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是想在周令也高考之后就和她表白的。 但是她回家的事情让我一下子失去信心,我不知道如果我和她表白了,我们是不是还能够维持现在的关系。 因此当她回家来的时候,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故作快乐的欢迎她回家。 周令也向我微笑,但我能看出她神情中的疲倦。 “回家开心吗?”我问。 她点点头。 我又问:“你想吃点儿什么?” 她摇摇头。 我再问:“你是不是累了?你要不要睡一觉?” 她终于开口,说好。 周令也睡了很长的一觉。 我不敢打扰她,坐在她边上把《青城》最后的细节修改好。等修改好了之后我本来想出去找个打印店把它扫描到电脑上,但是我怕周令也醒来看不见我担心,就把画稿收好了,去了厨房。 站在灶台前我叉着腰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打开冰箱取出两颗鸡蛋。两碗面条窝溏心蛋做好了,我回房间一看,周令也还在睡觉。 等到面坨了,周令也仍然没有睡醒。 我吃完了一坨面和溏心蛋。周令也的那碗面我没动,等到她醒的时候碗里的汤都涨干了,面条泡的发白,一碰就松散开,难看得让人想要作呕。 我把那碗面倒掉,给周令也重新做了一碗。 端着面出去的时候,周令也穿着她那件平时常穿的粉色长袖睡裙坐在茶几前的地板上,抱着膝盖发呆。 我把面放到她的面前,说:“你吃点吧。” 周令也眼神呆呆的,过了两秒才拿起筷子。 抬头看看墙上挂着的钟,这都是第二天凌晨一点了。 周令也中午回的家,睡了整整八个小时。 我很怀疑她回家到底都做了什么,否则怎么一副去荒野求生了两天一夜的样子? 等到她把面吃完了,我才问:“你回家去干嘛了呀?” 语气和表情都是我在心里排练过好几百个回合的,轻描淡写又若无其事,保准不会让周令也感到我的刻意。 周令也把刚放下的筷子又拿起来,再重新放回碗边。 她这个动作如此重复了两三次之后,怔怔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面碗说:“也没干嘛。” 我还想问,她又说:“我妈妈正在备孕呢。” “备孕干嘛?” “生二胎呀。”她轻飘飘的说,然后站起来拿起面碗,“她们想再要一个孩子。” “她们……”我听到我自己干巴巴的问话,“是想要儿子吗?” 周令也的笑声和她的答话一样轻飘飘的,让我想到那种小小的精灵。她把面碗放到厨房之后走出来,靠在厨房门边说:“不是。她们只是想再要一个孩子。” 我看着周令也。 她父母已经有了一个这么大的女儿,如果说喜欢孩子,那么早在周令也小时候就该再生二胎,而且也不可能把周令也一个人放在出租房里,连她的高考都不闻不问。 所以一开始我以为她父母是重男轻女,想再要一个儿子。 但是想一想,好像周令也并不是第一天当女孩子…… 我知道再问下去,大概会触及到周令也一直避而不谈的事情。那或许是周令也心里的伤口。 但是如果我不问的话,我们就会退回原位。 我们能在这样的位置上待多久呢? 我会,或者说我能在周令也家待多久呢? 一旦我离开了周令也家,我们还会有联系吗?我还能见到她吗? 我想答案是否定的。 过了这个夏天,周令也就要去上大学。 她会住宿舍,有新的朋友,新的生活。而陆祺燃只是她在高考那年夏天发的一次疯,是青春里一道可有可无的回忆。 她或许会和以后的朋友提起我,用那种陌生的,带着淡淡骄傲的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你们都没我高中的时候疯,我高考前一个月还收留了一个被赶出来的小姑娘呢。” “怎么啦?”周令也的问话让我回神。 我笑着摇摇头。掌心淡淡的汗告诉我我在紧张,但是脑子和身体都没有听我的指挥,它们自顾自地工作:“为什么?” 周令也反问我:“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们还想再要一个孩子?” 周令也的眼神在这一瞬黯淡下去,和家里的光线一样晦暗。 她慢吞吞地走过来,塑料拖鞋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然后周令也在我身边坐下来,说:“因为我没有用了。” 我先是愤怒,然后才是难过。我说你怎么会没用呢? 周令也就坐在我身边,向我和盘托出她的过往。 周令也的爸爸妈妈对周令也这个独生女寄予厚望。 小时候她爸妈希望她能认字会背古诗,上学了希望她能拿满分,到读高中就希望她能包揽每一次考试的年级第一。 一直到读高三之前,周令也都是他们最满意的女儿,因为周令也又乖又听话,无论他们对她有什么要求,她都能满足。 “……我其实去年就应该高考了。”周令也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很难看,她用余光偷偷看我,咬字也含糊。 我知道,但我没说。“我还以为你比我小一岁。” “我应该和你一年。我是七月份生的。” 我也知道。“那你比我大两个月,我是九月份,秋分那天生日。” 这句话落下后,我又一惊一乍的说:“哎呀,那你的生日快到了呀!” “是的啊。我马上就要二十岁了。” 我换了个姿势在地板上坐着,“那你去年怎么没有高考呢?” “因为我生病了。” “嗯?”我的心脏先骤停。 “抑郁症。” 那个年代对于抑郁症的普及很不广泛,我所知道的也不过是浅显的:“是你一直不开心,所以才有抑郁症的吗?” “不是。”周令也抱住自己的小腿,把下巴贴住膝盖,“高二开始我的压力就一直很大。那时候我就时常会头疼,疼的书上的字也看不清楚。后来到了高三,我的压力就更大了,我几乎每天都要头疼好几次,疼的时候只有书上的字看不见,但其他的东西都能看得清楚。我爸妈带我去医院检查脑子,医生说脑子没有问题。” 她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然后医生建议我爸妈带我去看精神科。” 周令也的父母当然是不愿意的。 谁愿意承认自己家的孩子有精神病?谁愿意接受呢?尤其周令也在人生前十七年,又一直是他们优秀的,引以为傲的女儿。 “我那段时间把止痛片当饭吃。因为一直疼,一直疼。”周令也说着,手又揉上了太阳穴,做出和之前我看到过的一模一样的动作。 “后来呢?”我听到我的嗓音沙哑。 “后来我疼得受不了,自杀了。”周令也把长袖挽起来,露出那几条弯弯曲曲的疤,“美工刀割的,特别疼。”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轻轻的摸着她的伤疤,希望以此能减轻一些她的疼痛。 周令也把她的手腕交到我的手上,继续说:“我自杀了三次都没有成功。那段时间医生一直建议我去精神科检查。我想去,但我爸妈还是不肯。说有什么事情都等到高考之后再说。其实我也那么想……我当时想我还能看得了书,我就要参加高考。” 后来当然是没有能高考。 那天周令也去了考场。第一科考语文的时候她就开始头痛,痛的出了一身冷汗,衣服都湿透,然后晕倒在考场上。 考场的老师把她紧急送到医院。清醒过来的周令也还没有回神,先听到妈妈问她下午的数学还能不能继续考。 “我说考不了。”那也是周令也第一次向爸妈说‘不’。 她说她永远忘不了父母脸上震惊的表情,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她会拒绝,所谓的询问也从来都只是一个可以省略,但一直存在的无用过场。 “我本来以为不高考,人生都会坍塌。但是我活到了现在,除了被我爸妈抛弃之外,一切好像都很正常。”周令也说这话的时候还在笑,语气也淡淡的,有种劫后余生的快乐。 可是我却被她身上散发出的海啸般的悲伤淹没。 周令也朝我的脸颊伸手,用掌心蹭了蹭它,“不要哭呀。” 我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海啸在我的脸上,眼泪断线似的不停往下落,止也止不住。 我从来没有哭得这么惨过。 连三岁那年发现被我妈丢掉的时候,我都没有哭的那么惨。 周令也转过身来抱住我。她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香味。很好闻,但是我陌生的味道,是来自她父母家的味道。 我在她怀里,抽抽噎噎得说:“我,我没哭。” “好哦好哦,你没有哭。”周令也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温柔的好像在哄一个小孩子。 ----
第11章 眼泪 我在网上偷偷搜索抑郁症。 周令也说她当时确诊的是中度抑郁。她爸妈知道后骂了她一个暑假。她没有向我学那些话,但我知道她心里不好受。 在她第四次自杀之后把她送进了光明高中,并在附近,也就是我们目前住的地方租了房子给她。 “我是一个没有用的女儿了,不能继续满足他们的想法。所以他们要一个新的孩子。” 我的耳边一直响着这句话,在手机上查着关于抑郁症的资料。 ‘发病原因尚不清楚……基因遗传等因素有关……核心症状是情绪低落,兴趣减退。严重时会产生无用、无助、无望的感觉……可以使用的药物……’ 我把这些信息记在手机的备忘录里,这样以后遇到周令也的突发情况就不会手忙脚乱。 周令也——我放下手机转过头,黑暗中她侧身睡着,脸朝着我,一只手握成拳塞在脸颊边,看起来无忧无虑。 我一点一点挪动身体,身下今天刚刚铺上的竹凉席磨的我小腿肚发疼。在周令也身边躺好了,我为她盖好被子。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我对她说:“令也,我昨天晚上查了。抑郁症和发烧感冒一样的,都只是生病了而已。” 周令也坐在床上没说话,歪着头看我。 我跪在床上,比她高出一截子来,神情认真:“发烧感冒吃药能治好,抑郁症也是能治好的。这不是绝症。你每天按时吃药,我陪你,我们一起把病治好。” 周令也脸上的五官一个也没动。只是呆呆地盯着我,像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又疑心是不是我太突然了,她本来就不爱说这些事情,结果我现在一大早的说起来。 正在我纠结的时候,周令也的嘴角扬起来了。她说:“好啊。” 我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那你如果觉得不舒服,不开心,你要记得告诉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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