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又是简短的两个字。 槿秦见了,暗暗纳罕。毕竟苍潭派一向是最听天庭话的了,又怎会发现异常而不报呢?她实在猜不透她这师尊到底是怎么想的,可偏偏她师尊行事从未出过差错,她也只得听命行事。 “弟子谨记,”槿秦虽如此说着,但心中到底是不安的,她又抬眼看了看那望不见的禁苑,这才道了一句,“弟子告退。” 说着,她就要转身。可刚要走,她便又瞧见石头上出现了新的语句:“燕渺何如?” 槿秦见状,连忙止了脚步。“师妹一切如故,”她叹了口气,又答道,“她有了个徒儿,人看起来是精神了些,可依旧是陈疾未解,术法难为,心绪不聚,而如今她顾及着她徒儿的安危,又要把她徒儿送来静心楼……师尊可是有话要给师妹带吗?” 那石头上一时却没有动静了。不知过了多久,却从禁苑之中飞出来一个锦囊,稳稳地落在了槿秦手中。槿秦会意,连忙道:“师尊放心,弟子定然带到。” 黄昏时,槿秦驾云离开了禁苑,掉头便去了忘尘峰,而辛姮依旧在界碑前跪着。见槿秦来了,辛姮忙颔首道了一句:“见过师伯。请恕弟子不能全礼。” 槿秦见她如此,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在此跪着?” 辛姮只是低头答道:“弟子不想离开忘尘峰,可师尊已有令,若无她允许,我不得再踏入忘尘峰半步。弟子无法,只得在此长跪不起,请求师尊收回成命。” 槿秦见了,不禁摇头:“就这么不想去静心楼住着?偏要在这忘尘峰?” 辛姮却只是说:“弟子心意已决,师伯见谅。” “你这孩子。”槿秦见她如此坚决,轻轻叹了口气,也未再多说一句话,抬脚便沿着小径上了山。 忘尘峰上,燕渺正在辛姮的屋子里给她收拾行李,九节狼就在一旁的窗子上趴着,看着她。“她来苍潭山,竟也没带什么重要之物,只是些衣物而已。”燕渺说着,把包裹系好了。可她看着那些衣物,心里却总是不忍。 九节狼见了,连忙从窗子上跳下来,又跑到她的腿边绕来绕去。燕渺见了,自然知道这九节狼在想什么,可她主意已定,她是不会再耽误辛姮了。 燕渺无视了九节狼的存在,把那打包好的行李放在一边,转身就要再出门,一边走还一边说:“我去寻些好用的法器给她,她随身的东西都太简单了。静心楼里住着的那些大多都是世家子弟,每个身上都有家里带来的法器,独她没有……” 可她刚碎碎念着出了门,便和槿秦迎面撞上。“师姐,你怎么来了?”燕渺忙问着,挤出了一个笑容来。 “师尊有话给你。方才去你的房间寻你不见,便来这找你了,”槿秦说着,便把锦囊递给了燕渺,道,“你自己看吧。” 说罢,见燕渺接过了锦囊,她便背过了身去。 燕渺连忙打开锦囊,只见里面是一张帛书,展开帛书,却见上面只有两行字:“若问前尘,但看今朝。情之所至,心之所倚。” “但看今朝?情、心……”燕渺不解,她刚想问问槿秦,可一抬头,便瞧见槿秦背对着她,她不由得奇怪,便问道,“师姐,你这是做什么?” 槿秦依旧是背对着她:“这是师尊给你传的话。师尊若是想要我知道,大可直接让我传话,就不必给这一个锦囊了。” 燕渺听了,微微一笑,槿秦总是这般小心。“师姐,你我不分彼此,又何必在意这些?”她说着,绕到了槿秦面前,“师尊之意,我有些不懂,还需师姐详解。” 可饶是她眼神真挚,语气诚恳,槿秦依旧无动于衷。“师妹,或许有些事只能你自己悟了,旁人帮不得你,”槿秦说着,瞟了眼辛姮的屋子,岔开了话题,“你这是要给她收拾行李?我来时,那孩子还在山下跪着呢,不像是轻易就能妥协的。” 燕渺听她提及此事,便默默地把锦囊收了起来,又垂眸叹道:“可不如此,又能如何呢?”说着,燕渺抬眼看向庭院,辛姮舞剑之姿似乎仍在眼前:“她很勤奋,是我教不好。若遇名师,她定然能得道升仙。我如今活得糊里糊涂的,又如何能指点她呢?” “如此也好,”槿秦终是赞成燕渺的,她知道燕渺实在是不适合教徒弟,可奈何这是师命,她当日也不好违抗,“那就让那孩子跪着吧。跪累了,自然就死心了。只是,我看那孩子虽看着老实,但似乎有寻常弟子没有的韧劲儿,过于执着了些。你如此决绝,若她一时想不开,只怕会记恨你。” 燕渺听了这话,只是笑着反问:“师姐,你对待弟子如此严苛,可曾怕他们记恨于你?” “那自然不会。” “是了,都是为了徒儿好,他们记恨就记恨去吧,”燕渺笑着说,“更何况,我也并不在意旁人是如何在心里想我的。若我在意,只怕我这长生的日子,是一天都不能安宁。” 她说着话,却又向辛姮从前的屋子里瞧了一眼。“我看我是命里犯煞,注定了没有家人也没有徒儿,只能孤独一世……偏偏我还是个长生不老之身。”她又流露出落寞之态。 槿秦见了,忙道:“瞧你这话说的,还有我呢。”她说着,又向燕渺张开了手臂,燕渺一回头,便十分自然地靠了进去,任由槿秦抱着。 槿秦的怀抱向来是个让人安心的存在。她刚来到苍潭派时,万事皆懵懵懂懂的,心里也是空落落的,全然陌生的环境和全然空白的记忆总是让她很没有安全感。那些日子都是槿秦陪着她,在她不安的时候抱着她。时间一长,她竟也习惯了这样的拥抱,每到心情不佳之时,她便总想要人抱着。可惜槿秦繁忙,她并不是每次都能找到这样一个怀抱。 除了,她的徒儿。辛姮那日的举动,虽然莽撞,可又带给她了熟悉的安心。多年以来,除了槿秦,还从未有人这般亲近过她。 “师姐,”燕渺倚在她怀里,闭着眼睛,开口问道,“你当日是为何要追求长生不死呢?” 槿秦只是叹道:“你呀,又在想这些问题了。”她说着,又眯了眯眼:“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家村子受蛇妖侵袭,损失惨重。幸得师尊路过,救我于危难之间,师尊见我还算有灵性,便收我为徒。我拜入苍潭派,本也只是为了斩妖除魔才努力练功,谁曾想,竟一不小心,就修成长生不死之体了。” “那你喜欢这样的日子吗?”燕渺又问, 槿秦听了,半晌不语。夕阳的余晖已消失在山影中,庭前霎时昏暗起来。燕渺抬头去看槿秦,却见槿秦别开了头去,轻声道了一句:“喜欢。” 只是她的声音,听起来无悲无喜。她说罢,又放开了抱着燕渺的手,开始说正事:“师尊说魔族作乱一事暂且不必上报天庭,可以我之见,我们该防备的还是要防备,那来路不明的魔族还是查清为好。如今遇仙阁事务繁忙,我也就不多留了,先回去了。”说着,又嘱咐道:“师妹,你这些日子莫要再想太多了,好生休息,不要劳神了。” 燕渺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槿秦见了,这才远去。 看着槿秦的背影,燕渺心中又生出许多不解来。“师姐,应当也是没想明白吧,”她说着,低头看向了不知何时又钻出来的九节狼,“看来这个问题,没几个人能想明白。” 她说着,又拿出了玄影给她的锦囊。“若问前尘,但看今朝?可我的今朝有什么呢?平平静静一潭死水,余生也已注定了。看今朝,又该如何看呢?”她想着,把那锦囊收进了袖子里。 一阵风吹过,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心中登时又不安起来,赶走徒儿的失落在刹那间占领了她全部的身心。可惜如今,这庭院里只有她一个人,没人能再上前抱一抱她。 但还好,她已经习惯了。 “走吧红红,”她说,“该挑法器去了。” 辛姮一直在界碑前跪着,她坚定的很,连位置都未曾挪动一下。天已经黑了,山风一刮,着实有些凉意,但她好似浑然未觉。她只是满眼期待地看着那条通向峰上的小道,期待着燕渺能从那小道上出现,让她回去。 可她等了许久,除了下山回主峰的槿秦,竟是一个人都未曾再看见。“从前在家时,我也未曾这般求过王上,”她自嘲地想着,“若让家里那些人知道了,只怕又要生出些闲言碎语来,说我不配。” 时间渐渐流逝,夜空中繁星遍布,一切都忽然安静了下来。而在这静谧的夜里,世间仿佛只剩了她一个人,还好她已经习惯了。 从前在家时,她便常常是一个人。少小时她流落在外,浑浑噩噩地过了些自己都记不清的日子,记忆里只有零碎的几个画面,也不记得自己那时是不是孤独的。稍微大些时她才又被寻回了魔界,回了魔界后,她便由王上亲自抚养。本来,凭借着她的家世和王上的宠爱,她该是顺风顺水,享尽荣华,又何谈孤独? 可她偏偏是个凡人。她父亲那卑贱的凡人血统实在是很强大,压过了母亲的魔血,让她生而为人。 走火入魔在常人眼里是一件可怕至极之事,可在她眼中,却是她求之不得的蜕变。因为这一个“人”字,她被国中其他显赫世族轻视、孤立,他们觉得一个人不配做辛氏后裔,当不起辛氏一族的大任。偌大个魔界,除了王上,没人亲近她。而她所学,也多是王上亲自传授。虽名为君臣,却有如师徒、母女。 但即使如此,她也未能赢得旁人的尊重,自始至终看重她的,依旧只有一个王上。越是如此,她便越是不甘,她不想被人看轻了去。她逼迫着自己去学习人们印象中母亲的模样,她也想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接过母亲曾执掌的玉印,率千军万马,为王上分忧。 想及此处,辛姮又燃起了斗志来。为了玉印,为了王上,她一定要想办法寻到宝物。如今跪一跪,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必须要比常人更拼,才能得到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正想着,她忽然听见山上传来一阵风声,和这山里本来的风声大不一样。她立马反应过来,开口叫了一声“红红”,果然,话音落下,那火红的影子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身上还拖着一个厚厚的包袱。 辛姮本来满眼期待,可看到那包袱的一瞬间,她不由得眼神一冷。“这就把我行李都收拾好了?”她心中不满,出言讥讽,“槿秦师伯也未曾说过,不让我住在忘尘峰啊。” 九节狼也是满眼的歉意,它拖着包袱到了辛姮面前,又上前去蹭了蹭她。辛姮本也不忍心责怪这九节狼,她知道这九节狼不过是个灵宠而已,于是她连忙看向九节狼身后的那条小径,期待着那白色的身影再度出现。可惜,那条路静悄悄的,再无一人从上面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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