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仰头看去,这位声音轻柔的女人的容貌,遮掩在宽大的斗笠洒下的阴影之下,使人仅能看清他的下巴。 不过那双金色的眼睛倒是还闪烁着微光。 “你是谁?”谷雨操着颗粒感十足的嗓音,平静地说道。 说完在女人的怀里挣扎起来,她穿的蓑衣扎到谷雨了。 女人笑着,看起来没有在意谷雨的无礼,手上却是直接一松,让谷雨摔了个响亮的屁股墩。 “哈哈,不好意思。”女人摊开手,“就叫我……白月如何?” 谷雨被摔疼了,不过很坚强地一声不吭地站起来,都不拍拍自己身上的土,他跟一头小牛犊子似的,气势汹汹地往山上走去,不想理那个奇怪的女人。 白月见状没有出声,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倚着一根粗壮的竹子,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第三次看着谷雨从眼前路过,白月忍不住了,“三次了,还要继续试吗?” 谷雨没应声,脚下一顿,继续走。 第四次第五次,白月终于忍不了了,一把拉住谷雨的后衣领,制止了这场看不到头的单人竞走赛。 “哎呀哎呀,我错了,我道歉好不好?”白月蹲到谷雨面前,手指顶起斗笠,终于露出了面容。 出乎意料,很平凡,但又很契合她周身那股缥缈的气质。 盯着白月,谷雨晃晃脑袋,收回差点浸在她那双泛金的瞳孔中的意识,哼了一声坐到了路旁的石头上。然而刚坐下,谷雨就大叫起来,他忘记了自己的屁股差点碎成八瓣。 “噗嗤——!”白月以袖掩面,没忍住声来。在对上谷雨涨红的脸后轻咳一下,故作庄严地输出了一丝仙力,治愈了谷雨的伤痛,包括他把绝云椒椒当水果吃受的伤。 谷雨晃了晃,感觉没事了,才又坐了下来。 “哼!”谷雨扭过头,不去看她。 白月理了理衣服下摆,坐到了谷雨身边,自顾自地说起来,“你喜欢听故事吗?要不要听我讲个故事啊……” 看着高悬的月亮,白月不自觉放缓了语调,“你知道月亮三姐妹吗?……嗯,大概是不知道的,那么有兴趣知道一下吗?” 谷雨偏着头,像是身边的那颗竹笋里饱含着宇宙的真理。 “没兴趣啊……”白月也不恼,“那么夜叉呢?” 谷雨伸手抚摸那颗竹笋,带着些怜惜。 “璃月的护法夜叉也不感兴趣啊,那可是难得的少年仙人呢……”话音未落,白月便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两只小手紧紧攥住。 顺着那双手看去,对上了谷雨的一脸期待。 “哎呀。”白月坏笑着,“可是我今天更想讲月亮三姐妹的故事,怎么办呢?” 谷雨急了,“我知道,我知道月亮三姐妹的故事,邻居叔叔家里有《竹林月夜》,我看了。” 所以还是讲护法夜叉吧! 白月从谷雨眼中读出来这句话。 “可是,我知道的也不多诶。”白月摸着谷雨的脑壳,“我只知道,他现在孤身一人,恪守着保护璃月的职责,无休无息。” “……是吗。”谷雨得不到想要的讯息,头也不抬,把白月的手从自己头上扒拉下去,问道:“那你能放我出去了吗?再不回去婆婆要着急了。” 白月把手收回放在腹前,“不急,你能说说你怎么看的那三姐妹吗?” 定定地看着白月,良久,谷雨说道:“我怎么看重要吗?” “嗯……”白月闻言思索道:“好像也不是很重要,只是觉得你可能会比较有代入感?” “……我今年七岁。”谷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白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把这个小孩当成了成年人对待,有些怪异。 “……好吧。”白月仰望着那轮明月,又问道:“我很疑惑,你为何要缠着那位夜叉呢?据我观察你已经因为过于靠近他而受到污秽的侵袭了,身体没有哪里不舒服吗?” 问完之后,白月便直接起身,捏了个法诀驱散了笼罩竹林的迷雾,“好吧,你不用回答,路我打开了,你可以回去了。” 按理说谷雨听到能离开,就算不会欢呼,但起码不应该是现在这幅低沉的样子。他坐在原地没动,突然说道:“他哭了,那不是雪,是热的,是泪。” 是因为只救下了一个孩子?还是因为风雪迷了眼?谷雨不知道,但谷雨想弄清。 谁? 白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谷雨说的是护法夜叉后有些惊讶,刚想追问,谷雨早就跑了开了,只留下了一个背影,小小的,却是能背负起千万大山般的伟岸。 摇了摇头,白月笑自己糊涂,一个孩童,顶天能做出什么呢? 但仅仅一个半时辰后,白月转变了自己的想法。 孩子的力量也是可怕的。 在洞府内褪去蓑衣,开始品尝甘雨送来的雨前好茶的白月,刚准备去拿点果脯当茶点,就被外面浓郁的血腥味惊动。 她为有人在自己地盘放肆而震怒,立马冲了出去,四下探查,却在一处告示牌下看到了浴血的谷雨。 男孩灰色的棉袄变得破烂,涌出的白棉被鲜血染红,像是尸体上开出的彼岸之花。 白月一惊,连忙跑去不顾脏乱抱起谷雨。 拨开被血黏在脸上的发丝,白月这才看清怀中的男孩是多么的狼狈。 脸颊肿起撑开的嘴里隐约看见少了几颗牙,额头没破却也是青紫一片,脖子上一圈红痕,但最严重的还是耳朵,小小的耳垂上多了枚银制耳环,耳环四周带着焦色,那竟然是将耳环烧红生生烫了进去!没有出血,却也让不大的耳垂肿得像花生一样! “谷雨?谷雨?”白月手上输送着仙力,焦急地喊着。 分神检查谷雨身上是否有其他伤口,万幸只是棉袄被刀子划破,未伤到里面,于是白月认真治疗起谷雨头部的伤。 治疗到一半,身后传来了嘈杂的人声,白月回头看去,密密的火把起起伏伏,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听着他们的话,白月明白是为了谷雨而来。 “快点找找,他一个小孩肯定跑不远!” “我就知道那小屁孩是个坏种,当初在避难所就阴暗,真没想到他竟然对手无寸铁的老太太出手!” “就是就是,老太太见他可怜收留他,真是个白眼狼!” “好了,都闭嘴,小心惊动了此地的狐仙。” “狐仙?村长,这轻策山真的有狐仙吗?” 带着谷雨回到自己洞府的白月,看着躺在床上的男孩心情有些复杂。 根据那些村民的话推断,谷雨这是打伤甚至打死了那位收留自己的老人畏罪潜逃了吗?而且他这一身的血也并不来自于他自身。 “呃……别靠近我!”经受仙家治疗的谷雨很快恢复了意识,皱着眉头痛苦的呻/吟着,“不,拿开……不!” 骤然睁大双眼,谷雨紧缩的瞳孔里满是恐惧。 良久,再不被刺激的谷雨才渐渐平复了呼吸,侧着头看向坐在一旁的白月,“……你救了我。” “对。”白月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谷雨愣了一下,虽不解对方突然的冷漠,但也没有追问的想法,缓缓摆正脑袋闭上了双眼。 “……你没有想跟我说的吗?”白月对谷雨一声不吭的行为有些不满,“你脸颊和额头的伤是怎么来的,还有……耳朵上的……” “不是什么大事。”谷雨打断了她,不想多谈。 “不是什么大事?”白月被气笑了,“呵,你也真厉害,顶着这套造型,说不是什么大事?!” 见糊弄不过去,谷雨疲惫地说道:“能不能麻烦你联系甘雨姐姐,将你认为的情况照说就好,她会调查清楚让你知道的,我好累,让我睡会……吧。” 说着,谷雨头一歪昏了过去。白月治愈了他的外伤,但被刺激的精神需要时间缓和。 白月恍然,送出了通信符箓。 很快,甘雨在天亮之前赶了过来,同行的还有璃月的律法专家烟绯。 业务熟练的二人在探望了沉睡的谷雨后,凭借白月的口述内容,很快确定了调查方向。 随着调查进度逐步推进,个中内幕浮出水面。 那位收养谷雨的婆婆是轻策庄原住民,老来得子,在享天伦之乐的时候老伴突发恶疾去了,她一个人靠卖些瓜果蔬菜和庄里的人都接济,养活自己抚养女儿。 她的女儿聪明可爱乖巧懂事,经常帮助婆婆办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街坊邻居都夸赞不已。 可好景不长,今年的冬天雪灾频发,很多没有得到及时妥当安排的灾民为了生存沦为盗贼,烧杀抢掠到了轻策庄。婆婆十四岁的女儿为保护她,成了刀下亡魂。 经此一折,婆婆精神出了问题,变得有些疯癫。 在灾民入庄时,大家看着她跟负责人商议,将看起来与她女儿一样乖巧的男孩领回了家。他们想着,要是有了新的孩子,婆婆内心的创伤约摸着会好些,便默契地没有上报她的精神状态。 可这点好心,害苦了谷雨。 晚归的谷雨激起了婆婆因过往而偏执的内心。谷雨一进门她就把人使劲拽进了屋里,关上门就给了谷雨一巴掌。 谷雨愣神没有躲过,巨力使他的脑袋里轰鸣不断,断断续续听到了婆婆在嘴里骂道:“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我说了不准你出去!女孩子就好好待在家里!” 许是缄默的谷雨落了她的面子,她愤怒地抓起谷雨的脑袋按到准备好的桌子上,咔哒一声,固定在桌面上的皮带牢牢锁住了谷雨的脑袋。 颈间的窒息感终于使他回过神来,他挣扎着,“放开我!你要干什么!我说了,我不是女孩!!” “不,你是女孩,是我女儿送你来陪我的。”脑袋被钳制着动弹不得,身上的棉服被划出一道道口子,谷雨听到婆婆嘟囔着:“这衣服真难看,一点都不适合你。” 余光看到了婆婆徒手抓着泛着红光的铁环向自己走来,她看着谷雨面露惊恐,心情不错地诱哄着:“乖,听话,待会你就变漂亮了,婆婆给你准备了小裙子。” “拿开!别靠近我!拿开!不,啊——!”巨大的痛感席卷着谷雨,使他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感谢婆婆是个老人,虽然干粗活多力气大,但总归不那么细心,谷雨挣开了皮带,恍惚间抄起手边的椅子砸向了她。 没有解气,谷雨直接扑了上去,一拳拳毫不留情地砸在她那张布满褶皱的令人生恶的脸上。 老年人很脆弱,即使是孩童的力量也被打得口吐鲜血,喷了谷雨一身。 暴走的谷雨终于停了下来,他静静地坐在老人身上,垂着脑袋,“我不想的,我不想的,我不想这样的……” 谷雨颤抖着举起自己的双手,对着光源,上面都是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一时间有些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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