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打开门,却被门口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翟星眠脸色有种不自然的苍白,嘴唇也在发抖,平日里颇为蓬松的头发湿淋淋地贴在头皮上,脑后的小揪揪粘成一团,衣服也脏兮兮的,正在从口袋里掏钥匙。 听见开门的声音,翟星眠微愣,停下翻钥匙的动作。 “眠眠!”爷爷惊呼一声,连忙把垃圾扔在门口,拉住翟星眠的胳膊:“快进来,怎么了这是?” 翟星眠顺从地进了门,放肆地发泄后,是虚无的平静,她的心里好像有一个黑洞,吞噬了所有的情绪。 她迟滞地颤了颤睫毛,听见爷爷的问话,忽然不知怎么说。 她不想让爷爷担心,也没有办法对别人说出那个令她难堪的事实,即使这个人是她的爷爷。 翟星眠斟酌片刻,缓慢地扬起一个笑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没事爷爷。”翟星眠语调轻缓,半真半假道:“就是没拿伞,刚刚还在楼下摔了一跤。” 她动了动唇角:“可疼了。” 她想要像以前一样撒娇,可是她无法拖长那个“可”的尾音,很短促的一声,声音很轻,笑容也轻。 爷爷哪还能不明白,一定是受了委屈,他定定地看着翟星眠,浑浊的眼珠浮现丝丝缕缕的心疼。 可是翟星眠不想说,他就假装不知道。孩子长大了,会有自己的秘密和自己的骄傲,他尊重翟星眠的隐私。 他假装相信了她的说辞,无奈地说:“你呀,就不能看着点路。” “快点去换身衣服,再洗个澡,别感冒了。” “好。”翟星眠轻声应。 走了两步,又状若无意地回头:“对了爷爷,我钥匙找不到了,家里换把锁吧。” 爷爷微怔,忽然明白了什么,随后点头:“好的,爷爷这就换。” 浴室里响起哗哗啦啦的水声,水温由凉转温,翟星眠未着寸缕,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手指在上面虚虚地划过。 像么? 她不自觉回忆起许扉的样貌。 好像是有点。 忽然,翟星眠眸光一晃,唇角讽刺地勾起,拽下头发上的皮筋,狠狠朝玻璃上扔,双手拄着洗面台,重重地喘息着。 她垂着头,视线渐渐变得模糊,眼泪悄无声息地顺着鼻尖流下,满眼恨意地看着水池,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沈照说,喜欢她扎头发的样子。 还有那些衣服,也根本不是为她买的。 事实上,翟星眠和许扉从来没有打过照面,但是因为同是华裔四分卫,从进入耶鲁大学开始,许扉这个名字就一直和她如影随形,总是会有人拿她和许扉比较。 翟星眠谁都没有告诉,那天遇见沈照之后,她想了很多,第二天再次鼓起勇气去找艾伦教练,希望他可以给自己一个机会。 艾伦教练拿着她的简历,一边走,一边满是遗憾地摇头。 “我不是不想给你机会,我昨天已经和你说过,橄榄球并不适合黄种人,你的身体太单薄了,我甚至不敢让你上场比赛。” 他饶有风度地提议:“或许你可以去看看乒乓球队,他们一定会非常欢迎你。” 翟星眠脸涨得通红,不服气地跟在他的身后,忽然瞥见球场上和队友肆意笑着的许扉,和这边前途惨淡的自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时的她骄傲如灿阳,并不觉得自己哪里比不上许扉。忍不住说:“可是许学姐也是亚洲人,为什么教练不能像相信她一样相信我一次。” “许和你不一样。”艾伦转过身,和她面对面,倒着向后走:“她是个特例。” “好了。”他指着翟星眠:“就站在那里,不要再跟着我了,我要下班了。” 翟星眠只能停留在原地,捏着自己的简历,眼看着艾伦越走越远。 对艾伦的话却不以为意,翟星眠认为,虽然现在的她比不过许扉,但是许扉比她大三岁,等她到了大四,也会像许扉这样在球场里游刃有余,她需要的只是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艾伦教练走后,球队的一名成员试探着在她身边踱步,好像觉察到她的想法,嬉笑地靠近她。 朝不远处喊道:“嘿,伙计们,快来,这边有个被艾伦拒绝的可怜虫!我们来陪她玩玩吧。” 又问翟星眠:“怎么样,小可怜虫,要不要见识一下你和球队正式队员的差距?” 在橄榄球的世界,没有什么是用一场比赛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场。 翟星眠看出了她眼中的不屑,心里憋着股气,想要证明给艾伦教练看,即使她的身体不那么强壮,她也是一名优秀的四分卫。 或许这是她的机会! 翟星眠将自己的简历安置妥当,答应了下来。 斗牛犬队里一共有三个队,一队,二队,以及三队,每队有分三个组,进攻组,防守组以及特勤组。 靠过来的没几个人,大多是平日上不了场的三队成员,但也能大致凑够进攻组和防守组的阵容。 “别玩了,珍妮特,你一个正式队员欺负一个未成年,太过分了吧。” “不用你管。”珍妮特瞪她。 那人摸了摸鼻子,只好骑着自行车走了。 因为人不全,她们只打了一场简易的比赛。 只用了几秒钟,翟星眠惨败。 没等她找到传球目标,就被人撕破了口袋,来了一记擒杀。 一股强大的力量,自上而下,结结实实地倾轧下来。“咚”的一声,翟星眠被按在了地上,面露痛苦地抱着球,经过碰撞后,球的力度也反弹到翟星眠身上,双重夹击下,翟星眠疼的几乎弓起身子,根本无法继续比赛。 珍妮特嗤笑了声,站起身,拿起翟星眠的简历,一目十行地看过,居高临下地看着翟星眠,手一松,简历飘到了翟星眠身上。 “瞧见了么?你这薄如纸片的身体在我的手下甚至撑不过一招,还是赶紧回家吃奶吧!小婴儿!” 闻言,有人蹙起眉头,没忍住说:“过分了,珍妮特,只是一次小比赛而已,证明不了什么。” “你没事吧,翟。”她刚要上前帮忙,珍妮特却拦住了她。 “开个玩笑。”珍妮特轻飘飘地说,不甚在意地看翟星眠:“她也不会介意的,是吧。” 珍妮特笑了一下,略微弯腰向她伸出手,像是很友好的样子。 可是在拉起翟星眠的瞬间,却凑在她耳边轻声说: “就你这样的身体,也配和许相提并论?” 没有人知道,一场毫无胜算的比赛对一个十七岁少女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翟星眠十七年来受过的最大的屈辱,躺在地上,被人围观,傲慢的孔雀跌落神坛,引以为傲的橄榄球技术不堪一击。 始作俑者将她的梦想扔进泥里践踏,几乎打断了她的脊梁,撕碎她的骄傲。 起初她被球队拒绝时,以为是教练对黄种人存在刻板印象,这一场比赛却告诉她,是因为她不行,不论是她的身体强度还是战斗意识,或许在中学可以成为主力,可是到了大学联赛,她可能连十秒都撑不过。 十秒,从上场到被擒杀,有十秒么?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翟星眠都不敢靠近那片球场,那天的事情像是梦魇一样缠着她。直到她承认了自己是个弱者,承认不如许扉,才慢慢地,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一切。 一个小有天赋的人经过努力都未必能进入校队,更不要说一个平庸者。 翟星眠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平庸者,她的下巴不再高昂地扬着,眼里的自信蒙上层灰扑扑的阴影,经过疯狂的训练,终于在第二年也进入了校队。 彼时,珍妮特和许扉都已经毕业。 翟星眠没办法再和她们比上一场,也再也没见过她们。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件事也变得不那么难以面对,如果不是今天沈照突然提起许扉,她甚至以为自己忘记了。 可是时隔四年,她因为同一个人,再次被羞辱了。 这个人是她极为信任的沈照。 翟星眠想不明白,如果说珍妮特是许扉的至交好友,对她的技术推崇备至,认为自己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是对许扉的侮辱。 那么沈照呢? 她做错了什么?在一起三年,翟星眠认为自己从未对不起沈照,可是沈照却把她当替身,当舔狗。 凭什么? 就因为和许扉长相相似、职业相同,她就活该被当替身么? 因为同是华裔,她就活该被人欺骗,放弃梦想么? 什么“我可以陪你去任何地方”,不过是沈照为许扉的梦想保驾护航,说出来哄骗她的。 关键是她还同意了,为了一个人渣。 苏见月说的对,永远不要把姿态放地太低,尤其是对像沈照这样的狗东西,她不会以为你爱她、珍惜她,只会看不起你,认为你可真廉价。 翟星眠抬头,眼睛发红地看着镜子,再没流一滴眼泪。 就当过去这三年喂了狗。
第14章 翟星眠洗完澡后,连头发都没吹,直接倒在床上,没多久就昏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时,雨已经停了,室内一片昏暗,对面高楼的灯盏次第亮起。 翟星眠睁开眼,白天的事情后知后觉地涌入脑海,她迟滞地眨了下眼,直到翻涌的情绪渐渐平息,才拿出手机按亮屏幕。突如其来的强光闪到了眼,过了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 沈照给她打了几个电话,也发了几条短信,但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解释,翟星眠垂眼看了看,删除,拉黑,一气呵成。 她现在只要看见沈照的名字,就觉得难堪。 连带着周钰、秦慧兰等人,也被她毫不犹豫地拉黑了一切联系方式,直到打开微信,看见江栖辞的名字,【删除联系人】的对话框弹出。 翟星眠的手指忽然停在虚空,想起那日雨夜的帮助,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删除】。 可是做完这一切后,她并没有变得轻松,心里依然像压了块大石头,寂静的室内仿佛藏着一只吃人的野兽,让她只想逃离。 翟星眠不知道别人失恋时是怎么样的,对于她来说,即使已经认清了现实,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沈照的那些话,每一句都深深刺伤她的自尊,她只想找点东西,盖住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 她沉默地坐在床上,望着外面的高楼好一会儿,才起身穿衣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街道上霓虹灯光闪烁,人迹稀少,繁华城市平日里一贯的快节奏在夜晚中落幕,雨后的空气中有一种青草的气息。翟星眠停住脚步,看着这家与宁静城市格格不入的酒吧。 犹豫了一会儿,推门而入。 伴随绚烂迷醉的灯光,嘈杂的音乐声在耳边响起,一进门,心脏也跟着节奏剧烈震动,在胸腔中像是打鼓似的。
89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