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令也妈妈的眉头越拧越紧,“你有毛病啊?你赶紧走吧。” 这时候就轮到我上场了。 我之前和邱大妈她们商量好的,周令也妈妈脾气不好,听见她们的理由估计会关门。到时候就由我来,人家是先礼后兵,我们先兵后礼,总能获得一点好脸色。 邱大妈当时就说我:“坏人么老太婆做,好人你自己来。” 我被她说的羞赧,邱大妈又反过来安慰我:“没事没事,反正是你们小孩子之间的事情。” 我从大妈中间走到门口。 走近了,我的目光顺着周令也妈妈的脸往下滑,停留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然后说:“阿姨,不好意思啊。我奶奶脾气有点着急,没把话说清楚。我们也只是听到有人在哭,所以才过来问问您的。不是有意打扰。” 果然,周令也妈妈面色稍霁,门稍微开大了一点,“哦,那我们家孩子确实没哭。” 我想起周令也憔悴的样子,忍住揍她的冲动对她微笑:“没有哭那就最好了。” 说到这里,我放轻了一点声音,凑近周令也妈妈说:“不过我奶奶这个人有点轴的。我也怕她以后总来打扰您,如果您方便的话不知道能不能麻烦您让您的孩子出来给我奶奶看一下啊?免得她疑神疑鬼的。” 周令也妈妈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我感觉她会同意,因此趁胜追击:“我就在这里住几天,马上就走了。老人家嘛,平时又没有事情做,到时候一直过来也烦的呀。” 周令也妈妈叹了一口气,说:“那你们等一下吧。” 她把门虚掩上了,我听到脚步离远的声音。 趁此机会,我把门重新打开一条缝,将周令也家的布局大致看了一眼,然后重新掩上门。 天知道我这时候多想冲进门去。 我多想冲到周令也的房间里一把拉住她把她带走。 可是不行,甚至当我看见周令也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都只能维持着礼貌的笑容说:“你好。” 周令也穿着那条我们初次见面时穿的粉红色长袖睡裙。只是原本宽松的睡裙变得好大,垂下来裙摆几乎要拖地。她的头发长长了很多,垂到肩下面,很黑很亮。 她整个人看着都很干净,是一种异样的干净。 周令也对我的打招呼毫无反应,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我的方向,抬着嘴角弯着眼睛微笑。 我又说了一次:“你好。” 周令也还是没有动。 直到她妈妈拍了拍她的肩,“打招呼啊。” 周令也一直绷紧的肩头这才松懈下来。她抬起胳膊左右轻晃,说:“你好。” 邱大妈一把推开我,往前一挺胸,两只脚都快踏进周令也的家里了。 她开门见山地问:“姑娘,你没挨打吧?” 周令也的反应在一瞬间让我崩溃。只见她脸上还保持着虚假的完美微笑,眼也不眨地说:“我没有挨打,没有人打我,我在家里很好。” 怎么可能?谁会相信啊? 她和我打招呼的时候袖子落下来,只有皮包着的骨头上都是扭曲的伤口。 邱大妈在这时候发挥了大妈的战斗力,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揪住周令也的胳膊说:“好孩子,你告诉大妈你是不是挨打了?你没挨打,你这个伤从哪儿来的?” 周令也本能地往后退,下意识地看向她的妈妈。 她的妈妈上前去握住邱大妈的手要掰开,“我这个姑娘脑子有问题的,所以平时我们都把她关起来,不然她会自己打自己的。你个老太太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说。” 邱大妈不依不饶,放大了自己的音量:“啊?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你这个姑娘看着干干净净的,又那么聪明,哪里像脑子有问题啊!” “欸我说你个老太太怎么回事!”周令也妈妈用力地去掰邱大妈的手,“你没听说过就是没有啊?我姑娘就这样!你放开!” 邱大妈不理她,只是盯着周令也问:“姑娘,你跟奶奶说,你是不是挨打了?” 周令也漂亮的五官都扭在一起,她转过头去看向她妈妈,带着哭腔无助的喊:“……妈……我、怕、我……怕!” 周令也的妈妈还在努力掰开邱大妈的手,而我靠着墙顺势坐下了。 我的胃一直在一抽一抽的疼,浑身又冷又热,根本站不住。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我没有办法用语言来描述我的崩溃和慌乱。 我能救她,我一定能救她。 可是我的眼前只有她在游乐园里大笑的脸,只有她在海边说‘我最爱陆祺燃’的样子,只有她在我的身下红着脸喊我名字的样子…… 眼前呆滞的,无助的,脆弱的人是周令也,吗?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她,她是公主,公主怎么额会被人说脑子有问题?公主怎么会被邱大妈吓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往袖子上抹? 昨天晚上她还不是这样的。 昨天晚上她还能正常的和我说话呢! “欸那个小姑娘!你把你奶奶赶紧弄走!”周令也妈妈冲我喊。 我把头往大腿和肚子的方向缩,同时捂住了耳朵。 这不是周令也,这不应该是周令也。 救命、救命—— 我猛地站起来。 想象之中的我伸手握住周令也的胳膊在她面前跪下,哭的和她一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别、别吓我,我求你,我求求你令也……” 但是不能。 我伸手的时候就开始恍惚。 克制——克制,我的人生从来都没有这么克制过。 在过往所有的交战里我都是横冲直撞,有仇必报,打得血肉模糊也行。 但现在不能。我知道不能。 可是我的道行不够,只能忍住行为,忍不住眼泪。 场面就变得格外奇怪。 两个女孩子一同哭着,一个无助地喊‘妈’,另一个绝望地喊‘奶奶’。 一边的钱大妈看见我哭,用不知道擦什么的汗帕子使劲给我擦脸。我一边拉着邱大妈一边对周令也妈妈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被灰尘迷住眼睛了。奶奶,我们走,奶奶。” 邱大妈当然也意识到我不对劲。 她很快停下了拉扯,走之前对周令也的妈妈说:“你最好做点好事!不然以后夜路都不好走!” 周令也妈妈关上了门,我被两位大妈架着离开。 ----
第29章 放心 我蹲在七栋的楼道口。 邱大妈和钱大妈松了手,我就脱了力,软软地蹲在那里。 邱大妈蹲下来问我:“接下来咋办啊小陆?她妈那样你也看见了,报警肯定也没用的。” 我没说话。 钱大妈在我另外一边蹲下了,开始试图让我放弃:“这毕竟是人家姑娘的家事儿,咱们也不好太管。再说了,她妈妈不是说那是她自己弄的吗?” 我还是没说话。 剩下的两位大妈站在我面前,把我头顶的光一起挡住了,“小陆,你说句话呀。” 一股气堵在我的胸腔。 我甚至来不及说话,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邱大妈‘唉哟’一声揽住我。 她的怀里有一股毛豆混青草和汗的味道,不好闻。可是我还是在她的怀里哭了很久,哭到彻底没有力气。 然后我说:“对不起阿姨们,给你们添麻烦了。” 几个阿姨马上一起‘哎哟哎哟’的,说着‘这算什么啦’,‘没事的’,‘你自己要照顾好你自己’这之类的话。 我一一应下,然后说要去上班,不打扰阿姨们了。 阿姨们也没有留我。邱大妈拍了拍我的肩膀,跟其他几个阿姨一起走了。 我狠狠地抹了一把脸。 上班的时候我在脑海里回忆周令也家的布局。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这么回忆是为了什么。显而易见的,我不可能入室把周令也直接劫走。 或许能帮上忙吧。我在心里这么想着。 晚上十点我下了班,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到了周令也家楼下。 她果然还在窗前。 看见我出现在路灯下,她扭身走开。 我不知道她要去干什么,没有走,只是等她。 没一会儿她又重新出现在窗口,从防盗窗的缝隙里丢出一张纸条。 我走到墙边弯腰捡起,在路灯下,我又一次看见熟悉的周令也娟秀的字迹。 她写:我一定会想办法逃出来,你过来太危险了,不要再来了。我还记得我们的约定,我一定不会有事,我不会让自己死。你放心。 我抬头,周令也还在窗前。她举起手,借着夜色和灯光我看见她手上拿着的是我们一起去樟市的时候捡的贝壳。 我把纸条折起来放到口袋里,向她很缓慢的点头。 周令也没有停留,转身又离开了。 这一次我等了五分钟。 一直到确定她不会再出现的时候,我蹲下来,抱住小腿开始哭。 妈妈丢下我的时候是这样,被撕碎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也是这样,现在面对不会重新出现在窗口的周令也还是这样。 为什么我这么没有用?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 周令也的房间门上挂着一把锁,对面应该就是她爸妈的房间。 她要怎么才能逃出来? 我满心悲凉。死亡的念头自脑海里冒出来,又被自己按下。 我不能死。 周令也说了,她不会有事。她敢这么跟我许诺,就一定不会让自己出事。 我要相信她。 我也只能相信她。 周令也丢给我的那张纸条被我一直随身携带着。 一直到后来,很多很多年之后,这张纸条的纸张都泛黄,我仍然把它携带在身边。 它的存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我:周令也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我,她从来都没有抛弃过我。她在为我们的未来努力。 我在第二天买了点心和凉茶,送给邱大妈她们。 大妈们一边推拒着一边关心我。 我其实是挺感动的。 要知道几天之前,我们不过还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但现在她们已经愿意为我考虑,会担心我的心情。 我打开点心盒子,一边给她们分点心一边说:“没事的,我会和她一起想办法的。” 邱大妈拿着我给她的点心正想吃,听到我的话又把点心放下说:“小陆,你们年轻人脑子聪明,但是千万不要冲动嗷。” “我知道的,邱姨。” 晚上下班的时候我还是会去周令也家楼下。 我什么也不做,只是站在路灯下面。尽管周令也没有再出现在窗边,但是我还是会坚持去。 这样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哪怕不能看见她,哪怕听不到她的声音,哪怕得不到她的丝毫消息,站在她家路灯下面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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