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救一人,你竟不惜将全天下送上绝路,”昌灵长老怒极反笑,“你还真是明辨是非。” 苏商商低着头,低声道了一句:“可她又凭什么要丢弃自己的性命呢?”说罢,她又十分坚定地对昌灵长老道了一句:“事已至此,欠天下人的债,我来还。” 苏商商说着,不用看便已猜到了昌灵长老的神情。她努力使自己保持着平静,回过头去,接着随着赢鱼向前走。 “狐族有今日,全是被你害得!”昌灵长老喊着。 苏商商置若罔闻,只是向前走着,她知道自己不能回头了。可她走着走着,却忽然忆起昌灵长老的傀儡符还贴在自己背上、附在血肉里。她想着,一狠心,忽然变出一把匕首在自己背后,对着那傀儡符附着的地方狠狠便是一刀―― 随着她的一声压抑的痛呼和匕首落地的声音,鲜血顺着她的背部流淌下来。那把匕首,生生剐下了傀儡符所在之处的一层血肉。 “苏商商――”昌灵长老惊讶地唤了一声。她没想到,如今这般胆小的苏商商也能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蠃鱼还是听见昌灵长老的这一声才警惕地回头看去,只见苏商商已然默不作声地割下了自己身上的一块血肉。她已痛得面色苍白,额间尽是细汗。 蠃鱼眯了眯眼,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竟又对着昌灵长老笑着说了一句:“说来可笑,一万年的沧海桑田,没想到有些事情,还是不会变。” “苏商商,”昌灵长老根本顾不得蠃鱼的话,她只是看着苏商商的背影,红着眼说,“你走了,便不要回来!” 苏商商听见了这句话,她袖子下的手早已攥紧了拳头,指节都发白了。可她没有回头,她什么都没对昌灵长老说。她只是跟着蠃鱼来到了洞口,看向蠃鱼,忍着痛道了一句:“带我去见她。” 蠃鱼点了点头,眼见前来驰援的狐族已进入了视线,他忙一挥手,带着苏商商卷入了一朵云里,一起逃了。 耳边风声呼啸,苏商商立在云端里,默默地看着越来越远的狐狸洞,心下凄然。 切肤之痛,也比不上割舍族人之痛。 “后悔了?”蠃鱼问。 苏商商摇了摇头,默默地坐了下来,一言不发。背上的血浸湿了红衣,本来鲜艳的红衣变得黯淡深沉起来。 “你就不想问我什么问题吗?”蠃鱼看着苏商商如此沉默寡言,颇有些奇怪。问着,他竟想伸手去为苏商商疗伤。 “别,”苏商商敏捷地躲开,她宁愿受着这痛,就当是她给自己的惩罚,“我如今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蠃鱼看着苏商商的神情,忽然间明白了。“你在怕,”蠃鱼说着,轻笑着在云端坐了下来,“你发觉我的话都有几分道理,你怕你会听信我的话。” 虽然这听起来有几分荒谬,可这的确是苏商商心境的真实写照。她不会忘记蠃鱼是狐族的敌人,她也不会忘记昌灵长老是抚养她长大的人。如今她还能对自己说,她背弃了狐族、背弃了昌灵长老是情非得已,可若蠃鱼的话真的有几分道理,她又该如何抉择? 她宁愿不知道。 “别的都罢了,可有一件事,我还是好奇,”苏商商看向蠃鱼,“你为什么不杀我?” 昆仑令此刻虽然在苏商商手里,但蠃鱼也没必要留着她的性命,他明明可以杀了她的。 蠃鱼听闻此言,看着苏商商的眼神登时变得奇怪起来。他立马别过头去,严肃起来:“因为,我需要你唤醒梁蕖。如今,也只有你能唤醒梁蕖了。” “阿蕖,她……如今怎么了?”苏商商提起梁蕖,声音里都透着苦涩。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如何拿了一把匕首插入了梁蕖的胸膛,虽然那并非她的本意,而是昌灵长老控制了她,可事情终究是她做下来的。 如果非要追责,那还是怪罪她好了。 蠃鱼的眸色又沉了一沉,苏商商看着蠃鱼的神情,便知事态不对。她忙望下云端,不由得一惊:“国师府已经过了,这不是去国师府的方向!” “是,”蠃鱼回答着,“她如今已不在国师府了。” “那她在哪?”苏商商忙问。 蠃鱼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远方。苏商商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见了一座荒山,上面有一座修了一半的高台。 是京郊的荒山。 原来,一切都要回到苏商商被控制着刺伤梁蕖的那一夜。 那一夜,苏商商努力想让梁蕖冷静下来,可却没有成功。但她能看得出,失控时便会失去理智一味杀戮的梁蕖也在克制着没有伤害苏商商。昌灵长老在此时冒险进入国师府,强行闯入那一团黑气之中,带走了苏商商。 然而,就在苏商商离开后,梁蕖终于控制不住彻底爆发了。一时的克制,换来的是长久的失控。 国师府里登时乱套了,只见一团黑气自国师卧房冲撞出来,被卷入这黑气之人只能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顷刻之间,国师府血流成河,死伤不计。 苏商商曾住过的院子也受到了冲击,两人一起拜过的神像在一片混乱中轰然倒塌,激起一阵烟尘后化为了碎片。 国师府里好容易逃出来的下人在街巷里慌乱地逃着,却没想到竟把这股子黑气引了过去。因此,寻常百姓也没能免于灾祸。那股黑气所过之处,竟无人生还。 人人匆忙逃命,大家都说,那便是个噬血的怪物。 是个从国师府里钻出来的怪物。 这事很快便惊动了老皇帝,老皇帝本还想着求仙之事,可耐不住本就对梁蕖不满的大臣的轮番劝说,他还是调动了城里的守军。当天色微熹之时,那团黑气渐渐地缩回了国师府去,守军随之悄悄跟上……然后,他们便看见了一身血污的国师眼神空洞地站在自己的房门前。 很显然,一切都源于国师。 梁蕖刚刚清醒过来,虚弱地扶住了手边一棵树木,猛咳不止,她几乎要站立不住了。可她忽觉不对,一抬头,便看见了一群手持刀剑的士兵将她团团围住。她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其中一人喊了一句:“诛国师,除妖邪!” 接着,梁蕖便看见了满院的尸身和血迹。在震耳欲聋的“诛国师,除妖邪”中,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自她做了国师后,她从未失控至此。 “不……”她颤声说着,看着那些刀剑离自己越来越近,阳光反射在刀剑上,让她有些目眩。体内的血再一次奔腾起来,她知道自己承受不了这样的威胁。 可她不愿再次失控了。她讨厌这种人不像人、兽不像兽的感觉。 她看着那些将她团团围住的兵士,手指紧紧地掐着树干,一遍又一遍地警告着:“别过来,别过来……” 此刻的她如同一头受惊的兽。 她闭了眼睛,努力地想屏蔽外界的干扰,可纵使如此,她还是能感受到士兵逼近时的脚步声。 终于,她再度失控了。 蠃鱼在离开国师府前,其实是察觉到了狐狸的气息的,这气息让他想起了昌灵长老,他还以为是自己行踪暴露引来了追兵,这才匆忙离开。可他在逃离路上,看着凡间情形,忽然发觉不对。此时天已要亮了,他连忙折返国师府,可国师府却只留下了满地的尸身。 他循着血迹一路找过去,直到城外的荒山上。荒山已是一片狼藉,那里修建祭神台的工程已被迫中止,劳工们早已四散逃命去了,只剩了一座修了一半的看似威严的高台。 蠃鱼是在一个山洞里找到梁蕖的。惊慌失措的梁蕖逃到了这里,已是满身血污,昏迷不醒。她小臂上的兽头图案,从未如此清晰过。 “她这段时间失控次数太多,这次若不能醒来,只怕还没撑到昆仑令出世,她便血尽而亡了。”蠃鱼说着,叹了口气,看向了苏商商。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山洞口。梁蕖逃至荒山一事早已被城中守军知晓,老皇帝特意派了大军将这荒山团团围住。若非怕毁了正在修建中的祭神台,老皇帝是定会听从臣下建议,放火烧山的。 “我需要她醒着,不然,我便是孤立无援,”蠃鱼说着,收了屏障,示意苏商商进去,“唤醒她。” “你怎么知道我能唤醒她?”苏商商问。 蠃鱼看着苏商商,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只是一些事情,不如不管罢了。” 是了,蠃鱼既然要让梁蕖帮他炼制昆仑令,又怎么可能不关注梁蕖的一举一动? 虽然苏商商很是不解,为何蠃鱼在发现了两人的事情之后,并没有插手太多。但她如今也不想深究了,她累了,她只想要梁蕖平安。 想着,她一步一步走进了那阴暗的山洞。在那阴湿的洞穴中,苏商商看见梁蕖一身血污地躺在一块长满了苔藓的石头上。洞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可却一点都没有洒在她身上,梁蕖只是沉默地睡在一片黑暗之中,她的脸色苍白得骇人。 “阿蕖……” 苏商商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她的眼泪再也克制不住涌了出来。她扑在了梁蕖身前,跪在了石头边,紧紧地握住了梁蕖的手,一刻也不愿松开。 “你醒一醒,好不好?”
第54章 衷肠 苏商商看着昏睡着的梁蕖,心痛无比。 蠃鱼出去了,山洞里只有苏商商和梁蕖。苏商商紧紧地握着梁蕖的手,可却一点唤醒梁蕖的希望都没有,她觉得自己如今已没有资格也没有本事来唤醒梁蕖了。 她觉得在自己伤了梁蕖之后,她甚至不配出现在梁蕖面前。 她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梁蕖的面容,紧紧握着她的手。梁蕖的手比平日里更冷了几分,苏商商只想用自己的手心的温度去暖她。可不论她怎么努力,梁蕖的体温都是骇人的冰凉。 她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 苏商商触碰着梁蕖冰凉的肌肤,鼻子一酸,又忙坐上石头,把梁蕖整个人揽在自己怀中,让梁蕖靠在自己怀里,两人交颈而坐。她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她。 可体温明显是不够的,她又忙变出一团火来在石头旁边。火堆燃烧着,火光映亮了两人的面容。 两人皆是一身血污,在这阴冷的石穴中、在火光边,相拥取暖。一个被族人遗弃驱赶,一个又背弃了族群……天下之大,如今却或许只有彼此才可以容纳对方。 苏商商紧紧拥着她,双眼在火光的照射下,泪水更加明显。“阿蕖,醒醒,求你了……”短短一句话,似乎已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才发出声来。她这些日子哭的太多、喊的太多,如今竟连说一句话都是如此费力。 苏商商闭上了眼睛,抱着梁蕖的手更用力了几分。“阿蕖,”苏商商心想,“我如今只想你平安。” 除此之外,她别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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