冶艳丽,发上金钗装饰繁杂,伴着动作微微摇曳,如此醒目却夺不走眉目上的风情。 方凝之把手里的丝帕递回去,缓声道:“今日我也累了,到此为止了,各位请回吧。” 说罢,她转身离开了正厅。这种态度就是今日座中之人没有她选出来的入幕之宾,这是百花楼的规矩,众人面面对视不免有些遗憾,却也只能转身离开。 方凝之刚刚进了正厅旁边的侧室,就听得有人调侃道:“凝之的琴艺越来越精湛了,难怪看不上这些凡夫俗子。” 方凝之并不意外,轻笑了一声道:“不问就进别人的房间可不礼貌。” “我可没进你的卧房,只是在这里坐了坐,本就是约好了这个时间,你已经多弹了一曲迟到了,还怪我。”刘夏枝不满道,“分明说今晚不陪别人只陪我的,结果硬生生让我等到现在。” 方凝之无奈道:“华商病了,这几日楼里的客人都不多了,若是我再不露面,百花楼倒闭了你养我吗?” “我养你啊。”刘夏枝大大咧咧地上前搂住了方凝之的肩膀,给方凝之介绍,“沈渊大人家的女儿沈霖,叫她小霖霖就好,这可是我的好朋友,这不是来给你带生意了吗?” 沈霖见到方凝之的时候一瞬惊艳到呼吸都忍不住微微一滞。难怪她是牡丹楼主,这副美貌比之徐松念不遑多让。 徐松念身上的清冷优雅是骨子里透出来的疏冷高贵,方凝之却是一团火,她像是烈焰之中走出来的花,一眼看上去就浓烈张扬刺眼,让人觉得这团火会把人烫伤,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接近。 听到沈霖的名字的时候,方凝之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才勾唇笑着道:“太子侧妃,沈怀泽大人的妹妹,这可是少见的客人,枝枝,为了追沈怀泽大人,你还要胡闹多久,真是挺会给我找麻烦的。” 旁的人都无关紧要了,但是这可是太子侧妃,若是让封彧知道,百花楼也讨不到好处。 方凝之摆明了是不欢迎的态度,沈霖连忙道:“方姑娘,你别听枝枝胡说,我只是来找人的。” “哦?”方凝之抬眸,莞尔一笑道,“你哥哥可没来这里,小沈大人……那可是枝枝都折不下来的花。” 沈霖搞不明白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到了沈怀泽的身上,只能眨巴眨巴眼睛开始发挥:“方姐姐,我哥哥要是什么时候惹你不开心,我现在替他道个歉,别理那个不懂风情的混蛋。方姐姐这么心肠宽厚,肯定不会跟我这个小孩子过不去对不对?我发誓,我绝对不是来捣乱的,我只是来找个人。” 见方凝之无动于衷,沈霖凑上去搂着方凝之的胳膊晃了晃道:“您就别欺负我这个小孩子了好不好……” 刘夏枝在旁边都快憋不住笑了。果然不愧是沈家的混世小魔王,别人见了方凝之要么是礼遇有加,要么是直接表露色心,其实都是对方凝之心思不纯,只有沈霖,上来就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把人哄得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刘夏枝轻咳了两声清了嗓子,压低了声音道:“虽然薛素尘砸过一次百花楼,但是这和小霖霖没关系。” 沈霖瞪大了眼睛,难怪方凝之一见她就是一副不欢迎的意思。还有这么一档子事——薛素尘砸百花楼?难道是沈怀泽来逛花楼,可是这也不像是沈怀泽能干出来的事情啊。 方凝之若是再生气,就显得太得理不饶人了,于是轻哼了一声道:“说吧,找谁?” “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沈霖顿了一下说道,“不过刚才你弹琴的时候他就在场中,左边下首倒数第三个穿棕色织金鹤文锦袍的中年男人……” 方凝之迅速回道:“他姓张,是江南来的富商,出手还挺阔绰的,来京城谈生意的,住在十二层地字三号房,今晚还要了桌最贵的酒菜,应该是要招待客人的。这几日他日日都来听我弹琴,却不曾有过僭越的举止,为人还算不错。” 什么为人还算不错……沈霖撇了撇嘴,她可是托沈怀泽查清楚了,这位马大人把妻儿扔在家里,养了不知道多少个美人。这会儿的不敢僭越肯定是怕惹事,就连姓氏都改成了张,为了今晚能和封彧见面,也足够小心谨慎的。 “那你们春宵一度,我就不打扰了。”沈霖伸手把刘夏枝推到了方凝之的怀里,转身夺门而去。 刘夏枝倒是脸上微微一红,迅速从方凝之怀里挣扎出来,嘀咕道:“什么春宵一度,小丫头什么都不懂就会胡说。” “哟,她不懂你也不懂?不知道是谁芳名在外。”说到最后的时候,方凝之的语气明显一字一句重了起来,看着刘夏枝的眸子逐渐变得幽深,然而片刻之后就恢复了平静,淡淡道,“你确定让沈霖找到马大人的屋子是少将军的安排?” 刘夏枝皱了皱眉道:“虽然我也不懂为什么封彧的交易要让沈霖知道,但这确实是少将军的意思。” 封彧和马大人今晚上交易,其实这都是徐松念计划好的,面对面让封彧留下些证据,日后也便于牵着封彧的鼻子走。只是一切都挺顺利,只有沈霖莫名其妙闯了进来,她还没来得及拦住沈霖,就得到指令——要帮沈霖进百花楼找到马大人,甚至要让沈霖亲眼看到封彧进花楼。 “江南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沈怀泽也知道了江南盐政的事情……”方凝之端起桌上的清茶轻抿了一口,如玉盈润的指尖摩挲在慈悲口,“沈怀泽最近如日中天,若是他直接把这件事告发给皇上,我们之前的安排全都会化为乌有。谨慎起见,应该直接斩草除根才对。” 方凝之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顶级杀手,杀人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甚至刚刚还在谈笑晏晏,下一刻就拔刀相向对她来说都是寻常。但是刘夏枝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迟疑了片刻之后找了个合适的理由:“少将军今晚也在,动手也不能是今天晚上。” “那么多借口,你就是对沈怀泽还没有死心。”方凝之拂袖站了起来,眉目之间带着微微的冷意,“枝枝,之前少将军派你接近沈家是为了了解太常寺那边的动向,现在可没有这样的指令。” “凝之,你太过偏激了。”刘夏枝忍不住皱眉,“若是将军在,他不想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沈家是无辜的,而且目前沈家那边也没有阻碍我们的计划,为什么非要不死不休呢?” 楼下的音乐悠悠扬扬飘进来,方凝之脱下身上的衣衫,跨入浴桶之中,隔着水色依旧能看到身体上一道道恐怖狰狞的伤疤。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从未有人成为牡丹楼主方凝之的入幕之宾,所以也从不曾有人知道,那一副容貌昳丽的容颜下面的狰狞伤疤,那都是她从死人堆里一次次爬出来留下来的,若是心不狠她早就死了。 若不是徐书陵,她早就死了。 她的命是徐书陵救回来的。 她背后的组织收了悬赏,派她去刺杀徐书陵。那是个白衣胜雪,眸子里却幽深不见底的男人。 方凝之自以为是金牌杀手,但是不过三招就落败了他手里。美人计……她在徐书陵面前甚至自惭形愧,那人一身的气度,是她一辈子都配不上的。 原以为会死在徐书陵的手里,却没想到徐书陵放了她,而且说如今组织已经得到她的死讯,她可以去过自己的生活,不必再回去做见不得光的杀手了。 方凝之从未见过那样的人,明明那么多人嫉妒他,暗害他,但他确实是光明磊落的白衣儒将,让人折服。 可是方凝之平凡的日子没过多久,就得到了徐书陵的死讯。她的命是徐家的,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徐松念报仇。 她也不懂徐松念为什么要把沈霖和沈家牵扯进来,但是她相信徐松念,因为她在徐松念身上总是偶尔见到徐书陵的影子——那个谈笑间以天下为棋,身染无数血腥却依旧干净如皎皎皓月的人。 她只想复仇,不想其他。人生目标也只剩下了弄清楚当年的事情,还徐书陵一个公道。 她死也甘愿。 楼内人来人往,沈霖也并不显眼。很快就看到了地字三号房的门牌。 房门紧闭着,门外甚至还站着把守的人。 沈霖没有停顿,也没有多看一眼,沿着楼梯下了楼,绕到了庭院里。院子里的参天大树刚好延伸而上,但是还是够不到十二楼的窗口,而且沈霖看了看这个高度,估计了一下——按照她的小体格,爬上去的确很有困难。 那怎么才能让别人发现封彧逛花楼,并且把逛花楼的消息传出去,让还在府里的徐松念也知道封彧是个渣呢? 沈霖有些苦恼,虽然找到了,但是有些力不从心。 目光从屋檐上的灯笼上略过,沈霖忽然有了主意,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把火吹了起来。 前段时间太子库房着了一次火,那次是意外,但是这次她也可以让百花楼起一次“意外的火”,她就不信这么紧急的情况下封彧还能不下楼,这么多人同时下楼,这里又全都是达官贵人,明日全城都知道封彧娶逛花楼了。 只是还没把火折子扔出去,沈霖的手就被握住了。 温暖的温度透过手腕传进来,继而是明显压得低沉的声音:“就这么一把火烧了?不想上去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隐隐低沉的声音……沈霖顿时反应过来,侧眸对上的是蒙着脸的黑色布巾。沈霖完全看不到她的样子,但是猜到了她的身份:“你是书房里的那个……” 一句话还没说完,沈霖忽然觉得腰上一紧,整个人都被她拢在怀里。 耳边是朔朔的风声,徐松念搂着沈霖的腰身在树上微微借力,借助着房屋突出的屋檐,身轻如燕一般略上去,稳稳停在了十二层地字三号房的窗外的狭小横梁上。 沈霖垂眸一看,吓得全身一抖,赶忙紧紧抓住了面前的衣襟,闭着眼睛不敢睁开:“你……” “嘘——小点声。”徐松念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把沈霖护在了怀里,横梁的位置很小,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沈霖吓得缩在她怀里一动不敢动,就像是乖巧窝在怀里的小兔子,柔柔软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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