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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一张船票

时间:2024-03-20 23:02:54  状态:完结  作者:一个白羊
  送你一张船票

  作者:一个白羊

  文案:

  -he,年龄差14岁

  -冰山易碎御姐老师x冷血清醒年下道桥设计师

  ***

  十六岁,在闷热的初秋,苏音往教室走,许倾尘倚在讲桌前,黑衬衣,白西裤,苏音去她那报道,说:“老师。”许倾尘念了她的名字。

  许倾尘人如其名,气质堪称完美,之后很多年里,苏音再也没有遇见过一个可以与她的完美气质相媲美的女人。

  苏音知道许倾尘不喜欢她这样的学生,她说她也不喜欢许倾尘,但其实她挺难过的。

  后来,不知是谁先走进谁的世界。

  许倾尘离婚那天,在操场破乒乓球台旁,苏音陪了她整夜,风冷,她们同披一件校服。

  “老师,你最喜欢什么电影。”

  “花样年华。”

  ——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小剧场一:

  许倾尘又收到匿名信件了,薄薄一封,她默默将其放进抽屉,从不打开。

  她以为封锁一切就能忘记。

  可是越逃避,就越呼啸——

  ——许倾尘,你为什么不肯要这张船票,为什么不肯跟我走?

  ——恶心。

  ——什么恶心?

  ——你,还有这种爱,全都让我感觉无比恶心。

  小剧场二:

  许倾尘又见到苏音了。

  在阳光里,在雨里,在天空里,在梦里,还有——

  虞枝的朋友圈里。

  无人操场,许倾尘久久伫立在已经被拆掉的破乒乓球台处,她四下张望,可她什么都找不到了。

  在不知道哪个平凡的日子里,苏音已经往前看了,只有她还留在过去。

  那些记忆,已经慢慢消隐,苏音可能早就不记得她了。

  想到这,许倾尘崩不住了,她流泪了,天地万物都因她脆弱而心碎,只有一个人没有——

  苏音。

  小剧场三:

  ——我嫌你结过婚,嫌你脏,你听不懂吗,许倾尘,我他妈嫌你脏。

  这句话是许倾尘心中的一根刺,怎么都拔不去。

  说这话时,那人眼里满是厌恶和反感,如果眼神能做出什么,那许倾尘早被千刀万剐了。

  那人不是别人,是许倾尘的爱人,现在正躺在她枕边,熟睡的苏音。

  许倾尘辗转难眠。

  睡前,她去亲吻苏音,用尽一切方式取悦她。她恨不得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她。

  可苏音只是淡淡一句“我累了”。

  再什么都没了。

  任由许倾尘一个人尴尬在这个夜里,她脑海里一直回荡一句话——

  她是不是又嫌弃我脏了。

  那个曾站在三尺讲台上,将女性魅力演绎淋漓尽致的许倾尘不见了。

  在这段感情里,她把自己弄丢了。

  她好爱苏音也好怕失去她,所以她总是吃醋,嫉妒,敏感,胡思乱想,没有安全感。

  她流了一夜的泪,反复问自己:

  我怎么就失去自己了呢。

  小剧场四:

  一次酒会,灯光昏暗。

  人群中一女人最耀眼——

  她身着青色晚礼服,优雅摇晃酒杯,有人与她讲话,她轻扬红唇,尊贵又冷傲。

  苏音走过去:“好久不见。”

  女人抿口酒,满眼寒冰,淡漠地丢出一个字——

  “滚。”

  避雷:

  1.师生存续期间无任何感情和亲密行为,无血缘关系

  2.校园+社会,时间线十年

  3.追妻火葬场,先年上追,后年下追,狗血+虐

  4.不是完美人设,人物各自都有缺点

  5.双c,非双初吻。心脏不强大勿入,会有令人不适情节

  6.雷点很多,不一一避了,避不完

  7.如果觉得写得不符合您预期的话,请及时止损

  8.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请不要人身攻击我以及上升到我的家人

  内容标签:都市,虐文,破镜重圆,追爱火葬场,主攻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音,许倾尘┃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追妻火葬场

  立意:直面内心,要学会在困境中力挽狂澜。


第1章 船票

  长水市地处北方。

  市南与市北中间,隔着一条江,想从这头去往那头,仅需一张十元的船票。

  正逢九月,开学季。

  市南有学生向北走,市北有学生往南行。

  渡口人挤人,谁也出不去。

  乱了套。

  疏散人群的工作人员嗓子快喊破,才稍奏效。大家自动走成两排,依次走出去。

  多数人不耐烦,满是抱怨声。

  唯有排末尾的苏音,平静地仿若未曾参与方才的混乱。

  纯白极简卫衣,纯黑长裤。

  她长得很精致,脸部轮廓流线漂亮,仪态也佳。

  可唇太薄,一副薄情之相。好在她还有一双深情眼,眼里铺着一层光,让她整个人柔和许多。

  人不可貌相。

  谁又能知道,她其实是个桀骜性子,虽学习好,却不讨长辈喜欢。

  太有个性了。

  浮于表面的东西太假,平静是假的,实际上苏音心里早就开始骂骂咧咧。

  她边跟着队伍小幅度挪动步子边看腕表。

  七点半了。

  开学第一天就迟到,还没来得及假模假样在新环境立人设,人设就崩了。

  算了,立了也得崩。

  也别演。

  苏音从双肩包里拿出手机,打开Q.Q,看着那个已经很久没上线的灰色头像,眉头拧紧。

  那个人,很久没出现了。

  抬头看太阳,好刺眼,苏音将手搭在额头上,挡住强光。

  可以不看,非要看。

  这人,挺犟。

  -

  长水一中位于市北,是长水市唯一一所重点高中,师资力量雄厚,几乎每年都有清北苗子。

  全校第一,应该就是好苗子了吧。今年印在成绩单最上面的名字是:

  苏音。

  迟到的那个人。

  苏音到校时,操场上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一开始她还假装跑两步,但身体素质太差,也就不跑了。

  走到一楼大厅告示栏,她从贴在上面的分班表上找自己的名字。

  她有轻度近视,字小,所以凑得很近。

  只用几秒就找到了。

  一班。

  苏音正要走,磨蹭间,不经意间瞟到班主任名字:许倾尘。

  转头就忘了。

  往大厅里面走,右手边第一间教室就是高一一班了。

  走廊静得要命,没有学生走动,苏音也没刻意放轻脚步,走到门口,轻敲下门。

  教室里已经坐好的人全都看向她,包括站在讲台上的那个女人。

  当视线与女人相撞时,苏音心魂定了两秒。

  女人美得令人心醉。

  皮肤白皙,脸庞冷艳无暇。眼神清素,红唇却妩媚。

  她就像——

  热烈的冷冰。

  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眼镜,斯文温雅,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长发呈自然棕色,发尾微带卷,垂在直板的后背上。

  一缕发丝随着她低头走下讲台的动作,飘向右眼,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将其拂至耳后。

  转瞬间,她随意地倚在讲桌前,完美绝伦的身材衬出千万种风情。

  明明她穿着很简单。

  黑衬衣,白西裤。

  真是个尊贵又迷人的女人。

  但当她用淡淡的眼神看人时,一股子让人欲罢不能的厌世感就出来了。

  太具压迫感,苏音也因此回过神。

  她记忆力很好,即使刚才只是瞥一眼,她还是记起,这个女人叫许倾尘。

  苏音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这回看的是——

  青筋暴起的手,还有,右手无名指上闪闪发亮的钻戒。

  她结婚了?

  苏音知道这样打量人不礼貌,却还是无法控制地又多看了几眼。

  许倾尘被看得不舒服,不悦地抬起下巴,字正腔圆道:“进来。”

  声音很清很净,像被春水润过一般,敲打着人心砰砰直跳。

  苏音抿了下薄唇,也不知是为了掩饰什么,懒散地笑了笑。

  向前迈出几步,走至许倾尘面前,平视她,从她的眼镜片中找到自己的倒影——

  站姿慵懒,双肩包斜斜地背在左肩,活像个叛逆少女。

  苏音知道大人都不喜欢她这副模样,她也不用他们喜欢,她抬着清澈的眸子,嗓音清亮道了声:“老师。”

  许倾尘眼中没有情绪,薄唇勾了个弧度,不是笑意。

  应该是,无奈。

  她拿起讲桌上的名册扫了一眼,后在苏音名字后面打上对号。

  “苏音。”

  许倾尘念了她的名字,语调冷硬。

  苏音点下头,朝北边最后一排仅剩的一个空座走过去。

  她不收身上的刺。

  即使她看出许倾尘对她印象不佳,或者可以说不喜欢。

  又怎样呢?

  苏音不在乎,她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

  一个老师而已,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

  苏音心说。

  -

  重点班的学生大多目标明确,谁又会抢最后一排的位置,不是适合听课的优质位置。

  不过…

  是个偷懒的好地方。

  苏音刚好坐在后门门口,教室窗和走廊窗都开着,她可以吹到过堂风,这个闷热的初秋因此凉爽了许多。

  心情还不错。

  许倾尘正在前面讲新学期的注意事项,苏音将凳子拉到靠墙,倚在椅背上,抱着臂,翘起二郎腿。

  她在看许倾尘。

  教室太大了,大到如果苏音不眯起眼,根本无法清楚地看到许倾尘的脸。

  听着她的声音,苏音不禁感慨: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女人,将女性的柔美和优雅演绎得那么透彻。

  有许倾尘存在的地方,苏音很难置身事外,因为她欣赏美。

  而许倾尘,刚好够美。

  苏音就那样,直勾勾地,直勾勾地…盯着她,但这双眼,其实空空如也。

  她只是在看一个人。

  无关其他。

  “…现在所有同学去宿舍楼整理床铺,行李是学校统一下发的,生活用品学校超市有售卖。”

  许倾尘将宿舍表往黑板上贴,背身道:“去吧,给你们两个小时时间。”

  话音刚落,大家纷纷往外涌。

  苏音没动,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摆弄了半天的手机塞到桌洞最里面,然后从后门走出去。

  她没走几步,突然想到还没去看宿舍表,正打算从前门进去,看见站在门口的许倾尘。

  她站得笔直,湿润的眼在望窗子,金色的阳光穿透玻璃笼罩在她周身。

  她整个人散发出独特的光芒。

  很温柔很温柔。

  至少在苏音眼里,是这样。

  只几步,走了有很久。

  或许是这份注视太明目张胆,许倾尘察觉到,分了一点眼神给苏音。

  淡漠的,令人敬畏的。

  如果是别人,应该就怕了。但苏音不怕,她长这么大,还没怕过什么。

  她竟然笑了。

  松松垮垮的笑,不如不笑。

  许倾尘敛眸,清透的眸底多了几分冰寒。她对苏音本就不多的好感度,又少了些许。

  苏音没放在心上,走到距许倾尘只有一步距离时,她偏身想往教室里走。

  一股甘洌的薄荷气息游离在空气中,缓缓发酵,直逼心口…

  苏音闻醉了,脑袋里蹦出几个字:许倾尘是薄荷味道的。

  安逸是被许倾尘的话打断的。

  “你等一下。”

  苏音:“嗯?”

  没有回应。她一头雾水。

  许倾尘淡淡道:“出来,别挡着别人。”

  苏音点头,向后退了几步,倚着靠窗的那面墙站着,她的额头渗出了一丝汗珠,更结实地往墙上靠了靠,舔了下唇。

  她有点不舒服。

  许倾尘也跟出来了。

  她上下扫了苏音一眼道:“你是不会站吗,没人教过你吗?”

  没人教。

  呵,是没人教啊。

  心脏被刺了一下。

  苏音低眉垂眼,眼神中闪过无边的自嘲之色,但她用漫不经心掩饰住了。

  她轻耸下肩,以更闲散之态站着,一滴又一滴冷汗顺着额角向下滴。

  心慌难耐,苏音捂住胸口。

  在她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那阵薄荷香气在渐渐走远。

  苏音没看,但凭着高跟鞋的声音,她判断出许倾尘在往后门的方向走。

  苏音没心思去猜。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瓶药,倒出药丸送进嘴里,没水直接吞。

  真苦,真难咽。

  不过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这时,许倾尘走过来了,手里攥着个四方手机,刚刚被苏音藏起来的那部。

  教室里人已经走空了。

  许倾尘走到苏音面前,看也没看她一眼,只丢下一句话,“你跟我进来。”

  苏音擦了把汗,跟着她进了教室。

  许倾尘走到讲桌前就停下脚步,边整理桌上材料边问:“为什么带手机来学校?”

  苏音不适地喘口气,斟酌几秒后说:“我不知道不让带手机。”

  没个认错态度。

  许倾尘不喜欢没态度的人,她放下手中材料,凝思片刻道:“不知道,很好。”

  苏音:“嗯。”

  许倾尘:“你…”

  她忍住脾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一名的学生,哪个老师会不喜欢。但这么有个性的第一,许倾尘实在喜欢不起来。

  她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学生。

  这种桀骜,真像只刺猬,逢人就刺,说不出一句好听的话。

  许倾尘不想给自己找气受,选择放弃与之沟通,她将教案和手机一并拿起。

  见她要走,苏音开了口,“老师,可以把手机还给我吗?”

  许倾尘仿佛没听见,越过她走了,几秒后,高跟鞋踩踏地面的声音停住。

  一声很轻的嗓音响起,“万字检讨加口头道歉,我就还你。”

  刺猬的刺,就该拔掉。

  这是许倾尘在这一刻,萌生的念头。

  苏音抬手,摸了一把薄荷味的空气,算了,手机就不要了。

  她不会跟任何人道歉,永远不会。

  走廊里。

  许倾尘从地上捡到一团纸,看起来不是垃圾,她打开看,是一张船票。

  【市南码头→市北码头】

  【2011-09-01】

  【普舱-16座】

  【乘船人:苏音】

  垃圾桶就在眼前,许倾尘却没扔,她回头往教室看了一眼,后将船票夹到了那堆材料中间。

  不扔了。

  初秋了。

  苏音站在无人教室,那不肯屈服的背影,疼痛了整个宇宙。

  包括宇宙里的她。


第2章 背影

  这届学生运气不错,宿舍楼是去年重修的,很新的六层楼。

  教师宿舍在一楼,学生宿舍在二至六楼。

  男女宿舍一东一西,隔了整个操场,学校在防止男女生交往过密方面,一向做得谨慎。

  苏音背着装满换洗衣物的包,先去买生活用品,然后去宿舍一楼报尺码,领了两套校服,再去领行李,就上楼了。

  她的宿舍在二楼。

  207。

  楼梯右拐第三间,上下楼倒是方便,苏音走到门口,直接推门而入。

  四张床,上床下桌。

  一个女孩正在擦桌子。

  她长得很清瘦,侧脸像刀削一般,周身一点温度都找不到。

  是个冰冷的人。

  从苏音进门到现在,她连头都没抬过,只专心做自己的事。

  这人太闷了。

  苏音放下行李,将背包放到离门口最近的桌子上,拉开凳子坐了下去。

  她需要先喘口气。

  感觉热,苏音便去背包里拿湿纸巾,她刚拉开拉链,有敲门声响起,紧接着,门被推开了。

  苏音下意识转头。

  是—

  许倾尘。

  她来干什么?

  怎么,追着要检讨追到宿舍里来了?

  苏音安安静静地眨眼,轻轻地呼吸着,当眼神与许倾尘交汇上。

  她应该是有在期待什么的。

  却不自知。

  直到许倾尘走向别人,苏音不声不响低了眼,继续去找湿纸巾。

  身子却悄然偏了些。

  又不自知。

  许倾尘:“清词,还适应吗?”

  许清词一改刚才的冷淡模样,笑着握住许倾尘的胳膊,晃了两下。

  “不适应,姐,我不想住校。”

  撒娇的音调。

  苏音弯起眉目,偷偷笑了。

  没发出声音。

  她以为无人知晓,殊不知她那高高扬起的苹果肌,全被在她身后的许倾尘看了去。

  不讨喜的刺猬原来还有可爱一面。许倾尘的眉轻轻抬起,又缓缓落下,

  她拍了拍许清词肩膀,“别想了,不可能,老实待着,别给我惹事。”

  许清词:“我能惹什么事。”

  苏音回了头。

  那双血管都要爆开的像蛇一般攀爬在许倾尘手上的青筋,刺激着苏音的神经。

  精致的性感。

  苏音喜欢这双手,仅仅是这双手。

  她就这样看着,可许倾尘却没看她。太吝啬了,半点眼神都不给。

  苏音抿下唇,转过头。

  许倾尘这才开口讲:“给我省点心。”

  许清词抿嘴一笑,“好。”

  许倾尘看了她一眼,最后目光停留在苏音身上,说道:“一班和二班各自多出一个人,所以给你们拼了一个寝室。”

  许清词:“再没别人了?”

  许倾尘:“嗯。”

  屋子里太闷,她想开个窗,身子正半转,苏音站了起来,眼一黑,她扶住桌子,低着头。

  许倾尘意识到不对劲,走到她身边,询问说:“你怎么了,苏音?”

  这是许倾尘第二次念她的名字。

  第一次,带着如深水一般的冷漠,没有这一声好听。

  因为,这一遍。

  在苏音没去看的许倾尘的眼里,温暖冲破冷漠逆流而上,她慷慨出温柔的两个字:苏音。

  是温柔也。

  这个意识一旦产生,便在苏音心中跳跃,翻滚,最终,在心底栽培出了什么。

  苏音的手更深地往硬木的桌子里钻,她轻声说:“没事老师,起来猛了。”

  许倾尘点点头。

  随后去把窗子打开,交代了许清词几句,她又走回苏音面前。

  苏音缓好了,疑惑地等她讲话。

  许倾尘用无人可懂的眼神看着苏音,阳光笼在她们头顶,许倾尘说:“收拾完来找我。”

  苏音:“……”

  她想问,我该去哪找你。

  许倾尘主动说了。

  “一楼最东边的教室。”她边说边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苏音愣着。

  她在看许倾尘的背影,她的背好薄,缭绕着一种青烟向高空飘浮的脆弱虚无感。

  容易让感觉到这种感觉的人冲动。

  如果能从身后拥住她就好了,狠狠地揉掉她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拥住她…

  苏音将湿纸巾拍在桌上,好笑地摇头,她到底在想什么鬼东西啊。

  离谱。

  -

  许倾尘不会笑。

  当苏音站在她的办公桌前,她草率地在心里吐槽说。

  办公室就她们两个人。

  苏音已经换上校服,土土的蓝色。

  她似乎对这身衣服并不满意,拉链也不拉,就那么敞着。

  吊儿郎当。

  虽然用这四个字来形容一个女孩不是很妥当,但这就是许倾尘此刻心中所想。

  许倾尘皱了眉。

  苏音不解道:“怎么了,老师?”

  许倾尘眉头松了松,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盒子,“你把校服拉链拉好。”

  苏音低头看了看,“哦。”不是很情愿地拉上了,完事以后,她还像小学生一样汇报,“老师,好了。”

  “嗯。”许倾尘淡淡的,眉头却舒展开了。

  随后,她将桌上的盒子推过去,“这个你拿去。”

  一个漂亮的心形盒子。

  这…

  苏音拿出揣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拿起盒子问:“这是什么啊?”

  许倾尘:“巧克力。”

  苏音:“……”

  许倾尘:“你不是低血糖吗?”

  苏音忍不住心上一软,她表面对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她特容易被感动。

  最受不了被人关心了。

  苏音想:其实许倾尘也挺好的,或许她可以假装懂事,让她少讨厌自己一点。

  许倾尘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说:“你回教室吧。”

  苏音:“好。”

  转身,她说:“谢谢老师。”过两秒,她又说:“检讨我今晚就写。”

  一股脑说完,她就走了。

  走出去,苏音低头看盒子,眉飞眼笑,看到鞋带开了,她将盒子放到一边,系起鞋带。

  在她蹲下身子之际,一个男人经过她身边,在看到那个盒子时,他脸沉了下去。

  男人个高,五官硬朗。

  穿衬衫西裤,活脱一个衣架子,头发剪得很短,蛮帅。

  苏音系好鞋带,男人进了办公室。

  “老婆。”浑厚又腻人的声音。

  门虚掩着,苏音听得很清楚。她在摆弄已经系好的鞋带,并未起身。

  许倾尘不悦道:“这是学校。”

  紧接着,里面传出推搡以及刺耳的凳子与地面摩擦的声响。

  男人很凶,“许倾尘,你什么意思,为什么把我送你的礼物给别人?”

  苏音心里一紧。

  许倾尘语气很冷,“我不喜欢吃巧克力,不喜欢就给她了。”

  男人重重拍了桌子。

  他再讲话因愤怒已经变得走调,“今晚我也不回家了。”

  说完,他把门摔了。

  走了。

  苏音站在原地,心里很不是滋味。鬼使神差地,她上前两步。

  透过敞开的门,看见门里面的许倾尘——

  头发乱了。

  充满极致诱惑的左手正在揉胳膊,一下,又一下,后来,手不动了。

  她紧紧攥着衣袖。

  手在颤抖。

  长发完全将她的脸遮住,苏音无法看到她的表情,她应该很难过吧,但她的后背依然那样笔挺,过一阵,手也不抖了。

  她将头发撩上去,随意挽起,找了个夹子夹住,松松散散地,拿起笔继续写教案。

  平静如水。

  似乎这件事对她并未产生任何影响,她不关心男人回不回家,什么都不关心。

  这般淡漠世事的态度,让每一个在这世上苟延残喘的普通人都忍不住想亲近她。

  人总是想从别人身上寻找自己没有的东西,缺什么想要什么。

  苏音心中百感交集。

  她在想:她不会笑,难道也不会哭吗?

  许倾尘这样的女人,只会是别人的劫,大概永远不会有人成为她的劫。

  在有人朝这边走来时,苏音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朝教室走去,她不再回忆这件事。

  那盒巧克力,被她塞到桌子最里面。这个讨人厌的男人买的东西,不要也罢。

  她又将校服拉链拉下来。

  至于写检讨的事,也将其抛诸脑后,她不打算写了。

  算了,答应别人的事要做到。

  虽然,许倾尘并不会在意。

  -

  下午开始正式上课了。

  每个班级都是只上两节班主任的课,一班上政治,许倾尘教政治。

  大家忙了一上午,又是收拾寝室又是打扫教室,哪有心思上课。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大部分人都没有精气神。

  临上课前两分钟,许倾尘走进教室,她在黑衬衣外头加了一件纯白薄衫。

  一身白,堪称仙子。

  将教案和课本放到讲桌上,她拿起一根粉笔,背身写板书。

  苏音的桌上摊着白纸,她攥着笔,笔尖抵在纸上,她抬着头。

  在看许倾尘。

  上课铃响了。

  许倾尘也写完最后一个字,收尾动作干脆利落,她将粉笔扔回粉笔盒,拍了拍手上的粉尘。

  苏音甩甩头,低眼一看,笔墨将白纸印出一个很深的黑痕。

  刚才,是走神了?

  苏音埋下头。

  许倾尘讲话了。

  “靠窗的同学把窗帘拉一下。”向后望了一眼,她又说:“苏音,把后门关上。”

  正在写的字写偏了。

  苏音无奈,起身把门关上后,又快速地埋头写检讨了。

  许倾尘说:“看你们困得都睁不开眼,现在是一点,你们可以睡到一点半。”

  大家躁动起来。

  “老师,你也太好了吧。”

  许倾尘不吃这套,她摆手示意他们安静。

  “抓紧时间,现在你们只剩二十九分钟了。”

  这话果然有用,大家纷纷趴下,谁都想利用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

  不能辜负许老师的好意。

  只有一个人,与之格格不入。

  苏音坐得很直,眉头紧簇,在飞快且专注地写字。

  许倾尘站在讲台上,身后是墨绿色黑板,身前是她的学生们。

  她从四十七人中,唯独望向苏音。这个身上有刺,却很独特的女孩。

  认真起来,也不是那么不讨喜。

  还漂浮在空气里的粉笔灰落在她的眉尖,许倾尘忽然笑了。


第3章 磁场

  半小时过得很快。

  大家很有时间观念,在28分左右,基本全都醒了,已经有人开始记笔记了。

  这一觉,管用得很。

  许倾尘示意窗边同学将窗帘拉开后,往讲台下走了几步。

  在第四排的位置站住。

  她唤道:“苏音。”

  苏音抬眼一望,四目相对。

  在你看我我看你的秒钟里,难免会焚毁零星距离,很难解释是为什么。

  或许是磁场合得来。

  不然。

  看千万眼,都白费。

  苏音迟迟不低头,她在贪享这个转瞬即逝,忘了喘气,胸口一股热流烫得她不知所措。

  在眷恋什么。

  苏音给不出自己答案。

  别看了。

  不要再看了。

  苏音一遍遍提醒,又一遍遍自我粉碎。

  许倾尘忧郁的眼,时刻含着水,像堕落人间的流浪诗人。

  苏音不自然地眨眼,低了头。

  那股热流消失了。

  苏音想起许倾尘在办公室的那阵颤抖,或许刚才那一眼,短暂地在她与她的心之间,架起一座桥。

  她感知到了她的不容易。

  苏音表情凝重起来。

  ——那双湿漓漓的眼,不能流泪。谁让她流泪了,谁就该死。

  这秒之前,苏音喜欢许倾尘的手。

  这秒之后,苏音喜欢许倾尘的手,和许倾尘的眼。

  仅此而已。

  苏音在想七想八时,许倾尘走到她桌前,右手扣在桌面,敲了两下。

  指节纤细,褪色的白。

  只是。

  这个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婚戒。

  配不上她…

  不,是配不上她的手。

  苏音在心中改口。

  许倾尘看着苏音,总感觉她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怪。

  总之,看顺眼了许多。

  没有上午那样招人烦了。

  人与人之间的磁场真奇妙。

  其实也不是。

  也许是女人心似水,女人更容易体谅女人。一个态度端正,另一个心就软了。

  虽说,苏音还是女孩。但女孩长大以后,也是女人。这样想,没差。

  眼瞅着到一点半了,许倾尘不再耽搁,说道:“把后门打开。”

  苏音说“好”。

  话讲完,许倾尘没走,右手撑在苏音桌面,将声音提高几度,“同学们准备好必修一,再给大家两分钟,记下板书,稍后我们开始正式讲课。”

  苏音开完门,将检讨收起来。抬头看黑板,可眼睛眯了又眯,还是看不清。

  是该配一副眼镜了。

  “你怎么不写?”许倾尘问。

  苏音边揉眼睛边说:“老师,我看不清。”

  许倾尘:“近视多少度?”

  苏音:“没测过,一百左右吧。”

  她揉眼,眼皮快要揉肿时,一副银丝眼镜出现在她桌面。

  “先用这个。”

  这…

  精细的银边镀着一层光,镜片干净得不沾半点尘,它的主人,一定有很严重的洁癖。

  那,把眼镜借给别人戴。

  她不嫌弃吗?

  苏音小心翼翼拿起眼镜,这个动作被她做得无比神圣,仿若对待一件艺术品。

  她这才后知后觉,该对许倾尘道声谢谢。

  可惜啊,她走了。

  苏音抬眼,朦胧一片,但她看得见许倾尘,立在讲台上,侃侃而谈。

  她的声音如此汹涌。

  像鱼穿过水,像手穿过发间。

  整间屋子,全是她。

  那她,究竟在看着谁。

  迫切想知道答案,苏音戴上眼镜,在双眼清明的第一秒,她看向许倾尘——

  再次四目相对。

  苏音抿唇笑了。

  笑意带来一阵微风,拂过她的长睫毛,她学着许倾尘的模样,推了推眼镜。

  有光,进入苏音眼中。

  她在看——

  许倾尘。

  -

  临下课,苏音将眼镜擦了好几遍,没再戴,折好,放在桌角。

  她在等下课,以至于许倾尘刚说下课,苏音便拿着眼镜走上去。

  这条路不长。

  苏音耳中却轰鸣一片,周围的人全都静止不动,唯有许倾尘在动。

  她在翻书。

  低头,站得笔直。连翻书的动作都能做得那样好看。

  苏音顷刻间产生一念头:

  她在诠释一种绝望的优雅。

  或许。

  认为她忧郁,是对的。

  想法突然断了,不是言语打断的,是被薄荷香气,因为苏音已经走到许倾尘身边。

  “老师,谢谢。”

  苏音将眼镜放到讲桌上。

  许倾尘抬眼,又垂眼。

  一抬一低之间,轻而易举表现一番凄美,像在孤海边生长的女子。

  萧瑟,颓然。

  风一吹,就化成碎片了。

  仅仅看着她,就很难过了。

  许倾尘用笔在书页做标记,不紧不慢道:“怎么,下节课不想认真听了?”

  她又抬眼,这回,没再低。

  一直看着苏音。

  她的眼光,十分清淡。

  没有情绪的人在表现没有情绪,九月不是没可能有冰。

  许倾尘全身都是冰。

  苏音接住她的注视,也接住沉默的冰,“看不清我也可以认真听。”

  闻声,许倾尘双手撑在桌面,往苏音的方向倾身,红唇微张,又没完全张开,美得令人窒息。

  不冷了。

  是温的。

  许倾尘说:“这么厉害。”

  肯定句。

  也不知哪根筋错了,苏音一点没谦虚地应:“嗯。”

  许倾尘点头,点了两下。

  环视一遍教室后,她用命令式地语气说:“把你的桌子搬过来。”

  苏音懵了。

  许倾尘:“搬到讲桌旁边,你现在站的地方,快点,在上课之前搬完。”

  这位置,不好。

  苏音为难,“老师,我放假就去配眼镜。”

  许倾尘看了她两秒,站直身子,唇齿一张一合,威严地吐出三个字,“马上搬。”

  苏音是不惧怕这些的,可是她潜意识里就不想和许倾尘成为对立面。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苏音快步走回去,一路磕磕绊绊将桌子搬到前面,又搬了凳子。

  一切就绪后,她在讲桌旁边坐下。

  许倾尘已经戴上眼镜了。

  如果苏音没有戴过这副眼镜,她不会有什么感觉,可是她戴过了。

  她感受过许倾尘的温度。

  零度。

  捂一捂,能热吗?

  -

  晚上有四节晚自习。

  好学生没事会自己找事做,即使没有老师看自习,也能保持教室安静。

  第三节课铃响,许倾尘来了,站上讲台,她把手里的一摞纸放到苏音桌上。

  “发下去。”

  苏音一声不吭地就去发了。

  许倾尘:“这是学生基本信息表,大家填一下,每一栏都要填。”

  底下几个活跃的人应:知道了老师。

  苏音发得很快,没两分钟就回来了,她手上还剩一张表,是她自己的。

  将表放到桌上,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她才开始写。

  没停,写得很快。

  写完把表格随手放到桌子左上角,她继续埋头写检讨了。

  苏音离许倾尘最近,多受到一点关注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见苏音写完了。

  许倾尘顺手就把信息表拿起来,因为没有多余的,她想看看有没有易填错的点,如果有,就提醒他们一下。

  可当眼睛落在那张表上时,许倾尘呼吸顿住,没有再讲话了。

  父亲一栏:空白。

  母亲一栏:空白。

  许倾尘怔怔出神,仿佛石化了,她想到幼年时期看过的童话故事。

  思维错乱。

  没有父母陪伴的孩子,很容易在一个人的时候,感觉害怕。

  许倾尘望向窗外。

  她在窗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和讲桌另一边,苏音坚毅又认真的侧脸。

  天黑了。

  那苏音呢,苏音怕不怕。

  -

  二号上午正常上课,下午军训。接下来七天,都是这样的安排。

  一点,广播通知所有人到操场集合。

  许倾尘嘱咐几句后,大家就陆陆续续地离开教室了。

  苏音站了起来,从桌洞里拿出几张大小不一的纸,递给许倾尘,“老师。”

  许倾尘接过,一张一张地查看。

  越翻,她的唇抿越紧。昨晚那种心酸的滋味又涌上心头。

  许倾尘将纸张理好,还给苏音。

  然后,搬了把椅子,在讲桌前坐下。她直视前方,看的是最后面的板报。

  苏音知道,许倾尘有话和她讲。

  苏音也直视前方,不过她看的是许倾尘写在黑板上的字,字体潦草好看。

  苏音叹了口气,很轻,但教室太静了,被许倾尘听见了。

  许倾尘好像也叹气了。

  苏音不确定。

  许倾尘酝酿半天,说话了。

  “想当班干吗?”

  苏音如实答:“不想。”

  意料之中。

  许倾尘又问:“那想当课代表吗,会对你的学习有所帮助。”

  苏音说与刚才一样的话,“不想。”

  许倾尘不强人所难,但苏音是这个班级她认识的第一个人,还有很多人的名字她没记住。

  终归有点不同的。

  带刺就带刺吧,她应该带刺,那是她的保护伞,别人不该碰。

  许倾尘再次开口:“如果我说想让你当政治课代表,你愿意吗?”

  苏音眼睛转了转,在思考。

  过会儿,她态度端正道:“老师,肯定会有别人比我更适合的。”

  这次,许倾尘没有再继续问了。

  适可而止,别人不喜欢的事不要强求,强求的结果不会好。

  静坐几分钟,许倾尘将椅子搬回原来位置,对苏音说:“我给你开假条。”

  苏音:“谢谢老师。”

  许倾尘没什么表情,走了。

  走出教室,她找了一扇窗,久久地往外望,她在看天,看最白的那朵云。

  治愈的颜色。

  许倾尘在调节心情,她平时是没什么情绪,不代表她没有心。

  刚才苏音给她的,是病例,病例上写的是——

  先天性心脏病。


第4章 冷冰

  军训完,是五点。

  所有人直接去食堂吃饭。苏音不知道,还在教室看书。

  她在读《人类群星闪耀时》,十分专注,这页停了好久,她拿起一支铅笔,在一段话下面画上淡淡的横线——

  人最不能原谅的莫过于被迫从真诚的热情中醒悟,明白过来那个曾令他们寄托了全部希望的人正是他们失望的人。

  苏音久久不得回神,攥着铅笔,铅笔上端印着一支木玫瑰,玫瑰花瓣有磨损。

  是啊,没什么是完美的。

  物是这样,人更是。

  她容许自己沉陷过去一分钟,多了不行。她摇摇头,擦掉那条横线。

  再怎么擦,还是能看见痕迹。

  原来,事情只要发生了,就不会抹去了,失望亦是如此。

  有人让我失望过吗?

  没有。

  苏音自问自答。

  没经历过失望的滋味,当然不能领会其中深意,苏音这种人,为自己活,全天下她只爱自己。

  说白了,自私。

  凡事看得开,想得通,她遇见过很多人,还没有能戳到她心坎的人。

  她想她这一生也许会很短暂很仓促,能全心全意只爱自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她想较个劲,想在明知不可能的情况下找找可能。

  找一找,这个世界,是否存在那个,完美的人。

  该是什么样子。

  下秒,有了答案。

  这是一个朴淡的日子,她的影子携她一起,走进充斥书本气息的教室。

  那双手泛起病态的白,脸与之同色,蔓延到脖颈,再是被衣服包裹住的胳膊,最后回到,手。

  她满身镶嵌着白。

  白衣,白裙。

  她的气质是忧郁的白,她像是上帝创造的一件脆弱的艺术品。

  她能征服任何人,任何人都无法将她俘虏。完美,超脱尘世的完美。

  夕阳自窗缭绕在她身边,她缓步走向苏音,拭净所过之处的脏。

  她太干净了。

  热爱干净的人,通通得敬仰她。

  苏音仰起头,铅笔被手汗沾湿,她闻着薄荷清香,看着许倾尘逐渐泻下的长发。

  许倾尘微弯腰,“在看什么书?”

  没等苏音答,她声音轻了许多道:“原来是这本,知道了。”

  苏音选了书上的一个字盯,像要把它盯死一样,“老师,你也看过这本书?”

  许倾尘:“嗯。”

  温度静止了。零上一度。

  秋风吹动窗前栽满的枫树,一片红叶滚到窗上,撞得人满眼鲜红,令人感觉喜悦的颜色。

  苏音突然抬了头,去找许倾尘的眼,尽管她眼底无波无澜,苏音还是笑了。

  这个笑容,真诚又放肆。

  秒针绕了半圈,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秒,发生了一件绝对美妙的事。

  许倾尘扬起唇角,仿若江南水乡的凄美女子,不染俗尘。

  这抹笑,淡淡,轻轻。

  转瞬即逝。

  短暂的一秒钟,苏音心里空了又空。

  她想:怎么会有人笑起来这样惊艳,如果能再看她笑一次就好了。

  可惜没能如愿。

  许倾尘直腰,又冷起脸,“吃饭的时间了,怎么还在教室?”

  苏音看看窗外,见大家排着长队往食堂走,她收回眼说:“老师,我晚上不吃饭。”

  许倾尘:“不吃?”

  苏音想说“嗯”,但许倾尘脸色愈发严肃,她突然改变主意,“我还是去吃吧。”

  说完,她站了起来。

  正要走出座位,许倾尘伸手拦住她,手臂逐渐弯曲,手往同样的方向握——

  她握住苏音的胳膊。

  很轻,握得很虚。

  肢体碰触那瞬,苏音吸了一口气,再也无法呼出去,心脏有力地跳动几声。

  她甚至,有几丝隐隐的兴奋。

  等那口气喘出去,她小声叫了声“老师”。

  ‘师’喊到一半,抖了。

  苏音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她感觉正踩在一朵柔软的云彩上,浑身轻飘飘的。

  许倾尘冷言:“拉链拉上。”

  苏音看向她,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若隐若现,止不住地将要涌出。

  许倾尘没看她,还在看敞开的校服。

  苏音没动,许倾尘以为她不想听她的话,皱了眉头。

  前后连一分钟时间都不到,许倾尘却失去耐心,她握着苏音胳膊的手稍用力,并向她的位置带了点劲,让她面向她而站。

  苏音疑惑,“老师?”

  许倾尘松了手,向前一步,在苏音诧异的注视下,低头替她拉校服拉链。

  许倾尘没有苏音高。

  苏音173,许倾尘168,今天她没穿高跟鞋,所以比苏音矮了一截。

  苏音微垂头,入眼是许倾尘认真的眉眼,再往下,鼻梁,看不到完整的唇,看得到是温柔的红色。

  和窗外的枫叶一样红。

  苏音快要透不过气,深深呼吸,闻见阵阵香,好香啊,究竟是什么香。

  是枫叶的香吗?

  不,不是。

  应该是…

  许倾尘的发香,清清凉凉的味道,夏天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怀念夏天。

  有人最爱夏天。

  苏音爱。

  拉链不是很好拉,许倾尘将头又低一个度,有几根发丝飞到苏音脸上。

  苏音还沉浸在那个味道里,她悄悄向前倾身,她贪恋这个味道。

  不,我只是贪恋夏天的感觉。

  苏音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拉链终于拉上,许倾尘抬了头,不成想,额头直接擦到苏音的下巴。

  “哎呦。”苏音惊呼。

  许倾尘连忙向后退两步,理了理头发,开口道:“不好意思。”

  苏音摆手说:“不是老师,怪我,这怪我。”

  许倾尘抬起下巴,走到讲台拿起一根粉笔,边转身边随口问:“怎么就怪你了?”

  她很松弛。

  并没有把这意外放在心上。

  苏音在许倾尘看不见的地方,边拍胸脯边说:“怪我,就是怪我。”

  这时,许倾尘回了头,见苏音捂着胸口,流露出关切之色,犹豫着说:“你心脏不舒服吗?”

  苏音再次摆手,并解释,“不用担心,老师,我没那么容易犯病。”

  许倾尘点头,刚才的关切之色消失,眼中又被冰冷铺满,她转过身继续写字,没再讲话了。

  她捏着粉笔的手指又长又细,手腕很细却很有力量,写出的每一个字都值得观赏。

  苏音看着她,忘了走。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或许是想和许倾尘多说几句,苏音问:“老师,你在写什么?”

  许倾尘手顿了下,粉笔断了一截,掉在地上弹了两下,滚到讲台下面,苏音脚下。

  苏音弯腰捡粉笔。

  许倾尘:“你怎么还不去吃饭?”

  苏音起身,将捡起的粉笔递给许倾尘,并回答她的话,“老师,我这就去。”

  许倾尘:“好。”

  伸手,接过粉笔,她转身继续写,刚写两个字,她说:“晚自习选班干和课代表。”

  苏音:“知道了,老师。”

  说完,她欢快地走了出去。

  她的嘴角在向上翘,她的心情很不错。

  她猜,大概是因为许倾尘。

  刚才,许倾尘认真回答了她的问题。

  刚才。

  她碰到了——

  许倾尘的指尖。

  -

  政治课代表好抢手。

  许倾尘问完是否有人感兴趣,已经先后有七八个人站起来。

  当听见凳子咣当撞向地面的声音时,苏音回头望了望,七个男生,一个女生。

  苏音挑眉。

  全班一共十一个男生,到底是想当课代表,还是想接近许倾尘。

  谁又知道呢。

  苏音忍不住撇嘴,回头之际,她看见站在讲台上的许倾尘正垂眼看她。

  苏音眨眨眼。

  许倾尘还在看她,似乎在等待什么,片刻过去,她不等了。

  而是认真打量站起来的几个人。最后,她的视线停留在唯一的女生身上。

  “不用选了,就选女生吧。”

  在几个男生抱怨的哀叹声中,许倾尘低头看座位表,认真道:“政治课代表,李洁。”

  李洁:“好的,老师。”

  很清脆悦耳的嗓音,特别好听。

  苏音再次回头,找到李洁。

  齐耳短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傻傻的又可可爱爱的。

  打眼一看就是个讨喜的女孩。

  苏音看了一眼,不再看了。

  她坐得很直,以端正之态对待这次竞选,即使她并不感兴趣。

  但许倾尘站在那里,怎样都要给她一个态度吧。

  到了后面选仅剩的几个班委时,大家基本都忙自己的事去了,只有苏音,依然坐得直。

  许倾尘看在眼里。

  以至于她在说话时,会不自觉看向苏音,而苏音会用点头的方式附和她。

  很让人有讲话的欲望。

  老师需要这样的学生。

  所以现在,在这个教室,许倾尘最喜欢的人,就是苏音了。

  这种喜欢,只是相较于其他人。

  并无其他含义。

  然而苏音并不知,因为许倾尘太冷了,她似乎不太擅长向别人传递温暖。

  不知怎的,苏音却能在她的不管是眼神,抑或是表情,语言中,不断挖掘出温度。

  许倾尘只是看起来冷。

  苏音偷偷想,她看人向来准,她认为这次也不会看错。

  这会儿,桌子上摞着厚厚的书本,上面摆着还剩个尾巴的检讨。

  苏音满眼都是许倾尘。

  她没有别的想法,她只是觉得她该看许倾尘,便看了。

  虽不了解。

  苏音还是将外冷内热这四个字强加到许倾尘身上,她相信直觉。

  可是,直觉会出错。

  冷冰永远是冷冰。


第5章 风情

  选完班干,许倾尘就走了。

  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带。

  在迈开步子的某瞬,她的指尖触碰到苏音桌面上的一摞书,最上层纸张掀起微波,比夜风亲吻星空还要短暂。

  这阵微波,在苏音眼中不断放大,再放大…

  安静的心无法安静,苏音用拿笔的手撑住额角,她知道,短时间内解不开这道题了。

  明明这题,只是中等难度。

  心绪乱了。

  这种难以把握的感觉,仿佛一根精细的针不经意间戳进心里,等意识到已经晚了,想拔却拔不出。

  针在哪不知道。

  为什么会解不开题也不知道。

  明知是在浪费时间,只能无奈地任其发生。苏音讨厌被外界牵动情绪的感觉,百感交集但找不到头绪,是最无力的时刻。

  也许,透透气就好了,苏音渴望新鲜空气,怀念风肆无忌惮地敲打身体。

  可是距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不长,又很长。

  等等,再等等。

  十九分钟,十八分钟…

  当一个人非常想做什么的时候,她管不住自己的心,人受限于规则,可心是自由的。

  只是吹吹风,没事的。

  最终,苏音走了出去。

  一开始,她只是打开走廊窗子,吹了一遍又一遍的夜风。等满身充斥晚风味道,和薄荷味道一般清爽时,苏音回到教室拿起那份检讨,再次走出去,她的心乱如麻不见了。

  这是心的选择,和苏音无关。

  -

  苏音进办公室才发现,除了许倾尘,还有好几位老师在,不过大家都各忙各的,没人有闲心关注她,只有许倾尘,抬了头。

  所以苏音是在许倾尘的注视下走到她面前的。

  许倾尘的唇色好艳,许倾尘的头发好长,许倾尘的表情好冷,许倾尘的手好性感…

  短短几秒,苏音脑海里浮现出的,全是有关许倾尘。

  奇怪的是,苏音对眼前这个女人了解不多,她仅仅是知道她的名字而已。

  不,还有。

  见过她的丈夫。

  蓦地,许倾尘三个字从脑海里跑出去了,苏音理智了。

  “老师,这是检讨。”

  许倾尘接过,然后认真地看检讨,视线下移时,她伸手推了推眼镜,整个人透露出斯文的气质。

  太迷人了。

  一个懂得欣赏女人的人,是不会不去关注许倾尘的。

  因视觉上的享受获得的满足感是吹夜风无法比拟的,可是苏音并不是一个会被色相迷住的人。

  或许是,许倾尘美得太出尘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倒也正常。

  苏音的心境又变得和平常没差了,那股乱糟糟的劲儿转眼就过去了。

  这时,许倾尘开口:“写得不错。”

  然后,她将检讨翻到第一页,推到桌子最边上,并抬起头。

  四目相接,两秒不到,苏音别开视线,看向窗子里映着的许倾尘的倒影——

  她微侧身,优雅,极致优雅。

  苏音有丝窃喜,这个动作之所以发生,是因为她。

  许倾尘并不知道苏音的心思,她问:“在看什么?”

  看你。

  苏音弯了弯唇,竟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我在看你。”

  如果是别的老师,可能会顺着这话开开玩笑,说我有什么好看的。但许倾尘不会。凉意在她眼中开始蔓延,无数块碎冰将她拼成一块完整的冰。

  苏音知道自己是越界了,想道歉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怎么说,说老师我不应该说那么没有规矩的话。

  不,苏音说不出口。

  苏音不仅嘴硬,一身骨头都是硬的,而且,她并不后悔那样讲,她只是把自己想的说出来而已,即使她很清楚,这并不是身为学生,该对老师说的话。

  没有分寸。

  苏音紧抿唇,看似是在踌躇,但她心里像明镜一般,她不会轻易打破她的固执。虽然,这种固执是错的。

  苏音只剩这身硬骨头了。

  于是,抿着的唇慢慢松开,许倾尘想怎样想她就怎样想吧,苏音不纠结了。

  纠结是最浪费时间,不断自我内耗且没意义的事。

  所以苏音只是平静地站着,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不管接下来许倾尘用怎样冷漠的言语对待她,她都欣然接受,本来就是一个刚认识的老师,没那么重要。

  苏音什么都想到了,却忘了,她根本不了解许倾尘。

  许倾尘放松地往椅背靠了靠,单手摘下眼镜并用指骨揉了揉眉心,她低着头,“以后不要再这样讲话了,这样讲话不好。”

  很平缓的语气。

  是告诉,不是教育。

  完全没有因为自己是苏音的长辈而咄咄逼人。

  苏音愣了。

  她先是为自己复杂地揣测许倾尘而惭愧,再是忍不住偷看她,最后装作镇定地说:“老师,我记住了。”

  许倾尘依然低头,缓缓点了两下头。

  窗外忽然刮了一阵狂风,快下雨了。

  许倾尘眉心动了动,抬了头,她没戴眼镜,双眼没平时那样有神,多了几分飘渺的迷离之态。

  这张脸,欲望与禁欲并存。

  苏音不自觉扯了下衣角,她下意识看了眼校服拉链,拉上去了。

  眼中瞬间闪过一抹失落,苏音在期待傍晚的事情再来一遍,如果此刻校服是敞开的,许倾尘可能会靠近她,用那双白皙的手给她拉拉链,湿漉漉的眼会认真垂着。

  那一刻,许倾尘才会展现温柔和细腻,空气也会暖上几度。

  如果这一切可以发生的话,该有多好,可惜也只是空期待。羽毛轻蹭胸口的感觉,苏音应该不会再感受一遍了。

  许倾尘又不是她什么人,怎么可能再给她拉一次拉链,有一次,已经足够。

  抛开乱七八糟的念头,苏音又说:“老师,我不该带手机来学校,也不该在你讲话的时候摆弄它,对不起老师,不会再有下次了。”

  许倾尘把玩手中的眼镜,把眼镜腿折开,再折上,在不知重复多少遍后,她轻轻戴上眼镜,清凉的嗓音同时响起,“有认错态度就好。”

  然后,她拉开抽屉拿出手机,放到检讨上面,“你自己保管。”

  苏音:“谢谢老师。”

  许倾尘补充说:“不过不许再拿出来了,再被我发现一次,就不还你了。”

  ‘就不还你了’。

  语调上挑,拖着尾音。

  实在是不符合许倾尘冰山美人的气质。

  苏音很想笑,只能憋笑。

  当她憋不住,用一只手捂住嘴时,许倾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道:“很好笑吗?”

  苏音摇头,连说三遍“不好笑”。

  她拿起检讨和手机,将手机放到兜里,礼貌地说:“老师,那我可以走了吗?”

  “嗯。”

  许倾尘刚说完,便改了口:“你等等。”

  苏音:“好。”

  许倾尘拿起书上面的一把折叠伞,递给苏音,“许清词没有带伞的习惯,你把这伞给她。”

  苏音双手接过,顺便问了一嘴,“她在二班是吧?”

  许倾尘:“是。”

  苏音笑了笑,“行,老师,我现在就去。”

  许倾尘点头,摆手示意苏音可以走了,然后她翻开试卷应该是准备忙了,手顿一下,她轻轻说了声“辛苦了”。

  仅仅三个字,让苏音由浅笑变成咧嘴笑,她回了句:“没事的,老师。”

  又偷瞄一眼认真工作的许倾尘,忽略心跳慢了一拍的事,她走出了办公室。

  雨越下越大了,猛烈地撞击窗子,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停的,苏音定定看着手里的伞,忽然想起一件事——

  只有一把伞,给了许清词,那许倾尘怎么办?

  -

  课间,苏音拿着伞去二班门口,打算麻烦第一个出来的好心人把伞拿给许清词,谁知第一个出来的,正是许清词。

  一张与许倾尘有几分相像的冰脸,却少了些什么,大概是成熟的韵味。

  苏音伸出胳膊拦住许清词,“许老师让我把伞给你。”

  许清词退到墙根,接了伞抱臂而站,“我姐?”

  一副别人欠她八百万的样子。

  苏音皱了皱眉,“嗯。”

  她想走,但许清词显然是还有话想说,苏音便说:“我先走了。”

  果然,许清词说:“等等。”

  苏音:“嗯?”

  许清词弯了下唇,心情不错的样子,“你看起来还蛮有个性的样子,要不要一起抽支烟?”

  苏音耸耸肩,“我不会抽烟。”

  想了想,她补充道:“再说了,学校不让抽烟,而且…而且你姐知道了会生气吧?”

  明明说的事无关许倾尘,苏音偏偏扯到她,真是令人费解。

  对此,许清词似乎毫不在意,“她不会生气,就没人能让她真生气。”

  这话勾起了苏音的兴致,“为什么啊?”

  许清词冷脸丢出一句腹黑的话,走了。

  “想知道你自己去问她呗。”

  苏音笑着往教室走。这个许清词,说话真够呛人的。

  苏音倒是想问。

  敢吗!

  -

  晚自习结束,雨还没停,反而越下越大,苏音课桌里有备用伞,所以她并不会淋雨,倒是莫名其妙地惦念起一个人。

  苏音走在走廊,一直在想许倾尘会不会被雨淋,想到有点烦躁时,她转念一想,也许她早就回家了呢。

  算了,别多想了。

  走出教学楼,苏音撑开伞,雨水疯狂敲打伞面,她在伞下,脸还是毫无防备地被浇湿了。

  这场雨,太凶了。

  人在雨里太容易感性了。

  苏音迈开步子,跟着心所向的方向走。

  女生宿舍在西,苏音却走向东,因为许倾尘的办公室在东。

  苏音的步伐很急促,裤腿完全被泥水溅脏,她仰着头,往一楼最东边的教室张望。

  下秒,她停下脚步,眼睛直了。

  美丽灯光底下坐着一个美丽的女人,披了一件藏蓝色大衣,包裹住她纤薄的身体,她手里捏着一管口红,是最红的红色,拧开,她微张开唇,将那抹红涂到性感的唇上。

  抿一下唇,张开。

  再抿一下,再张开。

  柔软双唇间的缝隙,是女人的万种风情。

  ……

  雨中的苏音,半边肩湿透了。


第6章 雨水

  ——把伞给她。

  重返教学楼,苏音坚定此念头。

  原因只有一个。

  无非是不想雨水弄花许倾尘的妆,她是那样美,她该永远美得震撼。

  这种说法可能有点变态。

  谁要是伤害了许倾尘的美,那么,世界都无法谅解她。

  从前苏音没什么在意的人,因为她一无所有。但从她走进那间教室起,在她心底根深蒂固多年的想法慢慢动摇了——

  我也不是非要一无所有。

  我也可以有在意的人。

  长长的走廊里,苏音错乱的呼吸声,很轻很轻。地面出现一条新的深浅不一的脚印,呈歪歪扭扭的直线。直到这条直线拐了弯,呼吸声忽然变重了。

  苏音站在门口,双手自然垂下,伞上有雨水滴下去,滴入苏音早就湿透的鞋。

  苏音本来是个很注重形象的人,可当站在这扇门前,因为门里的人是许倾尘,她竟忘记该给自己擦擦脸。

  她热烈,浪漫,勇敢,不顾一切地去做她想做的事。这就是苏音,这才是苏音。

  于是,她抬手敲门,只敲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

  一阵轻微的低呼响起。

  突然看见一个人出现在门口,许倾尘显然有被吓到,脸上有惊惶闪过,她缓口气说:“苏音,你怎么来了?”

  苏音观察一下。

  许倾尘只背包,并没有拿伞。

  看来这趟,没白来。

  苏音目光坦诚,露出温暖的笑容,“老师,你把伞给许清词,是不是自己就没得用了,我来给你送把伞。”

  说完,她将透明伞递过去。

  眉眼弯弯,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真诚。

  无法拒绝,不想拒绝。

  许倾尘:“谢谢。”

  苏音乐了,抬了抬拿伞的那只手,“给,老师。”

  许倾尘唇边荡开一个弧度,苏音不确定是不是笑容,她正分心判断,许倾尘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进办公室。

  瞬间,心乱成一团,苏音明显察觉出自己身体一颤,似乎这些反应理所当然便发生了,似乎滚烫的空气把脸烫红了,似乎全世界只剩下她们。

  砰砰——

  心跳声声清晰。

  万一被她听见怎么办,好尴尬啊。苏音迅速捂住胸口。

  许倾尘:“不舒服吗?”

  不知何时许倾尘已经松了手,但苏音手腕依然留存冰冷的温度。

  许倾尘的温度。

  苏音解释:“没不舒服,老师。”

  许倾尘轻轻点头。

  她双手放在大衣口袋,笔直的身段稍向前倾,用深邃有神的眼盯着淋得湿漉漉的苏音好久。

  她在炽白光线的暗影中。

  也在苏音的眼中。

  苏音彻底忘神。

  忘了下雨,忘了夜晚,也忘了自己。

  什么都忘了,只深深记住许倾尘。

  从此开始,到以后的很多年,苏音碰见过很多人,却再没遇见过一个可以与许倾尘的完美气质相媲美的女人。

  许倾尘入了她的眼,再看别人,怎么看都感觉一般了。

  这一秒,苏音似乎已能预知以后会发生什么让她无法掌控的事。

  每多看许倾尘一眼,那个远方就离她更近一点,遥远的远方,有许倾尘的远方…

  苏音忽然握紧拳,别开视线。

  如果是白天就好了,可以假装看看窗,看看天空和太阳。

  可现在,看窗,窗子里也是许倾尘。

  背影更贵气,她身上处处充溢成熟的女人味。让人控制不住地想凝视。

  许倾尘:“看够了吗?”

  苏音迅速收回眼,心虚道:“不好意思。”然后,她转身把伞挂在门把手上,回头说:“老师,伞放到这里了,我先走了。”

  许倾尘没回应。

  苏音转过头,说了声“老师再见”,迈着急步走了,她再也没回头。

  因为,身后是许倾尘。

  急促的步子在十秒后慢下来,苏音走得很慢很慢,像在等待什么。

  她就是在等。

  刚才她听见关灯声,关门声。

  此刻,那阵高跟鞋声正离她越来越近,清脆的声音,踩在苏音心里。

  苏音很想转头,但还是忍着让自己直视前方,向前走,一直向前走。

  “苏音。”

  “啊?”

  “你去哪?”

  苏音转过身,与几米之外的许倾尘遥遥相望,她看不清她的脸,但从她轻快的声音中判断出,她的嘴角可能是上扬的。

  大概是想看看许倾尘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念头太强烈,驱使苏音朝她走过去。

  可是越走,苏音越感觉无语。

  她暗暗吐槽:真是鬼迷心窍,已经走过门厅了,再走几步就走到走廊尽头了。

  唉。

  下次不能再这样了。

  在心里把自己教育一顿后,苏音清醒不少,但这清醒并没持续多久,当逐渐靠近许倾尘,慢慢能看清她的脸时,苏音又迷糊了。

  明明许倾尘表情淡淡,明明苏音告诉自己不要这样但她还是又‘犯病’了,明明苏音以前不是这种心理活动特别丰富的人。

  从前有多洒脱,现在就有多别扭。

  只要许倾尘站在那里,苏音就忍不住想靠近她,想多和她讲几句话。

  于是苏音就讲了,“老师,我刚才在想事情,所以就不小心走过了。”

  没撒谎,确实在想事。

  许倾尘并不关心她在想什么,而是撑开伞,轻抬下巴道:“走吧,不早了。”

  说话间,苏音头顶多了一半伞。

  难道…

  她们要共撑一把伞吗?

  苏音挺想的,又不想。

  她向后退一步,含笑道:“不了不了老师,这伞挺小的,宿舍很近的,我跑回去就行。”

  许倾尘目光柔缓,“一起吧。”

  啊?

  拒绝的话没来得及说,苏音又陷进她的眼,听话地答应:“好。”

  -

  黑夜铺满苍白的颜色,不可及之处皆是猜不到的色彩,望得久了,眼会疲倦。

  不如去看身边人,她的颜色清晰可见。

  雨水噼里啪啦向下砸,苏音侧着头,任由肩膀再次被打湿,她看着许倾尘轮廓分明的侧脸,舔了舔唇,舔到雨水的咸涩。

  风狂舞。

  苏音有点拿不住伞了,这时,许倾尘拉住苏音的胳膊,让她凑她近些,然后左手攀到苏音的手下面,握住了伞。

  手指肌肤相触,一凉一热。

  苏音瞬间低头,看着溅满泥点的白鞋,小心翼翼地将手向下移了移,直到更深地感受到那抹凉,她偷偷笑了。

  许倾尘根本没看她,“笑什么,还不快走,你是想感冒吗?”

  苏音笑容立刻敛住,手也不自然地悄悄向上移动,她是真担心这一系列小动作会被许倾尘发现,发现了该怎么解释啊。

  解释,为什么要解释。

  偷偷摸摸做这些,当然要解释啊。

  苏音快被自己这跳跃的脑回路折磨死,想这么多她都嫌自己烦,立马就不想了。

  她回许倾尘的话,“老师,你是怎么看见我在笑的?”

  许倾尘:“偶然看到的。”

  这时,走到宿舍门口了。

  苏音感慨:怎么这么快?!

  但她面上还是保持得体,将手从伞下放下,礼貌道:“老师,我进去了,伞你拿去用吧。”

  只需要上几步台阶就能进宿舍了,苏音正要往雨里冲,许倾尘拉住她,“就几步,我送你进去。”

  苏音:“谢谢。”

  然后,她任由许倾尘拉着她,与她共上四级台阶,把她送进宿舍。

  苏音离开伞,就只剩雨水顺着她的额发向下淌了,她冲许倾尘笑,像太阳一样热烈。

  不,像狼狈的太阳。

  许倾尘见过很多种太阳,唯独没见过这样的,永远怀带希冀。

  许倾尘喜欢身上有点小阳光的人。

  苏音:“老师,明天见。”

  许倾尘:“嗯。”

  雨尚未停,她从大衣口袋摸出纸巾,塞到苏音手里,“擦擦脸。”

  苏音长久看着手里的小包纸巾,抬眼望外边,雨夜黑得比大海还要深寂了。

  她还固执在看。

  或许是,某个不起眼的方向,一定有许倾尘。几分钟前,和她共撑一把伞的许倾尘。

  -

  苏音将纸巾收好,回了寝室,距熄灯还剩十五分钟,她快速冲了热水澡,擦着头发出来时才发现许清词那张床是空的,被子叠得整齐,应该是还没回。

  苏音没心思管,坐到椅子上继续擦头发。学校不准用吹风机,只能这样自然风干了。

  熄灯预备铃响起,苏音打算关灯上床睡觉时,门响了,肯定是许清词回来了。

  看过去,苏音一愣。

  因为许清词不是自己回来的,她还带了一个女孩,长发大眼睛,很好看。

  苏音脑袋一时短路,“你好,是新室友吗?”

  许清词将门关上,手揽在女孩腰上,“不是室友,这是我闺蜜。”

  闺蜜啊,苏音点点头。

  在许清词和女孩上了一张床后,苏音没多想,关了灯,也上床了。

  她想早点睡。

  可越是想什么,越是不能如愿。

  从闭眼开始,今天经历的那些事便反反复复在她脑海里浮现。

  平躺,想的是许倾尘。

  侧身,想的是许倾尘。

  辗转反侧,全是许倾尘。

  苏音受不了了,直接坐了起来,下床把刚锁进抽屉的手机拿出来后,又上了床。

  躺到床上,把被子蒙到头上,她打开手机,找到她存在文件夹里的东西——

  《金刚经》

  苏音需要先平心静气,她想:如果一晚上都无法入睡的话,那她就读一晚上的金刚经。

  人之所以想太多,归根到底就是闲的,找点事做就好了。

  这招果然好用,没过多久,苏音眼神一沉,困意就出来了。

  她将蒙在头上的被子一掀,关掉手机,正要入睡,有手电光从门外照进来。

  紧接着,宿舍门被推开,发出“咣当”一声响,宿管老师严肃喊道:“你们三个,给我下来!”

  苏音被吓一跳,一瞬清醒,她坐起来时,宿管老师已经把灯打开了。

  苏音下意识往对床望去,看见许清词和女孩头发凌乱不堪,很不对劲。

  苏音自顾不暇,没再深想,下了床。

  宿管老师又喊:“你们两个怎么还不下来,需要我亲自去请你们吗!”

  许清词面不改色,碰了下女孩,等她先下床后,她才下来。

  三个人并排站好。

  宿管老师将她们挨个看一遍后,数落道:“你们三个,两个乱窜宿舍,一个玩手机,才开学几天就这么不老实,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苏音,一班。”

  “许清词,二班。”

  “秦君,二班。”

  宿管老师记录完毕后,继续说:“那个串宿舍的,马上回去。”

  她看着秦君,用眼神把秦君赶走后,又对苏音说:“手机交出来。”

  苏音犹豫,交了出去。

  眼下,宿管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把这事闹到许倾尘面前。

  她白天才答应许倾尘不再玩手机,晚上就被抓到,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宿舍老师收下手机,唠叨几句才走,她刚走,苏音一张脸拉得好长。

  许清词笑了笑,关掉灯,摸了把椅子坐下,“也睡不着,要不要聊聊天。”

  苏音摸黑将搭在栏杆上的校服取下来披到身上,也坐下,“行,反正她今晚是不会再来了。”

  许清词吐槽,“点子真够背的。”

  苏音将湿头发拨到脑后,头向后靠,“是啊,不过不好意思啊,我不该玩手机,要不然也不会连累你们。”

  许清词无所谓道:“怪你干嘛,说不定是我连累你了。”

  苏音叹口气,“她不会告诉许老师吧。”

  许清词:“告诉是肯定会告诉,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姐顶多教育你一顿,不能把你怎么样。”

  一想到许倾尘马上会知道这件事,苏音就心烦不已,她开始埋怨自己为什么非要读金刚经,消停点不行吗。

  但事情已经发生,只能硬着头皮接受,现下最重要的是好好想想,明天该怎样解释。

  见苏音不讲话,许清词问:“对了,你玩手机干嘛?”

  苏音无奈道:“看书。”

  许清词:“怪不得你是第一。”

  顿了顿,她补充说:“放心,我姐不是会为难别人的人。”

  那她是怎样的人,苏音突然想知道,想知道更多关于许倾尘的事。

  酝酿片刻,她开口:“许老师是你的亲姐姐吗?”

  “是。”话音刚落,许清词改口:“不是,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不过我们关系很好,和亲生的没差。”

  苏音:“原来是这样。”

  许清词再讲话,声音低落不少,“我姐哪里都好,就是…”

  苏音:“嗯?”

  剩下半截话许清词憋了很久。

  没有情绪再聊了,她爬上床,满含怨念地把没说完的话说了。

  “就是看人的眼光不行。”

  这句话,折磨苏音一整夜。

  她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停的,知道天是什么时候亮的。

  偏偏不知—

  一个人要有多幸运,才会被许倾尘看上。


第7章 心碎

  逞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二天清早,苏音难受得差点没起来床,淋雨,睡眠不足,导致她头痛欲裂。

  尽管很痛苦,她还是逼迫自己起床,穿衣,洗漱。跟着大部队一起去教室上早自习。

  雨后空气格外清新,再清新都没有薄荷清新,不经意间想起许倾尘,苏音立刻忧心忡忡起来。

  手机的事,该怎么办。

  苏音一贯随心所欲,很少瞻前顾后,以前她也犯过错,却从未放在心上过。

  心乱如麻。

  苏音承认,她讨厌这样的感觉,要不别去想了,但逃避是愚蠢且懦弱的表现。

  她要解决问题。

  要…

  尽量让许倾尘对她的失望值降到最低。

  这样讲可能是自作多情了,许倾尘怕是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何谈失望?

  但万一呢。

  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苏音也不想放过,她不想让许倾尘失望。

  因心乱而慢下的步伐逐渐加快,苏音在大家都涌向教室时,独自走向政治办公室。

  她心细,已经摸清规律。

  许倾尘会在早自习开始没几分钟就进教室,所以这时候她应该在办公室。

  苏音也不是百分百确定,但她想去碰碰运气。

  于是走到门口,她想也没想地敲了门,两声,敲完就停。

  等待中。

  她猛然想起昨晚。

  潮湿的走廊,慌乱的雨,不安分的心。

  她情不自禁地看向手指节,这里还留存许倾尘的温度。

  凉的,让人心底发胀。

  眼前是灰色的门,苏音眼神凝固,她似乎透过这扇紧闭的门,看见了许倾尘,她披着蓝色大衣,在涂红唇…

  要是能真看见她就好了。

  于是…

  门开了。

  苏音眼睛亮起来。

  是许倾尘。

  只是她的状态看起来很糟。

  没化妆,素颜。

  长发披散,肩前几缕乱糟糟的,当她苍白且充满病态的脸微抬起,那种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的感觉就出来了。

  许倾尘应该是顺手过来开门的。她端着水杯,热水还冒着呼呼的热气。

  办公桌上有几盒药。

  新的,没拆。

  苏音眼中闪过担忧之色,“老师。”说了两个字,右手摩挲裤线五下。

  有点拘谨,还有点紧张。

  这不是苏音的作风。

  许倾尘察觉出她的别扭,只是用内敛的目光淡淡看她一眼,“有事吗,这么早就过来?”

  她嗓子有点哑。

  咳嗽两声,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拢紧开衫,正要坐下,忽然又去看苏音:“鼻音这么重,你也感冒了吗?”

  也。

  苏音抓住重点。

  她们两个都感冒了。

  昨天那场雨是真厉害,不仅弄乱苏音的心,还弄垮她的身体。

  不,是她们。

  苏音轻轻笑了,“是啊老师。”

  她的笑容又甜又美,感染力很强,真像个温暖的小太阳。

  拘谨紧张不见了。

  别扭也不见了。

  在笑意达到最盛时,她身上的阳光.气也最为强烈,肆无忌惮挥洒在这个清晨。

  许倾尘略微愣了神。

  天地万物跟着愣了,时间跟着静止了,在这个瞬间,她眼底的冰冷融化了。

  苏音抓住了,又放过了。但她什么都没记得。这一秒,匆匆过去了。

  许倾尘也已经低下头,拆药盒。

  苏音这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赶紧说:“老师,我来找你是因为…”

  许倾尘打断她:“不急,等会儿再说,你过来一下。”

  苏音的脚像不听使唤一般,连答应一声都忘了就过去了。

  她又站在这里了。

  昨天站过的位置——

  许倾尘的身前。

  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苏音悄悄在心里对比:

  昨晚之前,她们只是师生关系;昨晚之后,她们的关系可能近了些。

  这种微妙的变化让苏音暗喜。

  苏音又笑。

  这回,许倾尘没像刚才那样被感化,而是拍了拍桌面,“过来一点。”

  苏音站在原地不动,“啊?”

  许倾尘看着她。

  任谁被这个冰块盯都会受不了,苏音麻利地上前一步道:“老师。”

  这一步很到位,校服紧贴桌壁。

  许倾尘屈指抵住下颌,冷清的眼看向苏音,“把药吃了。”

  苏音诧异地眨眼,随后轻声说:“谢谢老师。”

  此刻她眼中的许倾尘,干净,清澈。病弱感之外是脆弱感,太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了。

  看越久,这种欲望越盛。

  苏音懂得适可而止,错开视线,尽量让语气漫不经心一点,“老师,你也快吃药。”

  许倾尘:“好。”

  摘下眼镜,略微偏下头,她又说:“水太烫,等会儿吃。”

  苏音点头。

  许倾尘将两板药推到苏音面前,“你拿回去吃吧,吃两粒。”

  苏音又说一遍“谢谢”,正要伸手拿,她又缩回去,手指蜷曲着,她在酝酿接下来要说的话。

  许倾尘:“怎么?”

  声音冷淡到极致,虽然这是许倾尘一贯的语气,苏音还是倒吸一口凉气,这种时候,如果许倾尘能稍微温柔一点,她可能就不会这么瞻前顾后了。

  那种许倾尘会对她失望的预感又出现了。苏音很难开口。

  但是,她的扭捏,似乎让许倾尘不耐烦了。

  在许倾尘眉头紧蹙时,苏音一鼓作气把话说出来,“老师,对不起,昨晚我在宿舍用手机,被宿管老师发现了。”

  话音落,一片安静。

  许倾尘眼神逐渐冷却下来,面庞像被萃了冰,淡淡抛出寒意逼人的几个字,“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她的冷漠,让苏音不知所措。

  苏音宁愿许倾尘训斥她一通,或者像上次那样罚她写检讨让她道歉都没问题。

  怎样都可以。

  唯独冷漠,她无计可施。

  原来,许清词说的对——

  没有人能让许倾尘生气。

  即使苏音做了错事,她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怒意,也许她是想生气的,但她忍住了,又或者说,她根本不值得让她生气。

  苏音不想事情变成这样,她只能迎难而上。

  于是,她解释说:“老师,昨晚我有点睡不着,才用手机看了会金刚经,我没有玩别的,但我知道我错了,一是学校不准用手机,二是我答应过你不在校用手机却没有做到,对不起。”

  态度极其诚恳。

  许倾尘心里的确有所动容,她的表情有所缓和,她想要不然就这样算了吧,跟一个孩子有什么可计较的,感性让她想原谅,但这时,她心里忽然闪过一个阴暗的想法:万一她在撒谎呢。

  一旦猜忌产生,便被许倾尘放大,再无限放大,最后变成她以为的“这就是事实”。

  旁人怎么看许倾尘怎么感觉她完美,可没有人的灵魂是完美的。

  许倾尘灵魂残缺的一角:很难相信别人。

  谁人又知,不止这一角。

  没人懂她,不会有人懂她。

  许倾尘也不用,以前可能需要过,但现在她早就不再需要了。

  所以眼下不管苏音怎么说,许倾尘都无法再完全相信她了,不是针对她,而是骨子里的东西变不了。

  当冰冷渲染到底,许倾尘直接表达:“答应别人的要做到,如果做不到,就不要答应。”

  她的语气是那样沉稳平静,却让苏音心里像揪紧了一般难受,她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

  再赖在这里,就不应该了。

  苏音还是再次道歉:“老师,对不起。”

  许倾尘脸没抬地回应了她,“不再犯就好,回去上自习吧。”然后,她将雨伞递过去,“谢谢。”

  苏音拿过伞,又不由得想起昨夜,那份窃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全是酸涩。

  苏音知道,和解只是面上。

  许倾尘再也不会和她共撑一把伞了。是直觉,无比肯定的直觉。

  恍惚之际,她看向窗。

  诺大的操场空荡荡,苏音心里跟着空荡荡,她从中看不见许倾尘了。

  唉。

  算了。

  错也认了,歉也道了。

  该做的都做了,苏音也没办法。

  她在短时间换位思考一遍,假如她是许倾尘,昨天刚答应,今天又犯错,她也不可能对这个只认识几天的学生有好印象。

  所以,就不要再待在这里碍人眼了,苏音最注重分寸,她微欠身,转身走了。

  手上只有一把伞。

  门关上的声音落下,许倾尘的眼神锁在门上,随后锁在桌面的药上。

  她给的药,苏音没带走。

  天空阴沉沉,窗外的风压低女人的背,她虚脱地趴在桌上,背影单薄得让人心碎。

  末了,一阵叹息声响起,她转个角度,将脸完全埋在臂弯里。

  她的背,在发颤。

  许倾尘又想起那件事了——

  她和贺舟是去年十二月结的婚。

  他们是同事,贺舟现在带高三毕业班,他是教语文的。

  长相帅气,涵养不错。

  算是浪漫的文科生吧,和许倾尘还算谈得来。

  尽管同在一所学校教学,但在结婚,不,应该说在相亲之前,他们几乎没有交集。

  他们完全是通过相亲认识的,当时彼此家里都在催婚,都处于赶鸭子上架的关头,急需一个人来完成这件事给家里一个交代。

  于是,他们结婚了。

  从相亲到结婚,仅仅用了一个月。

  结婚前一天,贺舟说:“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没感情没关系,我们可以在婚后慢慢培养,你放心,我会履行好身为丈夫的责任。”

  许倾尘信了。

  尽管没感情,尽管她并不爱贺舟,但她确实已经下定决心,会尽力做一个好妻子。

  她终于说服自己。

  可她万万没想到,信错了人,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掉进无底洞里。

  深不见底。

  暗无天日。

  这段婚姻带给她的,除了恶心没有别的了,她最恶心的,还是贺舟。

  但她逃不掉,不能逃。

  一旦离婚,她的父亲又会疯狂地逼迫她走入下一段婚姻。

  现在这样,也挺好。

  反正贺舟不回家,反正贺舟不爱她。反正她也从不期待贺舟回家,反正她也不爱贺舟。

  许倾尘时常想:我还是自由的。

  但困在不幸福的婚姻里的女人,怎么可能会自由,她已经失去自由了。

  自由,是什么感觉啊。

  她都忘了。

  她努力去想。

  却想到一张床,铺着大红床单的床,床头贴着喜字,上面躺着赤身裸.体的两个人,两个醉醺醺的人。

  两个男人。

  新婚之夜,贺舟带着他的男朋友,睡在他们的婚房里。

  许倾尘还记得推开门的瞬间,那种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让她毕生难忘。

  当时她一声不吭,安静地关了门,没有像其他女人一样离开家,或者大吵大闹,因为她知道,贺舟是故意让她看见的。

  当夜,许倾尘睡在隔壁房间。

  这是她的房子,是她的家,她不会走,要滚也是他们滚。

  从那之后,贺舟很少回家。偶尔回来一次,也是各睡各的。

  许倾尘什么都不问,贺舟做什么她都不管。

  终于又一次,贺舟憋不住了,“你就这么耐得住性子,你还是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了?”

  许倾尘:“我很正常。”

  她越平淡,贺舟越恼,“都诚实一点吧,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在外面有人了?”

  许倾尘连眼神都吝啬给他,“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吗,婚内出轨这种恶心事,我做不出来。”

  贺舟:“我们之间又没有爱。”

  许倾尘:“那你为什么不在结婚之前说清楚,为什么要说所谓的承诺,你不知道这是在骗婚吗?”

  贺舟一脸无所谓,“这样不是很好,我们只需要在表面做做样子就可以,我又不会干涉你的生活,你如果感觉心里不平衡你也可以出去找,我找男人,你就找女人呗。”

  那天,夜色包围城市,世界弥漫无声无息的黑暗,千万盏路灯全都灭了。

  许倾尘面无表情,“贺舟,我这辈子都不会变成和你一样恶心的人。”

  不可能出轨。

  不可能喜欢女人。

  许倾尘死都不可能喜欢女人。


第8章 尊严

  从许倾尘那回到教室,苏音便心不在焉,连早饭都没去吃。

  一是她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二是心里很烦。

  有人喊她去食堂,她笑着佯装太困拒绝了。等教室只剩她一人,她拿出数学卷子做题。

  学习容易让她专注。

  这种专注,不会让她想到不该想,以及已经发生且不能改变的事。

  苏音告诉自己:别浪费时间了。

  整整半小时,她没抬一次头,没分半点心,她只是认真做了一套卷子。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

  她放下笔,干脆利落地走出教室,像初次走进这间教室一般洒脱。

  苏音不拖泥带水,还健忘。

  出了教学楼,深吸一口空气,苏音忘了卷子上的题,也忘了昨夜的雨。

  不必放在心上。

  全都不必。

  -

  第一节课预备铃响起时,苏音才往教室走,她和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并排走,笑容张扬得刺眼。

  许倾尘单手怀抱教案站在门口,她在看窗外,听见笑声,她偏过头,眼神毫无情绪地从苏音身上掠过,她皱了眉,又快速收住,先她们一步走进教室。

  寒如冰雪。

  苏音当然有察觉到许倾尘的不悦,她甚至知道她在不悦什么——

  因为她敞着穿的校服。

  苏音现在完全可以把拉链拉上,说不定还会取悦到她,顺便改善一下在她心里的印象。

  但苏音不想这样做。

  她太要面子了,道歉的话已经说完,不能被原谅她也不强求。

  再让苏音去道第二次歉。

  不可能。

  苏音始终没去拉拉链。

  她回到教室坐到座位,下秒,一道充满威慑力的目光投向她,久久地。

  上课正式铃响,那道目光还没收。

  大家都很懵。

  左看,右看,看不懂。

  许倾尘像在较劲,苏音像在跟她较劲。一个一直看,一个一直不抬头。

  两个人一样的犟。

  最终,还是许倾尘先放弃,毕竟她是老师,不会因为一个人耽误课堂。

  等许倾尘开始讲课,苏音终于抬起头,当然了,她不止看黑板,还看许倾尘。

  原因只有一个:

  这样更有助于听课。

  苏音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很容易陷进某种情绪里,但当她意识到这种情绪不该发生时,就会飞快地从中抽离。

  像是没长心。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要么好,要么不好,要么熟,要么陌路。

  她不是很在意。

  她连自己都管不明白,在别人身上浪费时间,很亏。

  许倾尘和别人没什么不同。

  苏音说自己只是非常短暂地不清醒一下罢了,她才不会为了谁放弃这一身傲骨。

  尊严是她的命。

  -

  两节课很快过去。

  苏音将书合上,刚站起来,眼睛便撞上要往讲台下面走的许倾尘。

  一个冰冷,一个桀骜。

  对视两秒,苏音嘴角咧开,笑眯眯道:“老师,怎么啦。”

  许倾尘:“拉链。”

  说完,她走了。

  看着许倾尘绝艳的背影,苏音的笑脸瞬间收住,她坐了回去,眼底那点不屑闪出,很明显,刚才的笑是假的。

  其实,这是她在心里周旋两节课做出的决定,要不然也不会有课前那个小插曲了。

  她开始用假惺惺一套对待许倾尘了,像对待其他长辈一样。

  当然了,苏音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妥。

  总不能因为这点事,再面对许倾尘就垮着一张脸吧。

  做人嘛,怎么开心怎么来。

  假就假呗,苏音觉得无所谓。

  -

  下午,大家都出去军训了,苏音看了会书,浑身开始发冷。

  她知道,是发烧了。

  药放在宿舍,这个时候宿舍是进不去的,除非向班主任请假。

  于是苏音虚弱地站起身。

  这时,一个刚路过门口的女人退回来,她穿着暗红色的长款大衣,内搭v领打底衫,领口极低,白花花一片要漏不漏的。

  她的手虚搭在门框上,纤细的腰肢向前扭了下,冲病怏怏的苏音抛了个媚眼。

  这是个长相与气质都属上乘的狐狸精。

  果然,讲话的声音也媚得让人腿发软,“小朋友,病了吗,姐姐这里有药。”

  换做别的男孩女孩,肯定就被她这媚态钓到了,但苏音不会,生着病也不会。

  她摆摆手,“谢谢,不用了。”

  边说,她边向前迈出一步,谁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女人非但没扶她,反而“咯咯”笑出来,这笑声,好不放.浪。

  苏音无语,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女人伸出胳膊拦她,“诶,你去哪?”

  这女人到底是谁啊。

  苏音只想尽快脱身,如实说:“我去找班主任请假,去宿舍拿药。”

  女人看了一眼门口的班牌,又乐了,“你班主任是许倾尘啊。”

  苏音:“嗯。”

  女人撩下大波浪,随后双手按在苏音肩上,将她推到座位上坐好,“好好坐着,我去给你拿药。”

  苏音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女人将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下。

  媚眼眨了眨。

  放肆地扭着腰走出去了。

  苏音感觉奇怪,又说不上哪里奇怪。她太累了,于是趴在桌上,打算眯会儿。

  没一会儿,睡着了。

  一个女人走入她的梦,苏音看不清她的模样,只是那副银丝眼镜,看得异常清楚。

  梦里,女人什么都没做。

  梦里,苏音又不清醒了。

  -

  许倾尘正在办公室批改试卷,一见虞枝风风火火进来,本就疼的头更疼了。

  许倾尘按揉太阳穴,“大股东,你怎么又来了?”

  虞枝毫不客气地在许倾尘身边的空位坐下,高调道:“你也说了,我是这学校的股东,股东来学校看看怎么了,校长都让你不让?”

  许倾尘:“让。”

  “冷冰块。”虞枝抿嘴一笑,这才想起她的来意,“对了,你有退烧药吗?”

  许倾尘抬眼:“你发烧了?”

  虞枝放松地向后靠,“当然不是我,是你班里坐在讲桌旁边的小朋友。”

  许倾尘:“你怎么知道的?”

  虞枝:“我刚才路过,正好看到的。”

  许倾尘打开抽屉,将药拿出来,随口说:“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热心肠?”

  虞枝挑眉:“闲的呗。”

  这时,校长推门而入,一见虞枝立刻笑出满脸皱纹,“虞总啊,一猜您就在这里,不知道您现在有没有时间,我有事想和您谈谈。”

  虞枝都不用猜,指定是谈和钱有关的事。

  她收起浪.荡劲儿,一脸正经道:“出去谈吧,别耽误老师们办公。”

  随后,看向许倾尘,小声嘱咐,“那只能麻烦你去给小朋友送药了哦。”

  再面对校长,她又换上刚才那副面孔。

  前后像两个人。

  许倾尘早就习惯了,虽然虞枝总让人琢磨不透,但她身边的朋友,她也就和虞枝最要好。

  虞枝不是闲人,她很忙。

  至于她为什么偏偏注意到了苏音,许倾尘不知道,是偶然吧。

  她想。

  毕竟在这间教室,她注意到的第一个人,也是苏音。

  偶然,都是偶然。

  许倾尘将这件事搁置到脑后,拿起药出去了,再怎么样也得把药先送过去。

  再烧,别把人烧傻了。

  那么聪明的一个小孩。

  傻了,怪可惜的。

  许倾尘来到教室时,门是敞开的,她直接进去了,一垂眼,她忽然笑了。

  弧度完美。

  像一汪冰水被加温,眉眼跟着弯起,比满园绽开的山茶花还要清爽,照亮了一整片天空,包括苏音头顶的那片天。

  不过,苏音没看见,她睡的很死——

  整张脸朝向门口,小脸红扑扑的,发丝湿乎乎的黏在脸上,嘴巴还微微张开,睡姿可爱得像婴儿,不,应该说比婴儿还要可爱。

  怎么看都是人畜无害的模样。

  许倾尘的笑容就来源于此,她笑了很久,实际上,她很久没这样笑过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笑容被偷走了。

  连她自己都未发觉。

  这一笑,似乎将她心底的某样东西打开,最深最深的心底,最真实最纯粹的东西。

  但转瞬即逝。

  因为苏音换了姿势,因为许倾尘看不见她的脸了,因为…许倾尘不笑了。

  许倾尘走到苏音面前,将药放到苏音桌子右上角,停留数秒,她走了出去。

  再回来时,她手里端着一个一次性纸杯,里面装着刚接的热水。

  本想接温水。

  但她估摸着,苏音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才能醒,温水凉的快。

  许倾尘平时从不去关心谁,以至于别人都以为她不会关心人,其实她比谁都体贴。

  不会有人知道的,天知道就可以了。

  许倾尘轻轻地将水杯放在桌子一角,怕苏音起来时不小心碰到,她又把水杯向外侧移了移。

  她告诉自己:这是身为一个老师该做的事,换作其他学生,她也会这样做。

  没错。

  于是她伸手搭在苏音后脖颈上,探了下温度。还好,不是很热。

  许倾尘这才放下心,走了。

  苏音还在做梦,梦里有人摸她脖子,几秒后,她整个后背开始发颤。

  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

  苏音醒过来时,便看见坐在讲桌前的虞枝,虞枝捧着脸在看她,“醒啦,小朋友,把药吃了,吃完药陪姐姐聊聊天,我快无聊死了。”

  苏音还没完全清醒,睡眼惺忪地把药放进嘴里,然后喝口水把药咽下去。

  水是温的,温度正合适。

  苏音说:“谢谢。”

  虞枝张扬地笑,打趣道:“姐姐这么好,那你喜不喜欢姐姐?”

  苏音扶着额头,没讲话。

  她越这样,虞枝越感觉有趣,又问:“那许倾尘呢,你喜欢许倾尘吗?”

  一提许倾尘,苏音莫名烦躁。

  刚摆脱没多久的让她无法驾驭的情绪又出现,她讨厌死这种感觉了。

  没犹豫,很肯定。

  “我不喜欢她。”

  随着这声音落下,教室外靠墙而站的女人敛下眉目,寒冷遍布满身,她淡淡地冷笑一声。

  再也,再也。

  别想走近她。


第9章 厌恶

  许倾尘不是故意偷听的。

  她原本想来看看苏音有没有醒,如果没醒,她就给她换一杯热水。

  谁知,一不小心听见她们的谈话。

  真让人心寒。

  许倾尘没停留,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她脑袋空空,懒得去想任何事。

  她开始像座冰雕。

  万年难融的那种。

  …

  苏音对这一切丝毫不知,她正被虞枝缠着聊天,问东问西。

  聊累了。

  虞枝问:“记住姐姐的名字了吗?”

  苏音敷衍:“记住了。”

  虞枝满意点头。

  她打量一遍苏音,视线扫过一次性纸杯,“你不喜欢许倾尘,她还给你端水送药,你说你这小朋友,是不是怪没良心的。”

  苏音震惊,“什么,这是许老师给我送的,不是你吗?”

  虞枝起身,笑了笑,“我刚才有事,倾尘正好有空。”

  苏音愣住。

  她承认,她后悔了,她说不喜欢许倾尘完全不是真实的想法。

  她只是—

  在怄气,在逞能。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苏音抬起头,真诚地看着虞枝,“虞枝姐姐,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虞枝又笑,“呦,这时候肯叫我了,说吧,嘴这么甜,你说什么姐姐都答应你。”

  苏音也笑,“刚才我们说的话,你不要讲给许老师听好不好?”

  虞枝:“为什么?”

  苏音:“我说的是假话。”

  虞枝伸手推下苏音的额头,“让你讲话不过脑。”然后她往教室外走,“什么事,我都不记得了。”

  目送虞枝离开,苏音纠结不已。

  她想去找许倾尘,但想到刚才说的那句话,她又愧疚得抬不起头。

  那为什么要讲,为什么一天八百个情绪,苏音自己都快要读不懂自己了。

  现在去或许太刻意。课上还和她较劲,下午吃完她的药就去找她。

  算了。

  还是别去给人添堵了。

  苏音不断找借口,但她最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些,而是怕自己又陷入那种情绪。

  她怕,很害怕。

  自私,利己。

  苏音从不否认,她就是这样的人。

  倒也不能怪她。

  这个世界上,她只有自己;这个世界上,她只能自己爱自己。

  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

  -

  苏音整整在教室待了一下午,等到五点十分,她已经不烧了,想出去走走。

  简单整理下桌面,她将纸杯收好。

  末了,把几支笔朝一个方向摆好,她突然不想出去了。

  她就坐着不动。

  心里空落落地坐着。

  这时,有人敲了下门。

  苏音抬眼,许清词倚在门边说:“出来,天天待在教室里面,闷不闷?”

  苏音:“还好。”

  许清词催促道:“快出来,去吃饭。”

  苏音起身,“行,不过我也不饿。”

  等苏音走出来,许清词扯住她的衣袖往前走,毫不客气说:“不想吃也得吃,我饿了,你就当陪我吃了。”

  两人并排往楼外走。

  苏音无奈笑,“你和许老师真是一点也不像。”

  许清词:“哪里不像?”

  苏音:“性格。”

  许清词:“说说看。”

  苏音憋笑,“许老师讲理,你不讲理。”

  许清词:“…”

  思索片刻,她点头表示认同,“你说的倒是对,我们确实哪里都不像。”

  “不过…”

  苏音:“你直说。”

  许清词牵起嘴角,“经常有人说我和我姐长得像,那你呢,你能从我们身上看见对方的影子吗?”

  苏音侧头,认真观察一番,“是有点像,不过你是你,许老师是许老师,不存在谁身上有谁影子这码事。”

  许清词抿开笑,苏音这种说法她还是头一次听,倒是听得人心里舒坦。

  穿过操场,来到食堂。

  二人排队打饭,大多数人已经吃上饭了,所以队伍很短。

  站了三两分钟。

  便打完饭了。

  苏音胃口一般,只打了两个素菜。

  许清词胃口好得很,两荤两素,看起来的确是饿了。

  找到一张空餐桌,两人面对面坐下。

  苏音吃了两口,实在吃不下,她放下筷子,“对了,昨晚的事,你班主任怎么说?”

  许清词:“把我俩说一顿呗。”

  她挑起一筷子米饭,抬眼看苏音,“你怎么样,我姐说你了?”

  苏音回忆一番,“也不算是说吧,许老师态度淡淡的,我也分辨不出。”

  许清词:“她一直这样。”

  苏音叹气。

  许清词唇角微勾,“怎么,你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你怕我姐?”

  苏音摇头,“也不是。”

  许清词:“狡辩。”

  苏音又叹气,随后说:“你们两个是真不像,太不像了。”

  许清词看她,等她继续讲。

  苏音边想边说:“你是外冷内热,许老师,应该是外冷内…”

  许清词似笑非笑,“内什么?”

  苏音垂头,“我不知道。”

  许清词:“你不知道就对了,我也不知道,你想知道啊?”

  苏音实话实说:“有点。”

  许清词又来一遍那句话——

  “想知道你自己去问她呗。”

  苏音心想:倘若有一天真的有机会,她一定要问问许倾尘。

  那样神秘的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

  七天军训过得很快。

  结束军训后,学校给高一年级安排一次购物假,可以去校外活动半天。

  苏音等这天等很久了,她需要配一副眼镜,但一直没好意思请假。

  因病不军训就算了。

  要是再请假,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购物假时间一到,大家纷纷像脱缰野马一般涌出去,只有苏音慢吞吞地走在最后,等走出教室才发现还有人和她一样慢。

  许清词。

  她才从二班出来。

  苏音站在原地等她,这几天相处下来,她们各方面都挺合得来,很适合做朋友。

  隔着几米,苏音问:“自己吗?”

  许清词点头,“嗯,一起吧。”

  她刚走到苏音身边,许倾尘从楼上走下来,许清词看见了,拉着苏音就要走。

  许倾尘叫住她,“许清词。”

  许清词回头,“干嘛啊,姐,我们还要抓紧时间出去呢。”

  她说的是‘我们’。

  许倾尘的眼神终于分出半秒给苏音,很短暂,飞快收回。

  好像…

  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

  苏音迅速捕捉到她的眼神,并从中找到了几种情绪——

  不耐烦,反感。

  有厌恶吗?

  苏音安慰说:应该没有吧。

  有没有又怎样。

  苏音看得出,许倾尘讨厌她。

  自从她生病那天过后,许倾尘对她的态度完全变了。不,不应该说是态度。因为许倾尘连看都懒得看她,哪怕看,也是匆匆一眼。

  又能从哪判断出态度。

  苏音倒希望,许倾尘骂她一顿,也比现在这样好,被冷落,实在太难受。

  她甚至有时失去理智在想—

  如果许倾尘能劈头盖脸骂她一通,哪怕摒弃她那点自尊,她也愿意。

  但是现在的状况是,就算她一万个愿意,许倾尘也不愿意了。

  苏音只能说服自己去接受这件事——

  许倾尘不喜欢她。

  她说不喜欢许倾尘是假的。原来,许倾尘是真的不喜欢她啊。

  那又有什么办法,只能无所谓。

  这会儿,当看到许倾尘的眼神,苏音已经有几分麻木了,她只能继续无所谓。

  站直,不低头。

  她面上平静如水。

  给人的感觉是:她像许倾尘不喜欢她一样,不喜欢许倾尘。

  许倾尘就是这样感觉的。

  变更冷了。

  许清词:“姐?”

  许倾尘面色稍缓,交代道:“注意安全。”就没再管她了。

  看许倾尘走远。

  许清词诧异道:“真稀奇,我姐竟然不唠叨我了。”

  苏音魂不守舍,“是吗?”

  许清词拉她往前走,吐槽说:“你们怎么回事,都敷衍我。”

  走到外面,风一吹,苏音清醒不少。

  她轻笑,“我可没敷衍你。”

  又走几步,许清词便忘了这茬,换了话题,“你前几天不是说要配眼镜吗,我陪你去。”

  苏音:“好啊,正好这块我不熟,你知道哪家眼镜店还不错吗?”

  许清词:“当然知道。”

  边走她边说:“跟我走,我姐的眼镜就是在那家配的,也是我陪她去的。”

  许倾尘的眼镜…

  如果,能找到一副很像的眼镜…

  ……

  来到眼镜店,店员热心介绍,苏音沿着柜台,耐心寻找。

  银丝眼镜。

  快找完了,似乎没有。

  终于!

  在最里面,苏音看见一副类似的金丝眼镜,她对店员说:“你好,可以把那副金丝眼镜给我看看吗?”

  店员边进去拿,边介绍一堆,顺便说“顾客眼光真好”之类的话,等将眼镜递到苏音手里,他说:“现在这副眼镜正在打折…”

  苏音直接问:“打完折是多少钱?”

  店员:“1680。”

  这么贵。

  苏音看着这幅还没试戴的眼镜,犹豫了,她还从来没有给自己买过这么贵的东西。

  即使,这是必需品。

  是不是太奢侈了。

  但是,她真的很喜欢这副眼镜,如果不买,回去一定会后悔。

  边琢磨,苏音边戴上眼镜。

  她站在镜子前,看着除了颜色,款式几乎和许倾尘一模一样的眼镜,毫不犹豫道:“就这个吧。”

  ……

  从眼镜店出来后,苏音是戴着眼镜出来的,眼前清明起来。斯斯文文,像个书生。

  许清词多看她好几眼,最终说出一句,“你戴眼镜是真好看。”

  苏音下意识道:“没许老师好看。”

  这话刚说出口,步子钝住,她的灵魂飘出了身体,飘进风里。

  绕到另一个人面前。

  讨好她,取悦她。

  最后,身体还是尊重灵魂的决定,苏音对着人群中的许倾尘,露出明媚的笑脸。

  风吹了又吹。

  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苏音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地摘下眼镜,落寞地笑了笑。

  几秒钟以前,她从许倾尘眼里——

  看见厌恶了。


第10章 柔软

  短暂地碰一眼。

  许倾尘就走回人山人海了。

  苏音愣在别人的热闹里,苦笑。

  许清词:“傻了?”

  苏音的笑脸渐渐扯回来,没来由地说:“眼镜是不是不能退了?”

  许清词不解,“你不是蛮喜欢的吗,而且我觉得你戴它很好看,为什么要退?”

  她们边说边往前走,待走到许倾尘停留过的那片空气里,苏音猛地心一颤,随后说:“突然就感觉没那么喜欢了。”

  怎么会有人善变这么快。

  许清词吐槽一嘴,“神经病。”

  苏音没放在心上,无所谓道:“是呗,我就是咯。”

  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做朋友,比如她们。

  两人各走各的。

  真奇怪,沉默也不尴尬。

  但沉默总会被打破。

  许清词眼中闪烁精光,“对了,据我观察,你和我姐关系不好吗?”

  一语中的。

  苏音一时不知该怎么答,酝酿再酝酿,憋出三个字——

  “不知道。”

  许清词双眼抖落出笑意,低低地笑出声。

  闻声,苏音看过去。

  在眼前线条流畅的侧脸上,找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她想来想去,可是绞尽脑汁都想不到。

  可能是某个冰块。

  不,不可能。

  冰块又不会笑,根本不可能是。

  过几秒,许清词扯住苏音的衣袖往就近的超市走,语调十分轻松:“你又不是拧巴的人,怎么还说上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了?”

  苏音短笑一声,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还就拧巴了。”

  许清词侧头,使劲盯了苏音一段时间,一直到走入超市,她才说:“要么关系好,要么关系不好,总得说一个吧。”

  话落,一抹无奈之色深深掩藏在苏音眸底,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不好。”

  “真是稀奇。”

  “嗯?”

  “我姐还从来没和哪个学生关系不好过。”

  这句话直接戳进苏音心里。

  是啊,只是她单方面认为的不好,许倾尘可能根本没把她当回事,想到这,她不由得暗暗嘲讽自己,差点闹笑话了。

  快挽救一下吧。

  于是她改口说:“我不是那意思,只是我从小到大,还从来没和哪个老师关系好过。”

  听到这话,许清词眉开眼笑,“巧了,我也是。”

  苏音跟着笑,把眼纹都笑出来了。

  可是不是真开心,别人又看不出来。更何况苏音是个人精,她想装就没人能识破。

  许清词便信了,她顺手拉过一个购物车,将其朝正,边走边随意说:“高二分文理,你想学文还是学理?”

  苏音似乎早就做好决定,回答得很快:“学理吧,我文科不太行。”

  许清词点头,“那不正好,我看你应该也不太喜欢我姐,她肯定是带文科班的,你学理和她也扯不上什么关系了。”

  苏音声音很轻:“是啊。”

  捡了包薯片扔进购物车,她问:“那你呢?”

  许清词:“当然是学文了,我没有理科脑袋,学理太痛苦了。”

  说完,她眼向下瞄。

  “你爱吃这薯片?”

  苏音:“嗯。”

  许清词双目微眯,碎念道:“我姐也爱吃这个口味的,多难吃,你们是怎么吃下去的?”

  苏音脑海里首先闪过的是:许倾尘喜欢吃黄瓜味道的薯片。

  其次是:黄瓜味薯片怎么就难吃了!

  别的苏音都能忍,这个不能!

  她弯腰拿起那袋薯片,声音都提了一个度,“这么好吃的东西,你会不会吃啊!”

  许清词哭笑不得,“行行行,好吃好吃,但是还是烧烤味最好吃。”

  苏音一本正经道:“No!”

  许清词推着购物车快跑两步,等和苏音拉开距离,她回头喊说:“我姐也总这个表情,你绝对是她附身了!”

  苏音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怎的,脚底像不受控制一般,她走回刚才的货架前,找到黄瓜味薯片往怀里塞,直到抱不住了才罢休。

  许清词好奇,扔下车过来了。

  苏音一见她空着手,急忙道:“车,快把车推来,我要拿不住了。”

  许清词连忙去推车,嘴也不闲着,“爱吃也不能一下子吃这么多啊?”

  苏音小跑过去,将薯片全扔进购物车,长舒一口气道:“你不是不喜欢吃吗,以后我天天在宿舍吃,闻多了你就爱吃了。”

  许清词假装作呕,皱紧眉头,“真过分。”

  苏音唇角上扬,眼里闪烁细碎星光,“看把你吓的,骗你的。”

  许清词:“好啊你。”

  苏音随她的话笑起来,很轻很舒服,这是一阵没有烦恼的笑声。

  两人又逛了一阵才打算去结账,两个路痴,找半天才找到收银台,七个通道全都排满人,她们挑了个稍微短点的。

  许清词站在前,苏音站在她后面。

  许清词等得不耐烦,向前张望,看见有人插队,她回头正要和苏音讲这件事,话卡住了。

  苏音循着她的视线扭头看,一口没来得及喘出去的气就那么憋住了——

  站在她身后的人是许倾尘,她拎着一瓶洗发水,低头认真看手机,并没有看她们。

  许清词见许倾尘没有抬头的意思,直接喊道:“姐!”

  许倾尘愣了愣,抬眼。

  许清词急迫地把话讲完,“真是奇了怪了,走到哪都能看见你,姐,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跟踪我呢?”

  许倾尘关掉手机放进大衣兜里,松散随意地站着,唇间似藏笑,“我跟踪你?这超市里全是我们学校的学生,都穿得一样,我根本没认出来你。”

  没认出来?

  许清词立刻不乐意,“你还是不是我姐了,我你都认不出来。”

  许倾尘眉头轻挑,算应了。

  许清词气不打一处来,将胳膊搭在苏音肩上,身体向前倾,她想去抢许倾尘的洗发水,没使多大劲,但苏音太虚,这瘦弱的身板怎可能承受的住。

  “哎,许清词,你干嘛…”

  苏音实在站不稳了,连连向后退,她知道身后是许倾尘,所以不能再退了。

  但许清词显然没意识到这点,她的注意力还在那瓶洗发水上。

  一直向后退。

  于是,意外发生了。

  苏音的后背满满当当地撞向许倾尘胸前,像撞到奶油蛋糕一般的触感,她甚至感受到了她大衣料子的柔软。

  呃…

  衣料有这么柔软吗,苏音一时也判断不出,只是动弹不了了,倒不是她非赖在她身上不起,而是许清词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许清词还执着于那瓶洗发水。

  许倾尘双手虚搭在苏音肩上,皱眉道:“别闹了,清词。”

  许清词:“给我结账。”

  许倾尘好声答应:“行,行。”

  许清词目的达成,这才住手,顺手将苏音拉起来,她露出得逞的笑容,“这还差不多。”

  拍拍苏音的肩,她又说:“刚才委屈你了,音音,我不重吧?”

  音音…

  苏音眼睛蓦地瞪大,连连摇头,“别这么叫我,我听着有点腻。”

  许清词:“我偏叫,音音音音音音…”

  苏音听得头大,同时身体绷得紧,倒不是因为身前的假冰山,全是因为身后的真冰山。

  抬眼看,排还很长。

  好难熬。

  再想到刚才的事,苏音才想起撞了人,一句话都没讲,也太没礼貌了。

  于是她回过头,故作镇定道:“不好意思啊老师。”

  许倾尘眼睛很静,没什么情绪在里面,“没事。”

  冷得要命,苏音也不自讨没趣了,转回头时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一下,有点想脸红。

  但她从不是会在人际关系中尴尬的人,像现在这样不知所措,少见。

  苏音当即想到,许倾尘讨厌她就讨厌吧,正好可以减少交流次数,她真的无法打破横贯在她中间的这种微妙的尴尬,简直折磨死人。

  这样想倒是通透不少。

  对于从许倾尘眼中揣摩到‘厌恶’的事,也就看淡了。

  没必要在别人身上浪费情绪,苏音最是明白这一点,她只是偶尔糊涂,这会儿她又清醒了。

  清醒是清醒,但尴尬可不减。

  算了,忍着。

  在苏音将校服拉链拉上拉下的第不知多少次,终于轮到她们了。

  她和许清词一起将东西往收银台上放,苏音说:“先放你的吧。”

  许清词:“太麻烦了,一起结吧,回宿舍再分。”

  苏音没多想,“行。”

  可是当许倾尘拿出钱包时,苏音才意识到麻烦事发生了,钱是许倾尘付的,那她岂不是要把钱给许倾尘了!但转念一想,给许清词也是一样的。

  她便不纠结了。

  两人将东西装进去,一人拎着一边袋子,准备往外走,许清词说:“姐,我们走了。”

  许倾尘:“嗯。”

  苏音转头,看见收银台上的那瓶洗发水,是她不认识的牌子。

  蓝色,一串日文。

  收回眼,苏音将洗发水的样子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记,直到忘不掉。

  走出超市,街上人没那么多了,大概都去吃饭了,苏音问:“你饿不饿?”

  许清词:“饿,但是我们还是先把它送回宿舍吧,拎着太沉了,而且还不方便。”

  苏音:“行,但是宿舍能进去吗?”

  许清词眨眨眼,想出一个馊主意,“宿舍窗户今早没锁,顺着窗扔进去不就行了。”

  苏音:“太冒险了,别又被宿管老师发现了,不然多走两步送回教室吧。”

  许清词:“你还有力气吗?”

  苏音立刻泄气:“没了。”

  许清词:“那还犹豫什么?”

  苏音笑了笑:“还是去宿舍吧。”

  然后她微弯腰抽出袋子最上层的小票,边看边说:“钱我一会儿给你。”

  许清词连连摇头,“又不是我买的,你给我钱干嘛,一起分着吃好了。”

  苏音心想不行。

  这钱非给不可。

  两人又闲聊几句,总算走到宿舍窗前,将袋子放到地上,许清词说:“就是这个了。”

  这时,有女生在她们身后喊,“许清词,你快过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讲!”

  许清词对苏音说:“你先在这等我一下。”说完,她放下袋子,小跑着去找那群女生了。

  苏音看宿管老师不在周围,于是便走到窗前,将窗子打开,废了好大力气,将东西带袋一并扔进去,然后呼哧带喘地关上窗。

  她刚转身,就看见宿管老师从宿舍里走出来,边推她那副架得不太稳的红框眼镜边朝苏音走去,“我在监控室蹲了好久了,总算让我蹲到一个了。”

  苏音没什么表情。

  宿管老师走近她,待看清她的脸才说:“怎么又是你?”

  苏音知道是她错了,没想解释。

  宿管老师抢先说:“不用解释,你是不是高一一班的?”

  苏音点头。

  宿管老师掏出手机,又推一把眼镜,“我现在打电话给你班主任,你就在这站着,除非许老师来领你,说你可以走了,不然你不许走。”

  苏音瞬间心慌:

  完了,彻底完了。


第11章 期待

  诺大的校园里,苏音格外引人注目,经过的学生都要看她两眼,她却面不改色,她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被罚站也洒脱。

  细微的风吹散阳光,天空逐渐阴沉起来,灰蒙蒙的,是要下雨的征兆。

  苏音微仰头,这种闷闷的感觉真糟糕,但挺好的,让其他糟糕的事显得没那么糟了。刚才的心慌不见了。只是心里空空的,说不出缘由的空。

  是后悔吧。

  不该抱着侥幸心理,不该又犯低级错误,不该成为许倾尘眼中的“坏学生”。

  懊悔的感觉越重,苏音站得越松垮,她不得不承认,她很烦躁。

  许老师会怎么想我?

  可是苏音明明是个什么都不在意的人,怎么偏偏会在意许倾尘的看法。一个老师的看法,能有多重要。

  有雨滴从天空砸下来,苏音愣愣的眼里恢复凄迷的薄光,她心里有了答案——

  重要。

  显少有人能牵动她的情绪,既然有了,那说明这个人已经和别人不一样了。

  许倾尘就是这个人。

  想到这,苏音伸出手,用掌心接住一滴雨,再轻轻握住,凉与热交融,好熟悉的凉,好熟悉的温度,和许倾尘的手温一样。

  雨忽然下大了。

  大批学生从校外涌进来,提着大包小包往教学楼跑,他们纷纷路过了苏音,他们都是路人。

  雨愈发狂妄。

  乱糟糟的雨中,苏音被雨水浇弯了腰,她睁不开眼,一遍又一遍擦掉脸上的雨水,再遍遍被淋湿,很狼狈,可她就是不走,像在固执什么。

  雨好凉,她虚抱住自己,身体悄悄发抖,心脏轻轻跳动。

  期待无穷无尽,天不知,地不知,连她自己都不知,她有多期待。

  -

  下雨之前,宿管老师叫了几个学生去宿舍里面帮忙干活。宿管老师记性不大好,早就把苏音忘了,至于说要找许倾尘过来的事,也是吓唬她的。

  许清词就在其中。

  她现在正在擦楼梯扶手,听见雨声,心里特别不踏实,立刻跑去想找宿管老师。

  许清词刚才眼睁睁地看着苏音被罚站,她很愧疚。明明是两个人的错,却要苏音一个人承担责任。刚刚她想主动认错,可宿管老师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直在交代她们等会该做什么事。

  许清词只能被迫作罢。

  这会儿,楼上楼下的找,根本找不到宿管老师,许清词也不管了,直接跑出宿舍。

  推开门,她愣了。

  瓢泼大雨中只有一个苏音。她站在雨里,坚毅地站在雨里。

  这个画面该如何形容。

  沉重的雨,被浇湿的女孩。无人问津的每一秒,都类似悲剧电影的片段。

  一阵大风刮过,苏音经受不住,摇摇晃晃地向后退了一步。

  许清词一头扎进雨里,冲到苏音面前,连气都没喘一口,她喊说:“先回宿舍里面避避雨,等雨停了再出来行不行!”

  苏音摇头道:“不行。”

  许清词还从没见过这么犟的人,她知道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于是问:“一直这么淋雨身体会垮掉的,你到底在固执什么?”

  苏音脱掉校服外套,撑起来挡在许清词头上,“你回去吧,我等许老师来了我再走。”

  许清词一把将校服夺过来给苏音披上,担忧道:“你看看你都淋成什么样子了,还有心思管我,你告诉我,为什么要等我姐?”

  苏音一字一顿:“宿管老师说,要等许老师来,她让我走,我才可以走。”

  许清词:“你还真是傻。”

  说完,她往教学楼跑去。她知道,许倾尘不来,苏音就不会走。

  苏音犟起来,谁也劝不了。除了由着她,别无办法。

  这段路不长,也就三分钟,许清词便进了政治办公室。她猜的没错,许倾尘果然在里面,她在看书,看枯燥的文字。

  听见声响,许倾尘抬头,一见许清词淋成这副鬼样子,她拧紧眉头,起身走向她,“怎么淋雨了,没带伞吗?”

  许清词边脱湿校服边说:“我没事,姐,你快去看看苏音吧。”

  许倾尘:“苏音怎么了?”

  许清词着急,加快语速道:“苏音被宿管老师罚站了,说是得你说她可以走,她才能走,我让她去宿舍里待着她不肯,非要等你,现在还站在外…”

  听到这,许倾尘大概明白了。

  她打断她的话:“清词,你去跟你班主任请个假,然后回宿舍换身校服。”

  然后她拿出两把伞,一把递给许清词,一把拿在手里,急匆匆地出去了。

  毕竟是自己的学生,怎样都要去看一眼。在走出教学楼之前,许倾尘坚定这样的想法。可是当她撑开伞,遥遥望向远处那个身影时,心中顿时一阵不忍。

  苏音被浇透不知几轮,头发湿黏在脸上,雨水大概顺着衣领流进她的身体。一个瘦弱的女孩子,哪里能受得住。

  许倾尘放心不下,瞬间加快步伐,连雨水钻进伞下都不管不顾,她的注意力完全在苏音身上,她总感觉苏音随时会倒在地上,所以越走越快。

  不过苏音暂时不能,她的视线一直跟随许倾尘,直到她走过来,苏音开口说:“老师,对不起,我不应该…”

  许倾尘根本不听她讲,直接拉住她将她带到伞下,非常强势。

  苏音无法拒绝,只是很懵地睁着一双眼。嘴忽然变笨,不知该说什么了。

  这时,肩膀被揽住。

  苏音心一紧,余光扫过那只白皙的手,手背上沾着几滴雨水。

  “啪嗒”。

  又一滴,顺着伞檐掉落,弹到许倾尘指尖。无声,却在苏音心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脑袋一瞬清醒。

  苏音意识到自己全身湿透了,连忙挣扎两下说:“老师,别把你的衣服弄湿了。”

  许倾尘更用力地揽住她,用不容人反驳的语气说:“别动,跟我回宿舍。”

  苏音盯着雨伞的格纹,又说一遍,“对不起,老师。”

  许倾尘:“这事以后再说。”

  苏音点头:“好。”

  她只能说“好”,因为她什么都说不了,特别是在走进宿舍后,她的状况更糟了,连站都站不稳,几乎整个人倒在许倾尘身上。

  苏音用残存的理智说:“老师,麻烦你了,我能自己回宿舍,你不用管我…”

  越说越小声,最后意识模糊到重复说那一句:你不用管我。

  许倾尘听见了,但她不可能不管。

  她扶着苏音,就近把她带进一楼的寝室。许倾尘偶尔在这里住。

  门没锁,一推就开了。

  和学生寝室不同,教师寝室不是上床下桌,只有一张单人床,余下空地放着桌椅,衣柜等。和小公寓差不多。

  许倾尘虽然不会在这里过夜,但是午休时会过来休息会儿。这还是她第一次带学生过来,不,确切来说,应该是带人过来,连许清词都没来过。

  事出有因,不然许倾尘是万万不会让人触及到她的私人领域。

  好在苏音不是没规矩的人。

  进门到现在,她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着,连头也没抬过。

  许倾尘先将她安置在那,便去铺床了。

  看苏音的状态,一定是在发烧。她身体太弱,冷风吹都容易生病,更何况是淋雨。

  淋雨…

  究竟是怎样的毅力,能在雨里站那么久。

  许倾尘不清楚。

  不过她看向苏音时,没那么生冷了,眼神变得柔软许多。

  或许是那两声“对不起”,又或者是那种倔强。许倾尘真的不清楚。

  她就是突然心软了。

  对,是心软。

  这种“心软”,催使许倾尘去烧热水,然后去给苏音脱湿外套。

  但外套黏在身上,再加上苏音不配合,就特别不好脱了。

  许倾尘:“醒醒,把湿衣服脱掉。”

  苏音不动弹。

  许倾尘索性不给她脱了。喘口气,她一手挽着苏音的胳膊,一手搂住她的腰,艰难地带着她往床上走。

  苏音眼睛半眯半睁,配合许倾尘往前走,她应该是烧糊涂了,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对不起…”

  许倾尘没什么表情,即使她知道苏音的道歉是对她说的。但那天苏音和虞枝说的话,她忘不了。比起现在说的糊涂话,她更愿意相信那句话。

  权当没听见。

  苏音躺下后,许倾尘便去端水拿药了,她说:“起来把药吃了再睡。”

  苏音点点头,但没睁眼,像是睡着了。

  许倾尘站在床边,等苏音醒,可是当杯中水凉掉,她都没醒。

  许倾尘无奈摇头,将杯子连同药放到桌子上,她走回床边,弯腰替苏音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低眉垂眼间,她发现苏音的脸特别红,睡得也是十分不安稳。

  应该是烧得厉害。

  许倾尘不放心,伸手摸了摸苏音的额头。比火炉还烫。

  必须得吃药了。

  许倾尘手向下移,拍拍苏音的肩,轻声唤道:“苏音,醒醒,把药吃了。”

  苏音睫毛颤了颤。

  许倾尘以为她要醒了,又唤:“苏音…”

  她弯着腰,几缕长发散下,扫过苏音苍白又滚烫的脸。

  很轻很轻。

  脸不苍白了,更滚烫了。

  但苏音依然没反应。

  许倾尘叹口气,覆在苏音肩上的手正要抬起,却猛得被攥住。

  许倾尘愣了。

  苏音丝毫不知晓,而是颤抖并用力握住那只手,像握着她的全世界。

  “……”

  她在嘀咕什么。

  许倾尘没听清,于是低下身,小声问:“你说什么?”

  苏音:“…”

  许倾尘:“嗯?”

  苏音偏过头,右脸紧贴许倾尘的手,蹭了两下。完全没了平日的戾气,像个小孩子,声音软绵绵的。

  “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


第12章 脆弱

  雷声远远近近响起,声势浩大到欲要拆碎大地。许倾尘却无动于衷,呼吸与动作一并迟钝,她还在回味那句话。

  天旋地转中,许倾尘感受到一种脆弱。

  先像云朵绽落,再像海浪翩翩起舞,最后变成白色屋子里的一团软棉花。棉花一揉就走形,碰不得,只能不断温柔对待,用心呵护。

  对待、呵护——

  苏音的脆弱。

  对于顷刻间产生的念头,许倾尘是抗拒的。她表情极淡,眼底盛着冰。只有这样,才不会轻易心软。心软的人没有好下场。

  一句糊涂话,听听就可以了,不必放在心里。况且,这话可能并不是对她讲的。

  终于成功找到说服自己的话,刚才蔓生的奇怪念头,总算被压下。

  于是,许倾尘毫不留情地抽出手,像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一样迅速,她一脸淡漠,眼睛落在苏音身上,可当又轻而易举看出苏音的脆弱时,她快速背过身。

  许倾尘在躲软棉花。

  因为她不温柔,因为她不用心。不是她不会,而是她不想。

  浪费时间,麻烦。

  许倾尘宁愿多看几个枯燥的字,也不愿做这些没意义的事。做好老师该做的事就好,至于其他的,不要管。

  对,不要管。

  许倾尘没再去看苏音,她往外走,步子像踩在棉花上一般软塌。

  她想逃离这个封闭的屋子,像困兽想逃脱牢笼。可是她又不想走,不想走向雨里。雨水会弄乱她的美丽,会将她的无动于衷全部洗掉。

  门已被推开,许倾尘犹豫了。

  她正对门,等待一秒再一秒,比春走向冬的时间还要漫长。

  最终,这场与门的对视还是结束了。

  许倾尘眼中呈现灰色光泽,义务反顾地走出这间屋子。

  她不知,在她身后,一双泛着水雾的眼睛紧紧追随她。

  穿透浮尘、墙壁、门窗。

  一直望寻她。

  苏音根本没睡着,她还算清醒。发烧是真的,脆弱是真的,说的‘糊涂话’也是真的。

  苏音承认,话说出口,她真后悔了。可是当看到许倾尘的反应时,她又不后悔了。

  原来她是真的很讨厌我。

  又在心里重温一遍这个‘事实’,苏音翻过身,将脸完全埋在枕头里面,薄荷味道很强烈,让她不由得想起许倾尘。

  想起她,她便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了。

  苏音好似失了魂,将手覆在右脸,蹭了两下,她在回忆些什么。

  她没记起许倾尘的手温,却将许倾尘抽开手时的冷淡记得一清二楚。

  眼神渐渐黯淡。

  她在等一颗糖果,可是反手被甩了一巴掌,脸不疼,只是心里不好受罢了。

  苏音把自尊心看得太重,没有从许倾尘身上得到回应,她便想着法的‘报复’回来,所以当许倾尘在门口犹豫时,她冲动道:“可以吗,只只。”

  只只,是苏音幼时在乡下的姥姥养的狗,早几年老死了,苏音一直记着它,刚才大脑一热,就把这个名字当作人名随口念出来了。

  如愿以偿目送许倾尘离开,苏音并未获得‘报复’过后的轻快。

  她辗转反侧,头痛欲裂。

  鼻腔尽是薄荷香,不想捕捉,非要精准捕捉,甩也甩不掉。

  苏音缩在墙角,紧抓被子,感觉身体在失重,眼睛再也睁不开,她试图起身吃药,尝试几次都失败。最后在这间没有人情味的房间,她昏睡过去。

  -

  许倾尘从宿舍离开后,雨停了。

  她没回办公室,也没回教室,而是去了教学楼顶层的露天天台。

  大平层,很宽敞。

  最中间摆放一张长桌,是实验室淘汰的旧桌,桌面凹凸不平,凹陷处浸满雨水。

  长桌两边有几把木椅,比桌子还老旧。椅子旁边放着几盆绿植,花盆上有裂痕。

  再向四周看去,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比杂货间看起来还要脏。

  这地方极少有人来。

  不仅因为是顶楼,需要爬楼梯,还有一个人尽皆知的原因——

  几年前,有学生在这自残而死。

  他是许倾尘的学生,叫李尔,是许倾尘教的第一批学生。

  当时许倾尘还在实习期,对教育事业满怀热情。她认真负责,用心对待每一位学生。连班级的最后一名都没放弃。当时班里的倒数第一就是李尔。

  李尔性格孤僻,是个颓丧的男孩,整天在最后一排睡觉,几乎所有老师都放弃他了,包括他自己,可许倾尘不放弃。最后在她不断的悉心劝导下,李尔终于愿意学习了。

  许倾尘很欣慰。

  李尔也没辜负她,每次考试都进步,许倾尘很满意,可是渐渐地,她察觉出不对劲。李尔找她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少年的心事,都装在炙热的眼神里。

  终于有一天,许倾尘直言不讳道:“以后这种简单的问题不必来问我了。”

  李尔捧着试卷,小声说“好”。

  后来,李尔再也没找过许倾尘。

  许倾尘因为资历不够,在李尔上高三时,去教高一了,她每天都很忙,也渐渐淡忘掉李尔这个名字。

  许倾尘再记起李尔,是在高三高考宣誓仪式上,李尔代表高三学子发言。这时候,他是全校文科第一名。

  发言结束,许倾尘在台下为他鼓掌。

  李尔望向许倾尘所在的方向,笑得比六月朝阳还要灿烂,却短暂如烟。

  这天,距高考还剩三天。

  当晚,学校顶楼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有人大声喊叫,“死人了!”

  是李尔,他死了。

  小树就快长大,却亲手折断枝叶。明明高考过后,他将有一个美好的前程,可他放弃自己了,像没遇到许倾尘之前一样。只是这次,他自我放弃得太彻底。

  李尔留下一封遗书,只有一句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

  这段尘封的往事,每当许倾尘站在天台,便会在眼前重现一遍。

  不可否认,这件事改变她很多。无论是教学方式,亦或是对待学生的态度。

  那股热忱,淡了。

  虽然大家都说李尔是死于抑郁症,但许倾尘始终过不去心中那道坎。她总认为如果当初没有劝李尔学习,没和他产生瓜葛,那他就不会喜欢她。不喜欢她,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李尔喜欢她,她当然知道。但这种感情对许倾尘来说,是禁忌中的禁忌,她抵触,抗拒,排斥。但李尔是无辜的,他不该死。

  所有的所有,都源于她多事了。

  所以从此,许倾尘在自己与学生之间,划分出一道界限分明的线,谁都不许越界。

  她负责教书育人,在能力范围内,给予学生支持与帮助。该管的管,不该管的不管。

  老师是老师,学生是学生。

  她从不和学生交朋友。

  别人都说许倾尘不近人情,许倾尘也不在意。那件事真的吓到她了。她绝不允许再出现第二个李尔。绝对不可以。

  -

  吹完冷风,许倾尘便去办公室看书,一页接一页,等最后一页看完,她才起身,打算去教室看一眼。已经是晚四,最后一节自习课。

  许倾尘来到门口,没往里面走,她眉心微动。苏音怎么来上晚自习了?

  许倾尘不解,眼神一直落在憔悴的苏音身上。

  苏音脸色惨白,嘴唇也发白。头轻轻倚靠讲桌,低头写卷子。她身上没劲,笔也握得很轻,一条辅助线没画完,笔从手中掉落,沿桌面滚落到地,像有目标一样,滚到许倾尘脚边。

  苏音掀起眼皮,当看见许倾尘,她顿了两秒,慢慢垂下眼,调整姿势,拢下碎头发,重新拿出一支笔,将那条画到一半的辅助线画完。

  她十分专注。

  她不知,许倾尘捡起那支笔握在手里;她也不知,许倾尘眼底闪过薄薄的担忧。

  苏音就是不肯抬头。说不抬,就不抬。她有这毅力,比如刚才,强行让自己醒过来爬起来吃药,强行让自己打起精神来上自习。

  直到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最后一题解完,苏音终于抬起眼。

  她下意识的第一眼,是门口。

  空空如也。

  长睫掩住失落,她低眼,在眼神与桌面碰撞的那一秒,唇边浮现出笑意。

  那支笔。

  安安静静地躺在桌面。

  似乎,似乎啊。

  携了许多薄荷香。

  教室里的人陆续走了,无人教室,苏音静坐,那阵薄荷味道扫过心口,她脑中空白一片,忘了一切。

  同时。

  丢了清醒,丢了面子,丢了一切一切。

  苏音看似平静,心里却闹腾得很,她在想:要是她能不讨厌我就好了,到底怎样她才能不讨厌我。

  这天夜里,苏音一直在纠结,在思考。她把方方面面都想到了,最终得出结论——

  她不想成为许倾尘讨厌的学生。

  哪怕成为许倾尘众多学生中最普通的那一个,苏音也不想被她讨厌。

  夜深人静时,苏音悄悄拔掉身上的刺。每一根刺,都是她在遭受磨难时赠予自己的保护伞,现在却被生生拔下。当初受得难有多深,如今拔掉刺的过程就有多痛苦。

  但苏音不得不这样做,因为没有谁会喜欢一个满身带刺的人。她想许倾尘一定是因为她这一身刺才讨厌她。

  没关系,那她不要这些刺,是不是就能讨人喜欢了。

  …

  这一年,苏音只有十六岁,她想成为许倾尘喜欢的学生,哪怕是——

  之一。


第13章 世面

  翌日,苏音醒的很早,刚起身,看见对床的许清词屈腿坐在床上,头埋在膝上,看不见脸,但也能感受到她的沮丧。

  细听,听见阵阵啜泣声。

  苏音轻声问:“怎么了啊?”

  闻声,许清词抬头,泪眼婆娑道:“我被人放鸽子了。”

  苏音披上校服,好声安慰说:“好了好了不难过了,再哭眼睛该肿了。”

  许清词失魂落魄地点头。

  苏音扔过去一包纸巾,“如果实在觉得难过的话,那就痛哭一场,哭痛快了应该能好受不少。”

  许清词嘴角往下撇,又有眼泪从眼角往下淌,她用手背乱摸一通,故作无所谓:“我才不难过,我就是觉得真心给错了人,亏死了。”

  苏音:“你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许清词:“差不多。”

  苏音没大惊小怪,早恋而已,她见多了。不过许清词喜欢哪种类型的男生,她倒是蛮好奇。

  “那个男生是谁啊?”

  许清词不哭了,红着眼解释:“什么男生,我不喜欢男生,我喜欢女生。”

  苏音震了一下。

  信息量太大,她暂时有点难以消化。女生喜欢女生,女生怎么喜欢女生。

  “你喜欢女生,是…是爱情的那种喜欢吗?”

  许清词:“嗯。”

  苏音抿唇,反复思忖后道:“女生也能喜欢女生吗,女生怎么能喜欢女生呢。”

  许清词眼神空洞:“当然能了,只不过很少有人能理解我们…”

  “我能。”苏音打断她的话。

  许清词目光呆滞,脸上流露出失落的神色,“不过,你不觉得不正常吗?”

  苏音看着她的眼神十分干净,满含温暖和坚定,会在不经意间给人力量。

  “我还没怎么弄懂女生也能喜欢女生这件事,不过这一定是件正常的事,而且你把你的秘密告诉我,你信任我,我当然会无条件站在你这边。”

  许清词眼眶泛红,嘴角扬起弧度,“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苏音:“不难过了?”

  许清词叹口气,点头又摇头,“也不是难过,就是心里很闷,而且我也算不上失恋。”

  苏音:“怎么说?”

  许清词:“秦君你还记得吗,那天晚上我带到寝室的女孩。”

  苏音点头:“记得。”

  许清词继续说:“我喜欢的人就是她,我暗恋她两年了,从上初中就喜欢,我一直以为她对我也是有好感的。可能是我表现的太明显了,昨天晚上,她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她只把我当朋友,让我不要有不该有的心思。”

  许清词讲得很慢,语气也很平淡。

  可就在这份平静与淡然中,苏音听出了夹杂其中的悲哀和认命。

  苏音对感情的事一窍不通,她不知怎样安慰最有效,犹豫半天没讲出话。

  许清词看出她的踌躇,摆手说:“我又不是真失恋,没那么脆弱,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苏音轻笑:“我就是忽然想到,许老师知道这件事吗?”

  许清词:“不知道。”

  她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了,夸张地用手遮住嘴,小声说:“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一定要替我保密,不许告诉别人。”

  苏音拍拍胸脯:“相信我吧。”

  微眯双眼,她接着说:“对了,你说被放鸽子的事是什么事?”

  许清词撅起嘴巴,委屈地诉苦:“中秋节第二天刚好是我生日,秦君早就答应下午陪我过生日的,昨天忽然反悔了,她说她有个朋友当天从国外回来,就不能陪我了。”

  这时,起床铃声响了。

  许清词眼睛一亮,补充道:“诶,音音,你那天有没有时间,能陪我过生日吗?”

  苏音边下床边说:“能,我闲人一个。”

  许清词脸上阴霾不见,她咧嘴笑,“那太好了,我就叫了几个熟悉的朋友,她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到时候可以介绍给你认识。”

  苏音痛快道:“没问题。”

  许清词:“你家在哪啊?”

  苏音:“市南。”

  许清词:“这么远。”

  苏音正坐在椅子上穿鞋,低头说:“中秋节就放两天假,我不回家,就在宿舍待着了,去找你也不远。”

  团圆的日子,一个人待在宿舍,岂不是太冷清。

  许清词立刻邀请:“自己待在这多无聊啊,你去我家陪我,我家在这附近。”

  苏音笑了笑:“不了,太打扰了。”

  许清词懒得动弹,还坐在床上,“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在我姐的房子里住,我一个人,你来陪我,我还不至于那么无聊。”

  苏音下意识想拒绝。可当听见那句‘我姐的房子’时,拒绝的话被咽回肚子里面。她瞬间改变主意:“好。”

  许清词:“真喜欢你这样的爽快人,一点也不墨迹。”

  苏音不听这马屁,穿好鞋就去洗漱了。

  许清词则是又一头扎到床上,将脸埋到被子里:“音音,帮我请个假。”

  苏音刚拐进浴室,又出来,看许清词还躺在床上,伸手拽下她的被子,“快起来,不然该迟到了。”

  许清词睁开一只眼睛,虚弱道:“我起不来,你帮我请假。”

  苏音无奈地笑,“行,等会儿我去跟你班主任说一声。”

  许清词闭上眼,脸上笑容藏不住:“辛苦了,音音。”

  苏音掀个白眼,没搭理她这茬。

  她又走进浴室,快速洗漱完,穿好校服就走出宿舍了。

  许清词用被子把头蒙上,准备睡个回笼觉。这时,苏音折回来了。

  许清词掀开被子,翻身往床下望,见苏音打开柜门找东西,她问:”落东西了吗?”

  苏音转头,扔了两包薯片给许清词,才开始往怀里塞,要走时她腾出时间讲话,“我拿点薯片去教室吃。”

  许清词看着床上的薯片,又看了看苏音拿走的那几袋薯片。

  一堆黄瓜味的乐事薯片。

  许清词不喜欢吃,她闭上眼,在沉睡前,想到一个问题——

  苏音一个人能吃完这么多薯片吗?

  -

  苏音走出宿舍楼时,操场只剩零星几个人,她边跑边看腕表,还差两分钟,应该不能迟到。于是她脱掉校服,想把怀里的薯片扔在里面兜住。但因太着急,有两三袋薯片掉落在地,她手忙脚乱地捡起,刚跑出去两步,一阵清冷的嗓音从她身后传来——

  “苏音。”

  苏音循声回头,愣了几秒,才将身体完全转过去,她下意识向前两步,又悄悄往后退一步。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都透露出不自然。

  苏音想:这场全身微颤是雨后骤然下降的气温赠予她的,和眼前冷眼凝视她的女人无关。嗯,和许倾尘无关。

  许倾尘身着灰色女士西装,逆朝阳而站。柔和的光圈打在她素白的脸上,她将肩侧的头发撩到身后,迈开从容的步子走向苏音。

  乍得空气静止了。

  一步两步又三步,震撼了苏音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的时间。她的眼睛定在一个点,不得动弹。

  许倾尘身上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哪里都太美,哪里都容易让人看痴。无论是细细的眼纹,脸上的淡斑,亦或是眼神的丧,表情的冷,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全都成为魅力。

  她的魅力,让人着迷,上瘾,欲罢不能。

  苏音脑海中闪过三个词:

  性感、性感、性感。

  优雅的性感。

  高贵的性感。

  冷艳的性感。

  第一次,苏音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一个女人的美丽,任何词汇都太潦草,太肤浅。

  其实不必形容。

  洒落在地的薯片足以证明一切了。

  苏音的心魂早就不知丢到哪里了。

  她没找。

  忘了找,不想找,找不到。

  即使许倾尘已经站到她面前,即使许倾尘幽深的眼底逐渐开始闪出不耐烦,苏音还是像个呆瓜一般站在原地,手中校服的一只袖子耷拉在地。

  许倾尘垂眼看着与地面亲密接触的袖子,眉头轻皱,严重洁癖驱使她弯腰捡起这只袖子。

  然后…

  然后她没把袖子塞到苏音手上,而是拎着袖子,面向苏音。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直到早自习铃声响起,苏音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她匆匆又看向许倾尘的眼,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这种感觉,是震撼过后的感觉,停留很久很久。

  顺其自然,该讲话了。

  “老师,早啊。”

  ‘早啊’。尾音勾出一个小小的弧度,让听者心底软和起来。

  许倾尘感觉奇怪,刺猬身上怎么一点刺猬的影子都没有了。刺没了,一点都没了。

  人与人之间是相互的。

  虽然许倾尘本身很冷,但她实在没法对一个笑脸相迎的女孩冷眼相待,便轻轻点头道:“把东西捡起来,快回去上自习,已经耽误几分钟了。”

  苏音:“知道了,老师。”

  她蹲下身,将薯片往怀里塞,可不知是笨拙还是紧张,捡起这包,那包掉了。忙活半天,还是有两包薯片在地上。

  苏音无可奈何地叹气,她蹲在地上像只乖小狗,用下巴抵住薯片袋子,缓缓抬起头,眼睛碰上许倾尘的红唇。刹时,一缕晨光横在她们之间——

  苏音眯起眼,在光的缝隙中,她看见红唇勾起。以为是看走眼,她揉了揉眼睛。再看,看到一张笑脸。张扬,迷人。

  光圈转啊转。

  许倾尘的笑容不收,照亮整个清晨。

  让…

  让世间万物都无法呼吸。

  苏音舔了下嘴唇,又开始捡那几包‘捡不起来‘的薯片。越捡,掉的越多,捡到最后,身上只剩一包了。

  地上——

  洒了一地的薯片。

  过会儿,苏音眼里多了一双白皙的手,当其中一只手攥起一包薯片,爆起的青筋由指关节蔓延到手背最后延伸至看不见的衣袖里面。

  苏音的目光落在许倾尘袖口的银色纽扣上,眼睛一抬一低间,心里翻腾了千百回。

  她轻声道:“谢谢。”

  许倾尘专心捡薯片,没讲话。

  过几秒她才说:“你是打算把薯片拿到教室吃吗,你不知道教室不允许吃东西吗?”

  苏音紧紧抱住这些薯片,“是吗老师,我才知道,那怎么办,现在又不能回宿舍了,这些薯片…”

  她不舍地把这几袋薯片看一遍,继续说:“肯定是不能带回宿舍了。”

  许倾尘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若有似无地涌出笑意,“全都送到我办公室。”

  苏音:“啊?”

  许倾尘又重复一遍:“全都送到我办公室。”

  说完,她转身欲走。

  苏音笑着问:”老师,你还会还给我吗?”

  许倾尘微转头,留给苏音四分之一侧脸,“不还了。”

  苏音连校服带薯片一并抱住站起来,问道:“为什么啊,老师?”

  许倾尘迈开步子,红唇扬起,“没收了。”

  苏音发出反抗的声音,“啊…”

  实际上,迎着光,看着许倾尘的背影,她露出得逞的笑容。

  这几袋薯片。

  总算给到她想给的人了。

  看眼时间,六点半。

  从此,苏音爱上每一天的六点半。因为在今天的六点半,她看见许倾尘的笑脸了。

  -

  许倾尘直接去的教室,所以苏音在去政治办公室的路上,并没有碰见许倾尘。

  可当苏音推开办公室的门,脸上表情忽然凝重起来,她不想进去了。

  因为她看见贺舟了。

  贺舟依然穿衬衫西裤,翘着二郎腿坐在许倾尘的座位上。门一响,他就抬头了。

  苏音礼貌朝他点头,然后她走进去,将薯片放到许倾尘的办公桌上。

  贺舟抬眼问:“你是许老师的学生?”

  贺舟文质彬彬,和苏音讲话也很客气,但苏音就是看他不顺眼,一个字也不想和他多讲。

  苏音表情柔和,眼神却冷漠:“是。”

  贺舟点头,拿起一包散在桌上的薯片,他问道:“你给许老师的?”

  苏音敷衍说:“不是,许老师没收的。”

  贺舟笑了笑。

  说实话,他长得帅,笑起来更帅,学校不少女生是他的迷妹。

  可苏音不仅无感,甚至都不想和他搭话。在贺舟看包装带的配料表时,苏音转身走了,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包装袋被撕开的声音。

  苏音回头。

  靠!贺舟竟然把薯片吃了!

  苏音很想过去把薯片从贺舟手里夺下来,但她只是一个学生,这样做太不礼貌,而且他是许倾尘的丈夫,忍了算了。

  关上门,苏音好心情全没了,她一脸怨气地闷头走,气死了。

  走进教室,苏音一眼看见站在讲台上的许倾尘,怨气马上就散了。等走回座位,她发现,许倾尘站的位置是她的座位正前方。

  苏音翻找昨天剩下的半张卷子,这时,许倾尘的手搭上她的桌面。

  苏音抬眼。

  许倾尘碰了碰她放在桌面的校服。

  苏音立刻心领神会,快速把校服穿上。拉好拉链,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恰好,许倾尘在看她。

  教室很安静,苏音不好意思出声,便手指门口,用口型对许倾尘说:“老师,我想请个假。”

  许倾尘没听清。她弯腰,长发瞬间倾洒在苏音的数学卷子上,她伸手拢住,凑近苏音,小声问:“你说什么?”

  薄荷混杂清风,让人舒心的味道。

  苏音从未如此清晰地看过许倾尘,清晰到可以看见她耳朵上的一颗小痣,泛着浅浅的棕色。慢慢地,这颗小痣越看越清晰。

  因为,许倾尘递耳过来了。

  鬼使神差地,苏音双手搭在桌面,身体微前倾,凑在许倾尘耳边说:“老师,许清词不舒服,还在宿舍,我去找二班老师给她请个假。”

  许倾尘点点头。

  之后,她放下拢住头发的手,站直身体,那双平静无波的眼扫过整间教室,在她的眼由远及近往回收时,苏音站起来了。她站起来,许倾尘就看她了。

  苏音没躲,大大方方地用礼貌的微笑回应她的注视。果然,许倾尘的眼神没那么冷了。

  走廊里。苏音边往语文办公室走,边回想刚才那一幕——

  许倾尘站起来的上一秒,她的发丝轻轻漾过她的脸…

  苏音心里懵懵的。

  她仔细回想,不是第一次了。那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是,昨天。

  想到这,苏音心里一片透亮。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和许倾尘有过这么多牵扯了。

  苏音很开心。

  同时,她很清楚她在开心什么。

  她喜欢和许倾尘有牵扯,因为许倾尘是她喜欢的老师,最喜欢的老师。

  苏音又看腕表——

  六点四十。

  于是,她又爱上每一天的六点四十了。这次,不止今天和明天,还有昨天。

  一并爱了。

  苏音看过贫瘠的土地,听过深夜港口的海浪声,摸过虚无的月亮,也读过至死不渝的文字。

  她不是吹海风就会爱上海风的人。她见过许多世面,但她并没有爱上任何世面。土地也好,海浪也罢,把月亮和文字都算上,她什么都没爱过。

  但此刻,她却轻而易举爱上“六点四十”,像刚才爱上“六点半”一样简单。

  苏音摸着腕表,她终于发现:原来不是她爱不是任何世面,而是她没见过完整的世面。

  许倾尘,就是她的新世面。

  这样就足够了。

  苏音不想再去寻找世面了,她现在只有一个愿望——

  透过许倾尘的眼,再看一遍土地、海浪、月亮和文字。

  她想:

  也许我会重新爱上这个世界的。


第14章 枫叶

  早自习结束,许倾尘就去办公室了。

  贺舟还没走,他在玩手机。一见许倾尘,他皮笑肉不笑道:“来了,老婆。”

  许倾尘心中泛起一片恶寒,站在原地没动,“你不觉得恶心吗?”

  “恶心就恶心,我不在乎。”

  贺舟屈指轻叩两下桌面,站起身走向许倾尘,待走到她身侧,贺舟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外带,“我有事和你说。”

  许倾尘手腕被攥得生疼,甩也甩不掉,她冷语:“松手。”

  贺舟笑道:“你别忘了,我们是合法夫妻,你甩不掉我的。”

  走出教学楼,在偏僻的墙角,贺舟才放开手,他从裤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烟递给许倾尘。

  许倾尘没接,不耐烦道:“有话快说。”

  贺舟没在意,懒散地点燃那根烟,狠狠吸了一口后说:“中秋节你有安排吗,没有的话陪我回趟家吧,爸妈说很长时间没见你了,想你了。”

  许倾尘嘲讽道:“究竟是想我还是想要孙子,你比谁都清楚。”

  贺舟边弹烟灰边说:“既然你都提到这件事了,那我就直说了,这也是我今天找你的原因。”

  他顿了顿,又猛抽一口烟,“倾尘,我们生个孩子吧。”

  许倾尘眼底涌出丝丝缕缕的怒意,眨眼间克制住了,她面无表情道:“你有病吧。”

  贺舟:“我是认真的。”

  许倾尘:“别来恶心我。”

  贺舟看着向上升腾的烟雾,把烟怼在墙上掐灭了,看着许倾尘的眼睛说:“我和他已经断干净了,以后我也不会再出去乱搞,我们好好过日子,行吗?”

  远处传来学生的嬉闹声,有三五个学生往这边走。许倾尘看过去,看见几张熟悉的脸,都是她的学生。最中间的是苏音。

  隔着半个操场。

  她看向她,她也看向她。

  少女永远怀带生生不息的希望,因为她还年轻。无论是不合身的校服,还是廉价的帆布鞋。都能穿得漂亮。

  风在吹,光在亮。

  第一次,许倾尘的冷静像洪水泛滥般失控。

  她开始渴望自由。她还没种过红玫瑰,也没收过一束白山茶。她只是在母亲的葬礼上捧过没有颜色的花。后来,就喜欢不上任何花了。

  然而,她怨不得任何人,是她主动走入这段婚姻的,也是她让这场悲剧发生的。是她自己毁了自己。她是一只断了翅膀的‘青春鸟’,她的青春早就飞走了。

  她没想挣脱,如果她没再次想起自己原本的样子。

  可是这个瞬间,一股不可战胜的力量试图拉她逃离苦海,但…

  但,算了吧。

  她从不指望谁能把她拉出苦海。

  只能屈从,只能认命。

  她不是穿校服和帆布鞋的年纪了。年轻的‘青春鸟’好好成长。至于断掉翅膀的,自生自灭吧。

  …

  一番纠结让许倾尘彻底冷静,比从前还要冷静,她眼神中透出绝望过后的机械,“我考虑一下。”

  贺舟喜上眉梢:“是考虑好好过日子的事,还是生孩子的事?”

  许倾尘:“都考虑。”

  她像个傀儡一般站在那,无根无魂,好像风一吹就要碎了。没有人心疼她,她没奢望过会有人心疼她。

  透过许倾尘的眼──

  这个世界早就烂透了。

  她说:

  那我,我也烂掉吧。

  -

  早四是体育课。

  第三节课课间,苏音便往政治办公室走。她不能进行剧烈运动,得去找许倾尘开张假条。

  这个时间段,老师几乎都在办公室,许倾尘也在,她办公桌前站着一个女生,单从背影苏音就认出来,是许清词。

  许清词低着头,眼睛红红的。

  苏音走过去,看一眼许清词,又看一眼许倾尘,看出她们两个心情都不大好。苏音不知道该不该讲话,就陪许清词站着了。

  许倾尘叹口气。

  对苏音来说,沉默太窒息,她选择打破,“老师,下节课是体育课,我想请假可以吗?”

  在听到‘体育课’三个字时,许倾尘已经从抽屉里拿出假条了。可能是心情烦躁,字体很潦草。她边低头写边说:“许清词,你究竟怎么了,没生病为什么无缘无故不去上课?”

  许清词的头越低越深,嘴巴抿得很紧。

  许倾尘半天没听见她讲话,无奈道:“行了,你回去上课吧。”

  话音刚落,许清词走了。

  几秒后,假条写好,许倾尘抬眼,看着许清词低落的背影,她无力地摇头,把假条递给苏音,“跟体育老师请完假后,来找我一下。”

  苏音双手接假条,“好的,老师。”

  许倾尘看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可苏音认为,许倾尘什么都没看。因为她的眼神太空,看什么都毫无意义了。

  直到窗外一片火红的叶子飘落,许倾尘眼底掀起朦朦胧胧的涟漪,她轻声道:“我在东操场的乒乓球台那里等你。”

  苏音:“好。”

  临走之前,她瞥见许倾尘桌上摆满五颜六色的贺卡,设计得和艺术品一样精致,看上去是用了许多心思。

  苏音匆匆看一眼,走掉了。

  没留下什么祝福的话。

  此时,窗外枫叶落地,铺满许倾尘的眼。

  真美啊。

  -

  学校因资金紧张,东操场暂时没重修,那天校长和虞枝商量的就是这件事,不过虞枝忽然看他不顺眼,就没答应。看来这事想落实是遥遥无期了。

  这里该拆的都拆了,只留下一个破乒乓球台,它旁边有一棵枫树,这棵枫树是校园里长势最好的,叶子也最红。风吹得厉害,有几片新的叶子掉到台上,只有一片,落在许倾尘的肩上。

  于是这一片,变成最独特的那一片。

  如果苏音没捡起这片叶子,那她还可能去捡别的叶子。但她看见这一片,眼里就再也看不见别的了。

  刚才,苏音不知从哪里来了勇气,竟伸手取下了许倾尘肩上的叶子。

  也许是枫叶美,又或者是许倾尘美。不,苏音不这样想。她往浪漫了想:是许倾尘和枫叶赋予了这场美,所以,许倾尘和枫叶都很美。

  所以此刻,当看着手心那片叶子,苏音不管不顾地笑了。最后,她的笑容终止在一阵风里。

  因为风吹走了叶子。

  然后──

  许倾尘笑了。

  她一笑,苏音立刻改变想法:许倾尘比枫叶美多了。

  抬头,一片蔚蓝。

  低头,一片火红。

  不管怎么看,心情都是好的。

  因此,许倾尘讲话的声音没那么冷硬了,“你知道许清词怎么了吗?”

  一提许清词,苏音瞬间将天马行空的想法抛诸脑后,她斟酌后说:“老师,我也不是很清楚,她可能就是心情不好吧。”

  许倾尘紧盯苏音,总算在苏音看起来还算‘诚恳’的表情中找到破绽,她顺手撩了下头发,淡淡道:“你在撒谎。”

  苏音揉搓手心,眼中闪过慌乱。

  许倾尘又说:“不要撒谎,说实话。”

  不是苏音想撒谎,而是她实在不知该怎么说。

  不管怎样,她都不会把许清词的秘密讲出来,她不是那样的人。但是总不能骗许倾尘吧。

  苏音陷入两难的境地。

  许倾尘有一双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她轻而易举看出苏音的为难,于是说:“许清词是我的妹妹,你可以相信我,我是真的很担心她,所以才会找你问她的情况。”

  苏音摇头说:“老师,我不是不相信你。”

  犹豫一会儿,她继续说:“不过老师你放心,许清词应该是心情不好,我想过了今晚她就会好起来的。”

  许倾尘:“你怎么这么确定?”

  苏音笑答:“因为她和老师你一样,都是很清醒的人。”

  许倾尘眨下眼,她有话想问苏音,但是忍住了。

  苏音知道她心情不错,便多说几句:“老师,给她一点时间吧,她可能只是想自己待一会儿。”

  许倾尘耐心听她说。

  等苏音讲完,许倾尘也不讲话,轻轻抬起下颌,比枫叶还红的红唇缓缓勾起,她伸出手,用力戳两下苏音的肩头,唇动了几下,嗓音像在清水里过一遍那样清澈:“让你撒谎,我早晚会知道的。”

  苏音:“…”

  许倾尘只是伸伸手,她就变成一块石头了,还是石头堆里最笨的那一个。

  不过,在许倾尘眼里:最笨的石头是最可爱的石头。

  和她待在一起,心里没那么烦了,大概是享受这种感觉,半节课过去,许倾尘都没走。

  她们倚在兵乓球台前,肩与肩之间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

  其实三分钟前,是三个拳头的距离。

  有人悄悄动了。

  另一个人,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又过去十分钟,肩与肩之间,没有距离了。

  到底是谁主动靠近了谁。

  这是一个秘密。

  -

  晚上,政治办公室。

  窗外风与枫叶纠缠不清,许倾尘在一堆贺卡里,看见一片火红的枫叶,它红透了。

  许倾尘拿起它,放在手心。

  这是一片熟悉的叶子,她记得它。因为在那堆枫叶里,它绽放得最美。

  许倾尘轻轻笑了。

  枫叶上刻着字:

  老师,节日快乐,长乐永康。

  没有署名。

  不必有署名。

  这不是秘密。


第15章 贪心

  中秋节前一天,大家稍微有点亢奋,因为上完课就可以直接放假,所以课间时,一贯安静的教室,头一次有点闹腾。

  苏音闲吵,出去了。

  她手里攥着钱,这是那天和许清词买零食的钱,她几次给许清词,许清词都不收。没办法,她只能给许倾尘了。

  不是苏音事多,而是如果这钱一直不给,那她心里就一直不踏实,总感觉占人便宜了。

  可是快走到政治办公室,苏音却折回来了。

  她忽然想到,许倾尘的教案正放在讲桌上,直接把钱夹到里面好了,省的当面给钱可能会让两个人都尴尬。

  这是最好的办法。

  于是苏音快速走回教室,找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了一行字,等趁没人注意,她翻开教案,把纸和钱一并夹进去。

  苏音万万没想到,随手翻开的那页,让她身上猛地震颤一下。她赶紧另翻一页,把钱和纸夹到里面。然后像做贼一样,端正且笔直地做好。

  在苏音直勾勾盯着黑板时,许倾尘拿着一摞卷子进来,顺手放在她桌面,“发下去。”

  苏音点头,她慢吞吞地起身,心中暗想:我又不是政治课代表,为什么要让我发?

  这样想的人应该不止她一个。

  李洁闷闷不乐地趴着,在苏音把卷子发给她时,使劲瞪了她一眼。

  挺可爱一女孩,干嘛啊这是。

  苏音是聪明人,瞬间猜出原因,懒得和李洁计较,她把剩下的卷子放到她桌上,“你发吧。”

  李洁冷哼一声,看上去对苏音意见蛮大。

  但苏音不是会在别人身上浪费时间的人,根本没把李洁是否看得惯她这件事放在心上。

  正好,反正苏音也懒得发。

  李洁拿起试卷,准备去发。讲台上的许倾尘讲话了,“苏音,你把卷子发完。”

  苏音:“…”

  这下李洁肯定得恨死她,恨就恨吧,是许倾尘发的话,她也没办法。

  果然,李洁气得牙根都痒痒。

  苏音没搭理她,专注做手中的事。她捏着试卷,一张一张地发下去。她极认真,一副心无杂念的模样。没人知道,这样正经的人在心里腾出一小撮地方,偷偷欢喜着什么——

  刚才苏音看见那片枫叶了。

  昨天,枫叶放在‘她’课桌上。

  今天,枫叶夹在‘她’教案里。

  ‘她’和‘她’,也算共同经历一场秋天。因为这片枫叶,这片携带祝福的枫叶。

  所以当苏音看见这片枫叶时,她才真正意识到:许倾尘收下她的祝福了。

  蓦地,一阵清爽的风从苏音心间掠过。她忽然很想笑,便笑了。

  从讲台往下看,一览无余。

  许倾尘的注意力全在苏音身上,她正从苏音身上找寻一种东西,这种东西,会让她麻木的心解冻。她找了很久,就在这秒,她找到了——

  苏音的笑容。

  许倾尘迫切需要被拯救,她不知,在她遍遍看向苏音时,她冰冷的眼中掺杂出些许温度,是足以烫死玫瑰的温度。所以当苏音下意识看向她时,苏音的专注也被烫死了。

  上课预备铃声响起,十几张试卷顺着苏音的手,稀里哗啦地散在地。

  四十几双眼睛一齐看向她。

  其中唯有一双最特别,没有不解,没有讶然。这双眼睛温柔死了。

  许倾尘收回眼,翻开教案,正翻到夹着钱和纸的那页。她将钱放到一边,去看那张纸条——

  【老师,买零食的钱,还你~】

  许倾尘笑了,全因这个小波浪。

  众人皆愣。

  许倾尘竟然笑了!发生什么了!

  他们不会知道的。

  因为这是秘密,是苏音和许倾尘的秘密。共同的秘密。

  -

  许倾尘总是很懂学生的心思,知道快放假,大多数人无法专心听课,所以发下去一张卷子,让他们在课堂上做。如果做不完,就当作是假期作业。

  好不容易放一次假,谁都不想把作业带回家,因此从上课到现在,除了翻书写字,一点别的声音都没有。

  不过,总有不识好歹的人想要打破这份难得的安静——

  是李洁。

  她拿着练习册往讲台走,等走到许倾尘面前,她小声道:“老师,这道题我不太明白,你可以再给我讲一遍吗?”

  即使她讲话声音很小,还是或多或少地影响到其他人。

  苏音离得最近,分析题的思路就被打断了,她条件反射地抬头。

  这时,许倾尘头也没抬地说:“回去吧,现在不是讲题时间。”

  被直接拒绝,李洁面子上过不去,脸烧的通红,但她只能硬着头皮回去。直到坐回座位,她还是没想明白,许倾尘怎么忽然就对她格外严肃了,明明早晨去送作业时,还不是这样。

  李洁一定想不到,全是因为她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刚才她瞪苏音的那一眼,被许倾尘看见了。不是说许倾尘刻意维护苏音,而是李洁的行为让她感觉非常不舒服。

  这样对比下来。还是苏音直来直去的性格更讨人喜欢。

  喜欢…

  许倾尘在心里反复默念这两个字。

  她突然想起,苏音说过不喜欢她的。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送枫叶给她?

  许倾尘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最符合逻辑:苏音不是真心的。

  对,就是这样。

  许倾尘在心里不断这样肯定,肯定几遍后,她又把她的想法变成‘事实’了。

  不是第一次了,许倾尘总这样。

  改不了。

  许倾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她只是很难相信别人的真心,这不是她的错。

  可是,被冤枉的人也没错。

  苏音只是做了一张卷子的功夫,许倾尘对她的印象又回到最初。

  这几天。

  算是白扯了。

  一节课很快结束,下课时,大家几乎还在埋头写卷子,苏音也是。

  许倾尘简单收拾下讲桌,边往外走边说:“苏音,你跟我过来。”

  被叫名字,苏音吓一跳,她抬眼,看到的是许倾尘已经拐出去的一半背影。

  凄凉,萧条。

  苏音心中一紧,猛地跟出去,她步子很快,她在追许倾尘,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必须要让许倾尘快乐。

  苏音不喜欢多管闲事,可她就是想管许倾尘的事。她给出自己要这样做的解释:许倾尘的事不是闲事,所以可以管。

  苏音终于追上许倾尘,但她没和她并肩,而是始终走在她的右后方,比她慢两个身位。

  因为苏音尊重许倾尘。

  以前苏音从不看重什么规矩礼节,她和人相处都是怎么自在怎么来,她也因为她的随性散漫,得罪过不少大人。

  苏音知道长辈喜欢什么样的人,所以在许倾尘面前,她尽量展现出懂事讨喜的一面。

  这可能不是真正的苏音,也可能是真正的苏音。苏音要么是伪装自己,要么是做自己。

  总而言之,只要能讨许倾尘喜欢,做怎样的自己,都不重要。

  苏音只想在许倾尘心里留下好印象,所以此刻走在许倾尘身后,她小心翼翼,连喘气都细微谨慎,生怕打扰了许倾尘。

  苏音一点动静不出,许倾尘还以为她没跟来,于是回了头。

  下秒,意外发生。

  许倾尘刚侧身,苏音直接撞到她肩上,力道很大,两人纷纷向后退一步。

  苏音捂住额头,露出痛苦扭曲的表情,指定是撞疼了。

  许倾尘想笑没笑,“撞疼你了?”

  尾音挑得厉害。

  苏音:“还好。”

  许倾尘伸手握住苏音的手腕,随后抬眼说:“把手放下来,我看看额头。”

  苏音手腕一凉,心里一颤。

  她不自然地拒绝说:“不用了老师,我没事。”

  许倾尘点头:“嗯。”

  她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走得及其优雅,知性气质十足。

  苏音跟在她身后,眼角弯成月牙,在她想要为许倾尘的美丽而热泪盈眶时,突然抬起手腕,使劲闻了一下。

  薄荷香。

  狂野的薄荷香。

  苏音心中混乱不堪,她不想只与薄荷香作伴,于是快走两步,追上许倾尘的步伐。

  同时。

  苏音听见自己的贪心。

  老师,比起跟在你身后,我更想走在你身边。

  -

  如果苏音知道会有今天,当初她说什么都不会把手机带到学校的。

  此刻,她看着放在许倾尘办公桌上的手机,想拿又不敢拿。她还是不敢相信,许倾尘竟然轻易地把手机还给她了。

  最后,许倾尘看不下去,主动说:”你到底要不要了,不要我真没收了。”

  一听这话,苏音立刻拿过手机,并保证道:“老师,我再也不带手机来学校了。”

  许倾尘摆手,“你回去吧。”

  苏音连忙把手机藏好,临走时不忘说句好听的,“谢谢老师,以后我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

  许倾尘敷衍点头,“行。”

  苏音心满意足地走了,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被刚进来的许清词一把拉回来。

  苏音说的没错。许清词果然睡一觉就能好,今天她就像没事人一样,好像昨天那个哭哭啼啼的人不是她。

  苏音:“诶,你干嘛。”

  这声音让许倾尘抬头,当看见许清词‘粗鲁’地拉着苏音时,许倾尘略微皱眉,“怎么毛毛躁躁的,把手放下。”

  许清词:“哦。”

  许倾尘询问:“你来干什么?”

  许清词开门见山道:“姐,你待会儿有事吗,放学的时候能送我回家吗?”

  许倾尘:“能。”

  许清词:“那太好了。”

  许倾尘随口问:“那你拉苏音过来干嘛?”

  许清词挽住苏音胳膊,笑吟吟道:“音音当然是跟我回家了。”

  许倾尘抬眼:“…”

  这是许清词第一次带人回家,而且带的还是她的学生。

  许倾尘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不过,反正她也不住那里,许清词愿意带谁去便去吧。

  于是许倾尘说:“行。”

  一见许倾尘点头,许清词一溜烟跑掉了。呃,把苏音一个人扔在这里。

  苏音摸摸后脑勺,“老师。”

  许倾尘:“嗯?”

  苏音在没话找话,但她现在明显是找话很费劲的状态,“老师,放学的时候…”

  许倾尘直接打断她:“等我。”

  她抬头,妩媚的长发散在身后,银色耳坠小幅度地摆动两下。

  她眼中隐含笑意,“放学后在教室等我。”

  苏音:“好。”

  这回,她走的干脆利落。走在长廊,望见灰色天空,阴沉沉的。

  苏音心说:今天天气真好。


第16章 熟悉

  下午三点十分。

  太阳隐在阴云深处,偷偷向西行。苏音背着包,安静地站在教室门口等待。

  约莫每间隔几十秒。

  苏音会笑一次。

  她的笑容里,藏满暗喜和兴奋。每个细微的表情,都在讲述她有多开心。

  她在等许倾尘。

  头一回,苏音觉得等待是一件不枯燥的事。甚至,很有趣。

  许倾尘一小时能来,苏音就等一小时;许倾尘一天能来,苏音就等一天。

  等待没有意义,等想见的人才有意义。

  苏音不是有耐心的人。

  她不喜欢读篇幅很长的书,不喜欢做工序复杂的手工,更不喜欢去了解一个难懂的人。

  她总是三分钟热度,并专注于自我。

  可自从遇见许倾尘,她愿意推翻长久以来她心中所坚持的某种秩序,全部推翻。现在她正在执行这件事。她发现,原来不专注自我也可以获得满足感。

  前所未有。

  可以说,许倾尘赋予了苏音精神价值。这种精神价值,是正面的,积极的。所以对苏音来说,许倾尘之所以特别,全是因为这种感觉,因为以前从来没有别人给过她。

  苏音不是没有欲望的人,她很庸俗,她会对让她愉悦的事物上瘾,她享受上瘾的感觉。

  因此,等待许倾尘这件事——

  由等,变为享受。

  情绪上头时,苏音不会去想‘这个情绪应不应该产生,我能不能因为这个情绪而去做某件事’,而是会直接告诉自己,‘我这样做是对的,就是对的’。与其说这是一种自我催眠,不如说‘想做什么就去做,本身就是勇敢的表现’。

  所以对于‘许倾尘的意外出现,打破她曾固守的规则’的事,苏音不会再去纠结,她只享受当下。至于其他想也想不明白的东西,通通随他妈去。

  -

  许倾尘四点才来,苏音就硬等将近一小时。奇怪死了,苏音身体不好,平时站十几分钟都会累,这会儿站了这么久,精神气却十足。

  苏音当即意识到:多和许倾尘接触,说不定身上的病全都能好。

  于是,秉着‘把病治好’的念头,在许倾尘从楼上往下走时,苏音主动迎上去,她站在楼梯下面,仰头看许倾尘,眼角眉梢都是笑,“老师,你来了。”

  许倾尘浅浅笑了。

  瞬时,苏音后脖颈渗出一层又一层湿汗,她朝前看,往上看——

  许倾尘换了一条艳丽的红裙,外披纯白大衣。她低眼往下走,一只手扶住耳后的头发,腰肢似扭不扭。克制的矜持摇摇欲坠,衬得她脆弱,破碎。

  她的美,不艳俗,

  苏音发出感慨:太美了,逆天了。

  原本只是心里的想法,却脱口而出了。一句话,被她重复着说来说去。

  然后,就被许倾尘听去了,她站在比苏音高两级的台阶上,环抱双臂看着苏音。她的双臂白皙透亮,线条流畅地让人忍不住看向她。

  苏音不吝啬,将全部目光送给她。

  许倾尘不是第一次被人看了,她收到过许许多多人的注视,男人女人都有,猥琐的下.流的,各种肮脏的不友好的,她见过太多了,早就见怪不怪了。

  可是,她从未看过这样一种眼神,不带任何情.欲,不把她当作一件物品来打量,而是干干净净的欣赏。

  苏音将她的仰慕摆在明面,她不扭捏,她不想藏着掖着,她就得让许倾尘知道,许倾尘必须得知道。好在许倾尘不是煞风景的人,她立刻给予苏音回应。

  许倾尘伸手勾了一下,轻笑道:“过来。”

  在她放下手时,大衣从右肩滑落,露出精细的裙带,还有——

  性感的锁骨,圆润的肩头,若隐若现的…

  可惜,这场视觉冲击并未持续太久,许倾尘很快将大衣扶上去。她眼神难得柔软。现在,就现在,她觉得有句话非问不可了。

  “你那天和虞枝说…”

  话说一半被打断,许清词睡眼惺忪地从二班走出来,“姐,你怎么才来啊。”

  许倾尘拢紧大衣,又恢复往常的样子,“我开会去了。”

  许清词:“哦,我才睡醒。”

  说着,她揽住苏音的胳膊,打了个哈欠,“走吧,姐。”

  许倾尘:“嗯。”

  随后迈下台阶,先她们一步走了。

  许清词小声问苏音:“你惹我姐不开心了吗,她怎么好像生气了?”

  苏音看着与她们距离越拉越远的许倾尘,一脸茫然,“是吗?”

  许清词肯定道:“嗯。”

  苏音:?

  许清词说的没错,许倾尘是生气了。非常,非常生气。没有原因,就是生气。而那件事,她不会再问第二次遍。也没有原因,就是不想再问了。

  -

  等坐上许倾尘的车,苏音快被压抑的气氛闷死。许倾尘在开车,苏音和许清词坐在后排,一上车许清词就睡了,苏音只能看着许倾尘开车。

  真美啊。

  苏音忽然想到:她以前也见过美丽的女人,但没有一个,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对了,那些美丽的女人,长什么样子?她仔细回想,记忆也随之倒退——

  苏音从记事起,苏曼眉便带着她全国各地跑,每去一个地方,苏曼眉就会住很久,苏曼眉有很多朋友,都是像她一样的美人。

  苏音叫她们:阿姨。

  可是苏音不明白,这些阿姨长得这么漂亮,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妇人来找她们的麻烦。破口大骂是轻的,有的情绪激动的,甚至会动手打她们,但是她们从来不还手。

  很长一段时间,苏音都认为:这些妇人是坏人,专挑软柿子捏,她们一定是嫉妒这些阿姨长得漂亮,所以才会欺负她们。

  又过些时间,苏曼眉不再去认识新的漂亮阿姨了。有一天,她收拾行李,带着苏音从南方来到北方,投奔了一个男人。

  男人给她们租了间房子。

  苏音记不清男人的长相,只记得每次来,苏曼眉都会带他去卧室待一两个小时。而事后他会给她很多钱。

  有一次,男人走后,苏音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妈妈,他是谁?”

  苏曼眉躺在沙发上,手臂微屈,指尖夹着一根将要燃尽的香烟,有气无力道:“他可能是你爸爸。”

  这是苏音第一次,听见苏曼眉提起爸爸。

  这一年,苏音才七岁。

  她什么都不懂,又好像什么都懂——

  为什么是可能。

  是因为你和很多男人睡过觉,你也不确定我的父亲是谁,是吗?

  苏音没问,因为她怕,怕知道真相,她宁愿没有父亲,也不想亲耳听见真相。

  那天,苏音看着苏曼眉,只觉她手腕上的玫瑰刺身格外刺眼,猖狂的图案…

  令人作呕。

  …

  忽然想起苏曼眉,在苏音的意料之外。苏音恨她。因为在她十一岁那年,苏曼眉在她面前,上了一个陌生男人的车。她给苏音留下一笔钱,还有市南的一栋老房子。从此杳无音讯。

  从苏曼眉离开那天起,每当有人跟苏音问起她的父母,她都会面无表情说出四个字——

  父母双亡。

  此时,她身边就有还不知情的人。

  许清词睡不着,便起来问东问西,刨根问底半天,她把话题引到这上面来,“音音,你父母都在市南是吗?”

  苏音眼中片刻闪过异样情绪,很快掩住,她无比平静道:“都死了。”

  许清词:“抱歉啊,我不知道。”

  苏音不在意地笑笑:“没事。”

  虽然苏音看起来不在意,许清词还是感觉懊悔,她窝在角落,不讲话了。

  又安静了。

  于是就一直安静。

  许倾尘握着方向盘,专心看路,终于开到车流量少的路段,她透过后视镜,看向苏音。

  视线碰撞。

  猛地,许倾尘眼睛刺疼一下。

  转弯。

  然后,车停了。

  许倾尘:“到了。”

  许清词赖在车里和许倾尘说了几句话,最后在许倾尘的催促下,她才和苏音下车。

  车内。

  许倾尘迟迟没走,她盯着苏音的背影,心底涌出一阵熟悉的感觉。

  她笑了。

  至于为什么要笑,许倾尘不知道。

  -

  许清词目前住的房子,是许倾尘结婚以前住的。所以这个房子的装修设计,都是许倾尘的风格。

  一进门,苏音就说:“真有品味。”

  她换上拖鞋,一点也没不好意思。来都来了。如果不好意思,那她也不会来了。

  这也是许清词欣赏苏音的其中一点。

  苏音这人,不假。

  因此在外人眼中冷漠的许清词,才会选择和苏音做朋友,并在她面前露出本来面目。这些天相处下来,苏音几乎已经忘记刚见面时的许清词是什么样子了。

  所以当看见眼前的许清词笑得傻,苏音说:“清词,你人前人后反差真大。”

  许清词眨眼,“是吗,我没感觉啊。”

  苏音:“嗯。

  然后她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边洗手边说:“许老师和你就不一样,我观察很多天了,她是真冷。”

  许清词从外面探头进来,“喂。”

  苏音转头。

  许清词打趣说:“你这张口闭口全是许老师,我直接把我姐叫来好了,我们三个一起住。”

  苏音关上水龙头,“行。”

  许清词没想到,“好啊,你竟然来真的。”

  苏音洗完手往外走,故意说:“吹牛的吧,平时在学校你那么怕许老师,怎么可能让她来。”

  激将法果然有用。

  许清词不乐意,“诶,看不起我是不是,等会儿我就给她打电话。”

  苏音:“行,我等着。”

  许清词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现在我姐在开车,别打扰她了。”

  实际上,她是在酝酿该怎么说。

  好吧,我就是怕我姐。

  许清词在心里承认了。

  -

  晚上七点,林泰酒店。

  饭桌上,许倾尘接连掐断几个电话,铃声响起第四遍,贺舟凑近她说:“接吧。”

  许倾尘摇头:“不用。”

  现在贺父贺母正在唠叨,已经唠叨很久了,如果她出去接电话,等再回来他们说不定会重新讲一遍。许倾尘怕了,她只想快点让他们讲完,然后尽快离开这里。

  而且许清词已经给她发过短信,只是想让她过去陪她。这会儿一个接一个地电话打过来,完全是捣乱,于是许倾尘回了一条短信:今天有事,明天吧。

  短信发送成功,再没新的电话打来了。没有可以分心的事,许倾尘这才听贺父贺母讲话。

  贺父语重心长道:“我们两个现在退休在家,你们就不考虑给我们生个孙子吗,趁我们腿脚还利索,还能帮你们带带孩子,等我们不能动了,可就抱不动孙子咯。”

  贺母点头,表示赞同。

  在二老期待的注视下,贺舟说:“爸,妈,我和倾尘已经在考虑要孩子的事了。”

  贺父喜上眉梢:“真的吗?”

  贺舟点头。

  二老又一齐看向许倾尘,似乎只要许倾尘不点头,他们就不会罢休。于是在他们施加的层层压力下,许倾尘无可奈何地点头了。

  贺父贺母乐坏了。劝了大半年,一直劝不动,没想到这回竟然松口了,看来没白费口舌。

  贺母笑得合不拢嘴,和贺父眼神交流一番后,她掏出一张房卡,“我和你爸吃饱了,要回家了,你们两个都喝酒了,妈给你们在楼上订了房间,你们就在这住一晚吧。”

  一猜就知道贺母订的是哪种房间。

  贺舟感觉为难:“妈,你。”

  贺母瞪他一眼,“倾尘都没说什么,你个大男人在这叽歪什么,妈还能害你们两个吗,再说了,你们是夫妻,有什么大不了的。”

  贺舟:“行吧。”

  许倾尘没讲话,她不停地往杯里倒酒,一杯接一杯地喝。她想把自己喝醉,醉了就不用想那些糟心事,就不用被当作生儿育女的工具了。

  在喝下不知道第几杯酒时,许倾尘忽然想:离婚算了。

  …

  ——你不结婚老子就打死你…

  ——你们女人不就是男人的玩物吗,不生孩子的女人有他妈屁用…

  ——你不结婚是不敢结吧,许倾尘,你他妈是不是在外面给别人当婊.子了,操,像你这样的货色,老子玩多了…

  这些肮脏的话,许倾尘听过很多遍。可是,每一个字,都是她父亲说的。是的,她的亲生父亲。

  在外人眼里,许伟义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幸福,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确实,平时他很好,可是只要一喝酒,就会变成一个疯子。

  那阵子,许倾尘说不打算结婚,许伟义又是要上吊,又是要跳海。最后,他如愿以偿地把许倾尘逼到麻木,许倾尘终于愿意结婚了。

  …

  离婚吧。

  不,不能离婚。

  许倾尘受够了,她不愿再来一遍了。比起面对许伟义,她宁愿面对贺舟。

  嗯,又认命了。

  许倾尘连自嘲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睁着凄凉的眼,好像在说:看吧,我烂掉了,我就应该烂掉。

  崩溃到极致,是麻木。

  许倾尘放下酒杯,眼神像坠入十八层地狱一般绝望,她接下贺母手中的房卡,主动挽上贺舟的胳膊,“走吧。”

  贺舟:“嗯?”

  许倾尘:“我困了,去睡觉吧。”

  两人往外走,在等电梯时,贺舟说:“以前是我的不对,以后我会好好弥补你。我知道你是为了应付他们,我在房间稍微待一会儿,等他们走了我就走。”

  大堂的风吹过来,吹走些许酒劲,许倾尘的坏情绪也吹走大半,她疲惫点头:“好。”

  -

  贺母挑选的房间果然不差。如果是情侣来到这里,一定会很开心,可是当许倾尘和贺舟坐在这里,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两个人。

  一人坐在沙发一边。

  贺舟点根烟,然后将烟和打火机递给许倾尘,许倾尘接了,她抽出一根烟含在嘴里。喝酒的原因,她的眼神有几分迷离,几乎是半眯眼,她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久久才吐出。

  灯光忽明忽暗,房间热。

  许倾尘单穿吊带红裙,紧致的身体曲线一览无余。香烟夹在中指和食指之间,她的脸廓氤氲在升腾的烟雾中,性感水润的红唇欲张不张,轻而易举刺激每一个男人的神经。

  下颌微抬,她又吸口烟。

  贺舟紧盯她的唇,不自觉地吞咽口水,有种难以自持的心情涌上心头。他的心,在疯狂跳动。

  许倾尘抽完半支烟,在弹烟灰之际,她说:“说说你的事吧。”

  贺舟:“什么事?”

  许倾尘懒散地往沙发上靠,微阂眼,“说说你为什么结婚,或者说说你和你男朋友。”

  贺舟吐出一口烟,将烟在烟灰缸摁灭,嗓音沙哑道:“我和他谈了很久,有六七年了吧,但我无法把他介绍给我的家人,也不能和他结婚。后来家里人催得紧,我压力很大,实在没办法,才骗了你,对不起。”

  许倾尘面不改色:“嗯。”

  贺舟继续说:“但是现在,我已经和他彻底断干净了。”

  许倾尘:“为什么要断?”

  贺舟认真道:“我是忽然有一天才意识到,我做的事有多混蛋,我既然选择和你结婚,就不应该和他纠缠不清,对不起,我知道说对不起没用…”

  许倾尘按揉额头,酒劲又上来了。

  贺舟知道许倾尘没在听他讲话,就不讲了。他看着许倾尘,一直看她。然后,他就陷在许倾尘的万种风情里了。鬼使神差地,他走到许倾尘身边坐下。

  许倾尘皱眉,虚推他一下,贺舟没走,顺势搂住她的腰,把她往怀里带。

  许倾尘感觉不舒服,用没夹烟的手推他,贺舟单手更用力地禁锢住她,抽出许倾尘手中的烟,使劲抽了一口后吐出来,他把烟扔进烟灰缸,眼中闪过欲望,“倾尘,你真美。”

  然后,贺舟抬起许倾尘的下巴,他想亲她。吻即将落下,许倾尘躲掉了。

  许倾尘只觉恶心,她用尽全身力气把贺舟推开,等贺舟反应过来时,许倾尘已经走了。

  贺舟摸着沙发上余留的温度,弯身去闻,他笑了,原来女人的味道这么香。他这才发现,原来他不仅能喜欢男人,还能喜欢女人。

  贺舟又点烟。

  他满脑子都是许倾尘…

  -

  晚上十点。

  许清词已经睡下,苏音却没睡着。突然换地方,她不太适应,怎么都睡不着。最后,她打开客厅的电视,找新闻看。

  果然,重播的政治新闻没放多久,困意便袭来。苏音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打算美美入睡。

  这时,门铃响了。


第17章 亏欠

  苏音正迷糊,也没去想晚上开门是否安全的事,边揉眼边去开门。

  门开了——

  苏音愣了。

  许倾尘也愣了。

  苏音的目光落在许倾尘手上。她的双指之间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烟雾是散的,许倾尘的神色是乱的。几乎是瞬时,许倾尘把烟往身后藏。

  苏音装作没看见,侧过身站,“老师,外面冷,快进来。”

  许倾尘:“等下。”

  她往楼梯间的方向走。

  几秒后,感应灯灭了。苏音正准备开灯,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响起。蓦地,一阵心安。苏音的手搭在开关上,没开灯。她望着这片黑,用力地望。

  直到这阵声音越走越近,感应灯亮了,苏音看着许倾尘走向她。那支烟不见了。

  许倾尘身上每一处不易被人察觉的细节都落在苏音眼里。先是花掉的唇妆,再是凌乱的长发,最后是破碎的神情。

  苏音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去扶她。她总担心,许倾尘下秒就会碎掉。

  于是,苏音就去扶她了。

  说是扶,可她连许倾尘的大衣料子都没碰上。真心疼一个人,是不会逾越的,做什么都克制小心。

  许倾尘醉得厉害,没想太多,她主动搭上苏音的手,边换鞋边说:“清词睡了吗?”

  苏音:“她八点就睡了,老师,你要是找她我就去把她叫醒。”

  许倾尘:“不用,让她睡吧。”

  说完,她摇晃着走向沙发,在苏音刚才躺过的位置坐下。然后,眼神空洞地盯着电视。

  苏音站在她身边,也看电视。

  空调开得热。

  片刻后,许倾尘脱掉大衣。

  听见声音,苏音低眼看她。从这秒开始,她再也没看过电视,一眼都没有。

  她看许倾尘,看红裙,看穿红裙的许倾尘。明明是冰山,却满身妩媚气息。

  修长的手指搭在交叠的腿上,白皙的双腿包裹在紧致的红裙里,引人遐思。她不经意间抬手,把低胸红裙往上拉了拉。蓦地,肩带滑下去了。

  苏音迅速别过眼。

  空气中有热气喷薄在她裸.露的肌肤上,许倾尘扬唇,随手将肩带勾上去,媚态天成。

  温度忽然升高,苏音越来越口渴,她拿起茶几上剩的半杯水,一口喝完。当弯腰放杯子时她才发现,许倾尘在对她笑。

  苏音擦掉嘴角水渍,摸不着头脑道:“怎么了,老师?”

  许倾尘笑着摇头。

  苏音坦坦荡荡地看着她,她强装镇静,耳朵却充了血,变成和红裙一个颜色。

  “老师,我去给你倒杯水。”苏音想走,想掩饰掉她的不自然。

  许倾尘没让她如愿,“我不喝水。”

  苏音脱口而出,“那你想喝什么?”

  许倾尘倚在沙发上,半阖的眼轻抬,眼尾向上撩出弧度,她表情迷醉,声线慵懒道:“去酒柜给我拿两瓶酒,我想喝酒。”

  苏音:“啊?”

  看她不动弹,许倾尘眉头一皱,微歪头表示她的不悦,“去不去,不去我就罚你抄书。”

  苏音:“噗。”

  这下她非常确定了,许倾尘就是喝醉了。那,趁这个机会…

  于是,苏音蹲下身,用双手捧住脸,笑嘻嘻道:“那你罚我吧。”

  她心想:这应该不算趁人之危吧。

  当然不算!

  许倾尘又皱眉头,用绵软的声音说出一句自认为十分有威慑力的话,“罚你,罚你抄一百遍。”

  苏音‘咯咯’笑出声,“好啊。”

  许倾尘没再说话,而是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临睡前,她还在说:“罚,要罚…”

  苏音笑不拢嘴,这样的许倾尘难得一见,不多看几眼岂不是太亏。但适可而止。苏音很快收回视线,起身将沙发上的毯子给许倾尘盖上,再顺手关掉电视。

  全都黑了。

  苏音站在黑夜里,哪里都不想去。她说她就应该待在这里,待在有许倾尘的地方。这就是宿命感,解释不通的宿命感。

  -

  在陌生的地方很难睡着,苏音又醒了,她打开床头灯,一看才两点多。她闭眼,却怎么都睡不着了,越躺越渴,她掀开被子,起身去客厅找水喝。于是,她看见这一幕——

  昏黄的灯光簇拥在许倾尘身上,她坐姿优雅,轻轻晃动酒杯,透明酒杯里的液体漾出涟漪,倒影在里面的她的脸:

  冰冷,麻木。

  许倾尘并不想看自己这副模样,迅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杯子空了,苏音的心也空了。

  苏音走过去。

  许倾尘看着苏音朝她走来,她眼中无波无澜,与刚才的她判若两人,看来是酒醒了。

  苏音:“老师,你醒了。”

  许倾尘:“嗯。”

  又拿起酒瓶,她边往杯里倒边说:“睡不着吗,陪我坐会儿。”

  许倾尘的声音很平静,可苏音却感觉她很寂寞,不是生理的寂寞,应该是灵魂的寂寞。

  苏音懂,因为她也很寂寞。所以当在许倾尘身边坐下时,她说:“老师,你很累吧。”

  肯定句。

  许倾尘的手一抖,有酒顺着杯壁往下淌,最终,干涸在她的手背上。她掩住复杂的情绪,继续倒酒,这回,一滴没洒,她将酒杯往嘴边送。

  苏音又说:“老师,我知道你很累。”

  拿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许倾尘侧头看向苏音,像自我麻痹般说:“我不累,我一点都不累。”

  苏音笑了笑,她没和许倾尘争论,而是一本正经道:“可是我累,我好累。”

  许倾尘愣了。她不是不累,而是她不敢说累。可是当她听见别人跟她说累,她突然敢说了。因为同病相怜容易让人卸下防备,放松警惕。

  苏音追问:“老师,那你累吗?”

  许倾尘转回头,将酒杯放到茶几后,低了很久的头,再抬头时,她眼中闪过碎光,疲惫不堪地叹气,“累。”

  尾音断了。

  对许倾尘来说,吐露心声是一件艰难的事,说出这声累已经是她的最大极限。

  苏音明白,因为她和许倾尘是一样的人,因为她知道她们是一样的人,所以她什么都愿意和她讲,但许倾尘不知道。

  那不难。

  让许倾尘知道就好了。

  苏音不怕让许倾尘知道她世界里的肮脏,她真的什么都不怕,如果许倾尘愿意听,那她愿意交出全部真诚。但现在,还是以安慰许倾尘为主,“老师,不要被不值得的人和事影响心情,你的开心最重要,我希望你能开心。”

  许倾尘鼻子一酸。

  她怎么都想不到,第一个对她说出这种话的人,竟然是她的学生。

  既然苏音说出这句话,那她是什么身份都不重要了,学生又怎样。在这一秒,她拯救了她。那许倾尘就愿意相信她,愿意向她敞开心扉。

  苏音知道许倾尘有话对她讲,也看出她的踌躇。于是苏音关了灯。

  周遭陷入一片漆黑。

  苏音听见,有几声急促的呼吸声响起,她开口问:“老师,你怎么了,我还是把灯打开吧。”

  许倾尘阻止道:“不用。”

  苏音:“好。”

  她摸黑坐下,紧接着,许倾尘说:“手借我一下可以吗?”

  苏音不解道:“嗯。”

  她递过去手,几秒过后,她的手被牢牢抓住,冰冷的温度,苏音这才意识到——

  许倾尘怕黑。

  苏音反握住她的手,压在沙发上,她一句话也没说,她能感受到许倾尘的颤抖。

  沉默着,一直沉默。

  过去很久很久,久到苏音已经适应这阵寂静,许倾尘终于开口讲话,“今天是中秋节,也是…我妈的祭日。”

  苏音心一紧。

  许倾尘继续说:“我还记得那天,我在书房看书,听见楼下喊,有人跳楼了,我往下望,怎么都没想到,躺在血泊里的人会是我妈,明明十分钟前,她还笑着来和我说话…”

  她的声音已然哽咽,“她当时一定是来和我道别的,怪我,如果我及时发现,她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苏音安慰说:“老师,不怪你,你不要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阿姨一定不想看见你这样,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你过的好的人。”

  许倾尘忽然很想流泪,她仰头,倔强地忍住,“是,她是善良的人,正因为她的善良,才被我爸活活逼死了。”

  苏音心里咯噔一下,“为什么?”

  许倾尘深吸好几口气后说:“后来,我妈的朋友告诉我,我妈早就知道我爸在外面有外遇了,而且不止一个,但她一直忍气吞声,她以为她可以一直忍下去,直到有一天,她知道我爸的外遇怀孕了。”

  苏音眼里闪过心疼。

  许倾尘则是紧攥住苏音的手,把话讲完:“再后来,那个女人把孩子生下来了,这些我妈都知道,她也忍了。”

  说到这,她竟笑了。

  “但你知道最后让我妈崩溃的点是什么吗,可笑,真可笑。”

  苏音一阵心慌:“什么?”

  许倾尘:“真是造孽,那个孩子的生日,竟然和我妈是同一天。”

  苏音理解。

  这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这之前,一定有千万根稻草。

  苏音条件反射般想到了什么,她目光苍凉且呆滞:“老师,你恨那个女人吗?”

  许倾尘:“恨,我无时无刻不在恨她。”

  苏音大脑轰鸣一片,想附和许倾尘的话堵在嗓眼,怎么都讲不出。因为她的母亲,就是这样的女人。

  ——破坏别人的家庭。

  ——真该死。

  这些字眼彻底将苏音的灵魂掏空,她目光漠然,“该死,那个女人该死。”

  忽然之间,苏音感觉她和许倾尘中间,多出一道再也无法跨越的鸿沟。学生与老师的距离仅仅是三尺讲台,但她和许倾尘之间的距离是:

  三尺讲台。

  再加上,从十八层地狱到人间。

  苏音不敢吐露心声了,她怕了,她经历过的那些肮脏的丑事,一个字都不敢讲了。

  那个女人亏欠许倾尘,那个女人的孩子同样亏欠许倾尘。苏曼眉亏欠很多人,作为她的女儿,她也亏欠很多人。

  私生女。那我呢,我又是谁的私生女。我的存在是不是也让一个家庭破裂了,苏音忽然感觉世界塌了。

  一身罪孽,注定不能活在阳光里。

  对不起。

  对不起,许倾尘。

  -

  天将要亮,许倾尘走进卧室,从柜子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很厚,但很新,因为她不常用,只拿来记录重要东西。

  她翻到最后一页。

  那是得知母亲去世的原因那天,她写下的。字体潦草,下笔极重,纸张都被划破了,每一笔都带着恨意——

  3月29日。


第18章 红裙

  晴空万里,阳光肆意。

  客厅没拉窗帘,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子,一片透亮,夜的神秘不在了。

  许清词站在沙发旁边,困意顿消,她左看右看,看来看去一脸懵——

  茶几和地上尽是酒瓶。许倾尘和苏音对坐,她们不讲话,也不看对方。零交流却无比和谐,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

  许清词一瞬间感觉自己站在这里很突兀,但她不得不中断这份‘和谐’,因为这两人的状态看起来实在太糟。

  “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许倾尘很慢地抬眼,起身时说:“我昨晚来的,你那时候睡着了。”

  她黑眼圈很重,声音很低。

  许清词看向苏音,“音音,你是刚醒吗?”

  苏音:”嗯。”

  她没说谎,的确是刚醒,只不过不是从卧室醒过来的,而是躺在沙发上被许倾尘洗澡的声音吵醒,哗啦哗啦的水声,现在还在苏音脑海中回荡,真是一刻不偷闲。再加上又困又头痛,她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许倾尘:“苏音。”

  没反应,等待半分钟后,她去拍苏音的肩,很轻很轻,刚碰上手就拿开了。

  苏音却反应很大,迅速抬起头,“老师。”她用力看,如愿以偿撞见许倾尘眼底的红。

  许倾尘似乎不喜被窥视,微侧身道:“你这两天都在这是吗?”

  苏音也知不妥,连忙收过眼,“嗯,怎么了老师?”

  许倾尘抬手指了指许清词,“明天是她生日,我不一定在,你帮我看着她,别让她去不该去的地方。”

  一听这话,许清词一脸不乐意,苏音坏笑道:“放心吧,老师。”

  许清词:“…”

  这是什么情况,她们不是关系不好吗,怎么开始联合起来对付她了。

  许倾尘很疲乏,懒得管她,边揉太阳穴边往卧室走。刚才洗完澡,她换上一套朱红色睡衣,没昨夜的红裙辣,但也不逊色。她只是走了几步,苏音却感觉像经历一个世纪般漫长。

  等门开门关,苏音双眼间浮现出失落之色,她不禁轻轻说:“老师很适合穿红色。”

  许清词久久盯着那扇门,声音紧绷道:“可她不常穿。”

  苏音:“为什么?”

  许清词牙根快要咬碎,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她说不出口,她不忍心说。

  她记得,那年夏天很热。在热闹的街市上,许伟义指着许倾尘破口大骂,“你他妈就是个婊.子。”

  他骂声很大,逐渐有很多看热闹的人凑过来,许倾尘站在人群中心,被人指指点点。有人说她是给人做小三的,还有人说她是出去搞外遇了…

  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许倾尘抿住苍白的唇,冷眼走出这片议论声,她背脊挺直,步伐优雅,自始至终,她没有低眼去看任何人,像一朵骄傲的红玫瑰。

  虽然许清词还那时还小,但她知道许倾尘被骂的原因──

  仅仅因为她穿了一条火辣的红裙。

  后来再很多年,她穿衣保守,纽扣经常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她再也没穿过红裙,即使她穿红裙有迷倒众生的魅力,可她就是不穿了。

  那昨天,为什么忽然穿红裙了。

  这无法解释。

  -

  苏音睡了个回笼觉,中午才醒。她做了个诡异的梦,梦里一片红玫瑰,其中有一朵,花瓣刺红,根叶却烂了,不停地流血,将整片泥土都染红…

  缓了很长时间,苏音才清醒,她下床走出卧室,当经过许倾尘房间时,看着紧闭的房门,她小声问正在看电视的许清词:“老师还没醒吗?”

  许清词转过头,“没醒。”

  苏音立刻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往前走并说:“清词,你吃饭了吗?”

  话音刚落,许清词立刻揉肚子,“没吃,但是我饿了。”

  许清词饿了,许倾尘一定也饿了。

  苏音:“有菜吗,我给你做。”

  许清词露出惊讶之色,上下打量苏音一遍,“看不出来啊,你竟然还会做饭。”

  说完她放下遥控器,踩着拖鞋边往厨房走边说:“我看看。”

  苏音倚在厨房门口等她。

  许清词打开冰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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