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这模样,真个是可怜孩子。 贾母自诩是慈善人,刚想开口问呢,王夫人已经拿出当家奶奶的气势,不咸不淡地问询起来。 “这是怎么了,就在外头吵吵嚷嚷地闹起来,叫外人瞧见不是看了笑话去……”王氏拨动着佛珠,木着脸,“你这孩子瞧着倒也有些面善……这不是该跟去码头将林姑娘接回来的么?” 可不是!我就是去接人的啊! 来通报的人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抖着声线带着哭腔,哆哆嗦嗦开口:“老太太,二太太,大太太……大事不好了,林家少爷把、把府里派去接表姑娘的人,都给一应捆了送去见官了!” “……” 空气瞬间安静。 贾母正眯着眼让鸳鸯给自己按额头呢,听见这话猛地睁开眼,哪里还有一丁点睡意。 鸳鸯的手僵在半空里,傻住了。 邢夫人正哂哂饮茶呢,一口茶入口,听见这话噗地一声就给呛了出来。 王夫人被她这么犯蠢给招回神:“我恍惚听见你方才说了什么玩笑话呢?” “奴婢没开玩笑,真是这样,已经捆着送去衙门了!两位嬷嬷并几个轿夫奴仆……一个没少!” 邢夫人呛完了,才恍惚纳闷:“林家还有少爷?”不是说贾敏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么,折腾了十几年跟前也就一个赔钱货女儿,好容易生个儿子,小小年纪没立住便去了么? 哪儿冒出来的这么个林少爷? “邢氏,你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关键时刻还是贾母开口阻止了邢夫人继续犯蠢。王夫人也识相装起哑巴,当木头人了。 闹进衙门,用膝盖想也知道是捅出什么大篓子了。这事儿左右有史老太君接管,她不掺和……这不可能! 派去接人的两个嬷嬷里就有一个是她陪房的周瑞家的!王氏嘴上不说,心里可有些急。 贾母让鸳鸯把自己搀扶起来,一双老眼睁开来倒是显出十分威严,沉下脸:“到底怎么回事,你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都仔细交代清楚了!” 好端端一件喜事,怎么转眼就闹成这样了? 那丫鬟快哭出来,心里暗暗叫苦,她就说这活儿不好干,她是个笨嘴拙舌的粗实丫头,伺候周瑞家的呀! 想到码头那场景,这丫鬟便是一个哆嗦,要她选,她宁愿跟着周瑞家的奶奶一同被绑了,也好过跑回来送信……还要回忆一遍当时两位嬷嬷都干了什么蠢事。 更重要的是,还得被迫回忆那两尊罗刹海里夜叉的……种种凶态。 简直噩梦。 那丫鬟一边怂一边扑通跪下来麻溜地磕了个头:“奴婢跟着两位嬷嬷去码头等着接人,看林家船到了便过去帮忙搬东西,嬷嬷们只说老太太惦记着外孙女,早等着要见见林姑娘……这也是一片慈心。林姑娘看着还没说什么,林少爷便说两位嬷嬷怕不是坑蒙拐骗的拐子……非要让人将人捆了见官。” “这!岂有此理!”贾母听了便对这素未谋面的林家小叔生出不喜来,这人做事,也太跋扈随性了些。 “这儿可是皇城,天子脚下,他当还是扬州那可以由着他性子来的么!”王夫人原本还以为是贾家那些愚蠢奴才冲撞了什么贵人呢,现在听下来,自家这不是合情合理,完全没毛病。 没毛病就好,他们理直气壮,王夫人自觉腰杆直了。 “这不是胡闹么!”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厉喝,却是不知道在外头听了多久二老爷贾政,负手迈步进来,眉头皱得死紧: “见官,他要送去见什么官?这等琐碎事务也值当劳动衙门么,他当衙门是什么地方,由得他进出怠慢?此子为人当真欠妥。” 政老爷从来最讨厌纨绔子弟,林湛阳这还没露脸,作态已然是十足的跋扈纨绔,整日寻衅滋事的性子初具雏形——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苗子。 他还有一句没说出口。 如海聪明一世,想不到却也是个不会教养孩子的人。 小孩子不懂事,哪里能惯的? 更别说那还是个过继来承嗣的弟弟,明面上的弟弟,当儿子也合适……得撑起林家顶梁柱的男人,哪里能由着他性子来。 这是已经摆明了不满了。 政老爷过来是来给贾母请安的,没想到还能听见这么刺激的事。 想想他贾家一直其乐融融好些年,最是积善积德之家,这么冷不丁就闹出官司来。 关键还是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政老爷琢磨着便觉得丢人,想想明日便不乐意去工部点卯被人看笑话了。 贾母最看重这个儿子,听这话听出苗头来,也放下心,对吗,她就说,这点小事怎么就闹去见官了…… 你去见也就罢了,也得官老爷肯管啊。 贾政听着亲娘这番话就点头,一点不着急,老神在在地坐下来开始喝茶,心里已经琢磨着等林湛阳之后过来拜见他的时候好好教训个两句。 定要他知道何为国之重器,何为官威赫赫。 至于你说林湛阳跟贾家非亲非故的,做什么来拜见他? 这不废话么,荣国府和林家可是正经姻亲关系,林家初来京城,这往日丢下的人脉不得一一捡起来?那些同年故旧的,哪里有这血浓于水的姻亲关系来的牢靠? ——林湛阳这个过继来的嗣弟,就算一点血脉关系也没有,荣国府这一趟也免不了的。 荣国府这边是这么觉得,而且很肯定。 贾政跟他大哥贾赦在外头赶巧遇上的,两人在门外听了一截,贾政心里义愤,也顾不得往日的什么兄友弟恭便先进了门隔空教训起人来。这边贾赦等他二弟落座了,才慢悠悠给贾母请了安,一如既往地连同他媳妇一起被老太太数落嫌弃了遍,这才做到自己位子上。 听见贾政信誓旦旦说着“他要去见官,也不会有哪个衙门肯收”,贾赦耷拉的眼皮才掀起来,眯着眼跟看戏似的瞅了他二弟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 “真要如此,哪儿还用这小丫头急赤白脸跑回来救命呢。” 贾政:“……” 贾母:“……”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面对众人的目怒而视,赦老爷说完就又耷拉下眼,任凭贾母敲着乖张骂他没个好话。 政老爷也皱眉:“大哥,你往日糊涂不省事倒也罢了,可这官场上到底与市井不同,又不是看热闹,衙内大人们日理万机,怎会操烦这等小事。” 贾赦撇撇嘴,心道老爷我天天日程繁忙,到没见你这个三天两头请假在家里高谈阔论的工部员外郎有多“日理万机”。 那丫鬟可惨了,苦着脸,她刚想应大老爷的话啊! 别说,大老爷这话最符合逻辑啊! 可跟贾家你讲什么逻辑呢,那丫鬟放弃治疗——反正,她也努力过了。 嬷嬷们见谅,不是她不搬救兵,实在是嘴笨说不清楚……关键主子们也不相信这回事,不然等衙门里派人来了,不用她说也自然就…… 这人真是经不得念,这丫鬟刚想呢,下一刻就有看门的丫头撩开帘子禀告了: 衙门里来人了,说要请管家的大人去衙门里认人呢。 完了还补充一句,那人自报跟脚的时候说的是……御史台。 啥玩意儿……? 御史台是怎么扯进来的? 不是说那个……送去京兆尹么? 连那小丫鬟也一脸懵。她后半截没参与,被林湛阳瞧了个顺眼派她回来通报的,路上囵吞听了一耳朵那个“司”是什么镇府司的意思。她还没弄清楚镇府司是个什么地方,正打算完事儿了去打听打听那是什么地方…… 这怎么又跑出来一个御史台啊。 御史台是干嘛的呢。 正经的主职算起来,是中央行政监察机关,也是中央司法机关之一,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当然,除此之外也有些扩充产业……这里不细说。 那你看主职,就知道哪里不对了。 虽然说这御史台、京兆尹和九门提督府都算是司法机关,都能审案子抓人,在皇城这一个牌匾砸下来十个人里有九个戴官帽的地方,四舍五入职权的确都差不多……但那只是一方面。他们各自还有些细化分工的。 比如说御史台的日常是进谏撞宫柱,闲着没事骂骂人讽刺个同僚啥的。 九门提督比较忙,救火消防到看城门,都管,两万人多的侍卫步兵,忙起来都不够用。 京兆尹也审案子,但理论上还管京城这座城的日常政务运转——当然,想想这放眼望去都比京兆尹这个四品京官大的悲催现实,你就知道了:本质上小事懒得管,大事没得管……出了事一定背锅。 话归正题,御史台的大老爷们都是精细的社会人,最喜欢与人斗其乐无穷那一套。他们本专业干的就是以把同僚搞下台为政治生活的第一目标。 咳,不好意思,就算林湛阳把人往御史台送这举动本身没啥别的意思,还在朝里当官儿的贾政也已经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别说!京兆尹的确可能嫌辣手不接这案子,但想想御史台要是盯上自己,这还真有可能被借题发挥。 举个栗子,几个月前有个大臣的儿子跑去女票女支,走夜路回来醉醺醺没注意,吧唧一下抱着美人摔下桥,等下人把人救上岸,两个人已经没了。那大臣怕影响不好,派手下人去处理了场面当没发生过,第二天照常上班…… 然后被御史台那群人挖出来,一道折子上去就弹劾他了。 弹劾啥啊!我儿子死了!我打落牙齿往肚里吞自己的难受自己知,还想咋的了! 你以为那群御史大夫要弹劾他“挪用公家人力资源”? 不。 他们说他“为父不慈。” 儿子死了都秘不发丧,为了自己那点前途连基本人性都没有。 冷血!太冷血了! 这样的人怎么当国之栋梁! 更别说什么爱民如子!狼心狗肺的东西!不堪大用啊! 别说,被他们跳了十来天,真把人给撸下来,外派出去靠边站了。 真是一脸血啊! 吃瓜围观了全过程的大臣们当时没说什么,后来看御史台这群疯狗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这伙人根本就是一群反社会分子吧!心情不好逮着人就撒泼,谁沾上就是一身腥。 政老爷当时还能事不关己地哼一声,嫌弃那大臣自己教子无方,回头看见贾宝玉吃房里丫鬟嘴上胭脂,还骂了声色中饿鬼把人好悬没打一顿。 现在……这身腥沾上自己家了。 政老爷心里一慌,没留神,下巴一痛,那三寸长须就步上了妹夫的后尘。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会写到假正经也手癌拔胡子了呢,因为寒寒去剪发打薄卷毛染发之后,觉得自己变秃了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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