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卿扫了一眼文件袋,问道:“我听小孟说你从晚宴离开后情绪不太好……” 在她话音的中半段,柏奚的声音响起来。 “我们……” 后面还有三个字,裴宴卿僵了僵,明知故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柏奚抬起半低的头,看着她的眼睛,漂亮的唇齿开合。 “我说,我们离婚吧。” 尘埃落定。 悬在半空的第二只靴子在一个意外的契机不意外地落了下来。 为这个时刻,裴宴卿已经准备了太久,也等待了太久,真到这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笑了,不受控制地笑。 柏奚看着温柔尔雅的女人眼神里慢慢噙上的泪水,藏在薄毯下的手指拧出青白骨节。 裴宴卿:“因为霍惜君?” 柏奚说是。 裴宴卿:“你连告知真相的机会都不给我,就给我判了死刑?” 柏奚说对。 有一个瞬间,她觉得裴宴卿说的不是霍惜君这件事,而是她隐瞒的另一件事,她执意要走到这一步的根源。 但裴宴卿怎么会知道?就算她知道……罢了。 柏奚好不容易说出口,不想再犹豫,她有她自己的路。 裴宴卿还是解释了:“我和霍惜君没有关系,一切都是谣言。” 柏奚回她的只有三个字:“我不信。” 哪怕知道她未必出自真心,裴宴卿仍然觉得受到了伤害。 她心脏顶着柏奚对准她的利刃一步步往前走,她是束手就擒的猎物,赌同床共枕三年的刽子手会不会心软。 裴宴卿温和地解释:“很多年以前,我刚出道,我和霍惜君在同一个剧组,有一段关系很好的时期。我十八岁那年的生日,她向我表白,我拒绝了,此后我们没有私下见过任何一面,这就是我们全部的交集。” 柏奚打断她。 “够了。” 她不想听,再听她就会动摇。 不接受,不相信,消极抵抗。 这就是柏奚对她采取的态度。 换作两年、一年前,柏奚知道她和霍惜君的流言未必会信,即使信了她也会堂堂正正亲口询问裴宴卿:姐姐,是不是真的? 裴宴卿说不是,她就相信,不会多问一个字。 同样换作半年以前,在裴宴卿发现那份离婚协议书之前,面对这件事,她会全心照顾柏奚细腻敏感的心思,有更妥善的处理方法,防患于未然。 然而时间错了,一切都错了。 恰好是现在,柏奚最混乱最犹豫的时候,从天而降一个霍惜君。 这不仅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她必须抓住的,说服自己离开的理由。 裴宴卿不依不饶,她要让柏奚看到她的借口多么无力,像是纸糊的一样,一戳就破。 “既然你上网查过,你应该知道我澄清了多少次是谣言。网友不认识我,难道你也不认识我?网上那么多乱拉的cp,捕风捉影,荒谬至极。我们是领证的合法伴侣,你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去相信外人?” “你为什么去参加她的婚礼?” 她能问出这句话,裴宴卿很意外。 柏奚是一个情绪过于内敛的人,偶尔显露也是点到为止,很难想象她会把这种吃醋的话挂在嘴上。 或许觉得最后一刻了,顺从心意不想再顾忌。 她对裴宴卿有那么多的在意,比她自己,比裴宴卿想象的更多,直到今日才敢表露冰山的全貌。她其实小肚鸡肠,也想无理取闹,占有欲那么强,但从没有人给她这个环境。 后来有了裴宴卿,她太在乎她,太怜惜她,于是甘愿自缚手脚,把一部分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 “她邀请我了。” “她邀请你就去?” “对,怪我。”裴宴卿去握她的手,柔声道,“没有早一点认识你。” 柏奚反应有些迟钝,让她占了好久的便宜,才抽出手道:“……我长得像她。” 裴宴卿意犹未尽,答道:“你在我心里不像任何人。” “三年前,你和我结婚那天,我问你要什么,你念了一句诗,你还记得吗?”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裴宴卿还真记得。 “君是谁?” “你。” “你的沧海巫山又是谁?” “沧海是你,巫山也是你。” “……”柏奚声音低了些,道,“你不要觉得我没有文化。” “你当然有文化,你是A大的高材生,轻松保研,通晓英语和西语,德语也会一些,优秀的工程师后备役,祖国的栋梁之才。” “……” “我没有讽刺你的意思,你在我心目中一直很出色,不论你选择做什么。” “你……不要转移话题。” “好,我直接回答你的问题。我当时引用那句诗的时候什么都没想,除了你,还是你。” “……” 不长的沉默过后,柏奚这次反驳的力度弱了很多:“我说了我不信。” 裴宴卿:“老婆我爱你。” 柏奚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宕机。 她捏在薄毯下的手指都在抖,裴宴卿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太过分了,也太……犯规了。 情场没有裁判,没人能把这个狐狸一样的女人罚下场,她一次又一次的出手犯规,让柏奚无力招架。 裴宴卿自始至终没有去打开那个文件袋。 她看着柏奚的脸,认真地说:“我不认为一个霍惜君能对我们造成半点威胁,那对我们的婚姻来说是一种侮辱。会让我觉得你我的感情……非常可笑,你同意吗?” 柏奚已经被她说服了,差点脱口而出“同意”。 她的借口脆得像纸,被裴宴卿三言两语化解,她还有表白的杀手锏,杀伤力太大,柏奚无论如何也得放弃霍惜君这个挡箭牌了。 柏奚拿起了那个文件袋,捧在手中,似乎能给予她一些坚定的力量。 柏奚闭了闭眼,良久,道:“婚姻存续期间,我们没有矛盾,这是你以为的。” “你说有什么问题?”裴宴卿倒要看看她还能编出什么花样。 柏奚睁开眼。 “你的欲望太强了,我满足不了。” 裴宴卿:“……” 她本来想笑这个新的荒谬的理由,但柏奚的神情告诉她,她是认真的,至少比上一个借口的底气足很多。 柏奚真的是这么想的。 裴宴卿眼尾的笑意渐渐消失。 柏奚:“每一次我们见面,第一件事都是上床,如果太久没见,一天一夜也正常,最多的一次你两天没有让我下地,你没有想过我是不是愿意厮混这么久,我会不会更想和你说话,而不是一直滚床单。” 柏奚:“去年你从国外看秀回来,顺道到片场来看我,我第二天上午要开工,做完几次以后我先睡了,半夜我觉得不对劲,手上湿湿的。醒过来朦朦胧胧的,你坐在我身边,用我的手在……” 裴宴卿做的时候都没有不好意思,被她说得耳根不住泛起热意。 “你醒着?” “你叫得那么投入,还喊我的名字,睡着也被吵醒了。” “……”裴宴卿说,“你不喜欢怎么不早说?” 柏奚抿唇。 其实也不是不喜欢,作为伴侣,裴宴卿要求的一切她都会配合,她只是……没那么喜欢,裴宴卿又过于喜欢。 柏奚避而不答,道:“还有一次,我杀青回家,主卧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声音,你又在……取悦自己。” “你不在家我为什么不能取悦自己?” “问题不、不在这里,你明明从门缝看到我了还继续。” “哦?难道你没推门进来?”裴宴卿气定神闲,看着年轻女人白净如春的脸慢慢涨红。 “我……我进来了,但是你勾引我的。” “我就是勾引你,变着法勾引你,知道你几点航班落地,几点进家门,准备好了一切,等着你这只小兔子上钩,狠狠地欺负我。” 女人心怀坦荡地承认。 柏奚慢慢地张大了嘴。 她被带入当时的场景,汗水和热意蚂蚁般爬过全身,理智行将湮灭,磕磕绊绊地说:“可我、我不喜欢。” 那种迷乱和疯狂,潮水止都止不住地往外流,堵不住,蔓延,到处都是。 “那天在床上你不是这么说的。”裴宴卿眉尾轻挑。 “床笫间的话怎么能当真?” “你现在说的话就能当真了?” 柏奚说不过她,另起一行道:“你总是有太多奇怪的癖好,我不能接受。” “比如?” “你买了很多领带,用来绑自己的手,蒙我的眼睛。后来你又用手铐,强迫我说一些不想说的话。我有时候不想那么粗暴地对你,但你的要求我必须听从。” 裴宴卿唇角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抿起来。 谁说只有感情裂痕才叫作分歧?柏奚义正词严的控诉何尝不是对她积怨已久? 柏奚:“你喜欢直入主题,翻来覆去把我弄哭为止,或者让我把你搞哭。我想要循序渐进的温存,我甚至可以不要烟花盛放的那段快乐,只想你一直抱着我,直到我们都睡着。” 在这段关系里,亲密行为反应的底层逻辑是裴宴卿太强势了,柏奚又太迁就她,完全隐藏起自我,直到她们要分开的前一天,柏奚才肯据实相告,并且承认她在这段婚姻里把自己藏起来了。 她并不后悔和裴宴卿的三年,哪怕这三年婚姻关系里她只扮演了裴宴卿妻子的角色,也非常感激。 裴宴卿彻底没有了笑容。 她看到的是柏奚,却又不是完全的柏奚。她们在一起幸福圆满的三年,某种程度上是她的完美想象。 柏奚终于从文件袋里抽出那两张离婚协议书的纸。 上次那份早已粉碎了,这是新打印的一份,墨香还在。 条款没有变,甲乙双方也没有变,对坐的两人一个默然,一个目光温和。 柏奚旋开钢笔盖,在落款的乙方签上自己的名字和今天的年月日,她调转纸张方向,二指推到裴宴卿面前的茶几。 连同那只打开的钢笔一起轻轻放到她手边。 “签字吧,裴小姐。”
第一百一十五章 裴宴卿垂眸看向那两页薄薄的纸,钢笔孤零零压着纸张一角。 婚姻真是奇妙的一件东西,盖下公章的两个小红本,便可以宣告最亲密关系的开始。 而它的结束,也并不需要惊心动魄,只要两页纸,便可以分割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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