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濑说的很快,不外乎是——既然你觉得你的存在是给人添麻烦,是一种空气污染,何不早早的踏入坟墓? 小男孩的眸子越睁越大,他咬着唇无声的哭泣摇头,似乎在说,不、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男孩在这里过的并不好,打着补丁的白色套装破破烂烂。袖口和裤腿不仅毛毛躁躁,而且短了一截。整个四肢瘦骨嶙峋,没有肉。远远看去,小男孩的头颅硕大无比,与身体呈一种畸形的状态。 他见白濑越说越过分,溢出眼眶的泪珠崩了出来。 一把挣开白濑,向后退,恼羞成怒道:“你不要随便决定别人的一生!” 白濑冷冷看了小男孩一眼,带着嫌恶,“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对生活不满而自怨自艾。不去改变自己,而祈祷别人来解救你。” 小男孩哑口无言,年幼的他还不懂什么叫权威,他只是本能畏惧大人。他呆呆张了张唇,发出几个音节,“我、我……”很快,这些微弱的气息,被黑暗吞噬殆尽了。 白濑见他似梦似醒,扯着嘴冷笑。遂无力将自己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微不可叹。 他在做什么? 当一个英雄? 一个解救迷途羔羊的英雄? 时过境迁,英雄这个词太可笑了。 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我没有。” 黑暗中,传来怯生生、颤抖的声音。 小男孩攥紧了衣襟,他又重复道:“我没有……” 小男孩察觉灰发少年的目光投到了自己的身上,他猛然一抖,咬紧了牙关,逼着自己开口。 “我不想给人添麻烦,我想做一个乖孩子,想让每个人因我的存在而幸福……” 愚蠢,白濑默默在心底评价。 小男孩擤了下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继续道:“我不想因为我的存在,给他人带来不幸……我想活着,我想帮助别人……我也想去绿荫树下晒太阳,去踩齐脚踝深的落叶,去湖边划船……”他说这话时,眼睛很亮,带着星光。 随即,他低垂着头,声音喑哑沉闷:“为什么偏偏我不一样,为什么我会给大家带来不幸?!” 他就像找到一个宣泄口,发泄自己忐忑、愁闷、害怕、恐惧…… 宛如泻了闸的瀑布一样,哗哗哗而下。 “你给大家带来什么麻烦了?”白濑冷不丁打断小男孩。 小男孩怔住,“我、我……” 每次他被关在禁闭房,他只记得院长暴跳如雷的咒骂。偶尔,他会发觉院长看自己的眼光非常奇怪。仿佛在平静的外表下,藏着一种恐惧。一种对未知的恐惧,并且对此讳莫如深。 “我不知道……”小男孩弱弱的开口。 “哼,老把戏了。”白濑抱胸冷哼一声。 他瞥了一眼小男孩,“那些肮脏的大人,总是会包装自己。明明是他造成的失误,偏偏做出大吼大叫的样子,说是你做错了。这样你便失去了先机,他们已经气势上赢了。所以,我们总是会被莫名其妙的训斥。” 小男孩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白濑见小男孩困惑不解,他便正视小男孩的眼睛,“如果你对我说的持怀疑态度,那你说说,你犯了什么错才被关到禁闭室?”还用大锁扣住? 小男孩一时答不上来,两条眉毛搅在一起。 “别急,慢慢想。”白濑难得第一次这么温柔。 小男孩脑子乱糟糟的,脑子里都是院长对自己的咒骂和恶意。 无非是你没有资格存活在世界上,你的出生对所有人来说是一场灾难,根本没有人期待你的出生…… 字字珠玑,一句一句将小男孩踩到地底,恨不得挫骨扬灰。 白濑见小男孩脸色惨白,神色痛苦。额头冒出密密的汗珠,太阳穴的青筋暴起。看起来,精神遭到了极大的创伤。 白濑眼疾手快地抓住小男孩的肩,“够了,想不到就别想了。” 小男孩哆嗦着,瑟瑟发抖。 他几乎把重量全部靠在白濑身上,毫无血色的唇轻轻道:“我、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不小心毁坏了房屋的鸡舍,其他的我不记得了……” 白濑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孤儿院养殖鸡舍鸭舍的地方,被他毁坏了? 那个盖着青砖瓦砾的正正方方的房子? 怎么可能!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男孩,一个连比沙包还轻,可以轻轻松松提起来的小男孩。有可以毁灭坚硬房屋的力量?开什么玩笑?! 白濑一阵一阵冷笑。自始至终,这个孤儿院,还是一如以往的恶心、令人作呕。 小男孩见白濑的表情,心一下提了起来。 他能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可是对方说的话让他难过。 他像坠入深海的遇难者,抓住浮萍的木板,问白濑:“我、我、我是不是不该出生在这世上?” 不知何时,月光跑到云层的前方来了。 一束微亮的灯光,破开了黑暗的牢笼。从泛着寒光的铁窗里斜射进来,落到了小男孩的额头。 小男孩细碎的斜刘海因之前挣扎,滑落到耳后。细细看去,他发际线处有一条狰狞的白色蜈蚣疤痕,一直蜿蜒到右眉骨。 颜色很新,伤疤狰狞可怖。 “你……” 白濑刚想开口,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中岛敦。” 屋外传来沉静的声音。 这是院长的声音!
第52章 “快、快走。”被叫做中岛敦的小男孩一改往日的懦弱,他冲了上来,抓住白濑的衣襟,惊慌失措道:“怎、怎么办?” 他左右张望,又急又躁,“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我不想你因我受连累……” 白濑暗暗好笑。按住他的手,反而有趣的问道:“那么,我问你。你为什么对我放松了警惕?” 中岛敦傻傻回头,“诶?” “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明明带着防备和警惕。为什么这么快对我卸下心房?还让我离开?只因为我对你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白濑垂眸,扣住了中岛敦的手腕。 中岛敦愣住,反射性摇摇头。 他的唇抖了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闭上了嘴巴。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道:“我、我能感觉到,你没有恶意……” 空气沉静静谧,门闩的钥匙孔被打开了。 中岛敦紧张地撑大眸子,急的火烧眉毛。他想说什么,却笨拙的只能干瞪眼。他想抽回自己的手,却抽不出来。急的快哭了出来,“喂……”你不要在这里了。 他话还没说完,最后一眼是白濑温热的掌心。少年骨节分明,掌心有茧,触摸的不是很舒服。落入耳畔的却是白濑坚定有力的话语,“别怕,我在这里。” “咯吱——” 门被推开了。 这句话仿佛具有魔法一样,直戳到心眼里。有一种神奇的安定作用,扫除了一切黑暗邪恶势力。具有信服和可靠力。 耀眼的火把光芒射了进来,长长的阴影随着光影投过来。 院长还是老样子,身高颀长清瘦,一袭白衣穿的一丝不苟干干净净。 梳着大背头,永远顶着一张严肃冷漠的脸。 中岛敦反射性挡住了刺眼的光芒,他瑟缩了一下。却不敢抬头,他怕他慌张的表情会泄露那位神秘少年的身影。院长说过,他骗不了人。 他每次撒谎都被发现了! 导致,他总是特别诚实。 他也还太年幼,想不明白白濑是怎么进入这里而不被发现。也不明白院长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为什么对另一个大活人也在这个房子里丝毫没有反应。 真相其实是白濑撬开锁之后,又完美复制了锁,完整还原了事发现场。 这是擂钵街惯用的小伎俩。 中岛敦在思绪的混乱中,院长大手一伸,他猛地后退。 院长眼角的纹路很深,他不悦地眯了眯眼,沉声道:“中岛敦。” 中岛敦猛地抬头,入目是院长冷漠严肃的脸,他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读不懂他在想什么。 “中岛敦。”院长又再次叫了他一次名字,他的声音低沉又洪亮。 中岛敦不明所以。他个子小小,堪堪齐院长的膝盖。他被院长的阴影笼罩,每到此刻,他便感觉有一只阴冷可怕的野兽,要将他吞噬殆尽。 可是,常年不苟言笑。严肃又冷漠的院长,头一次露出了一种柔情。虽然这神情只出现了一秒,却足以让中岛敦忘不了。 他摸了摸中岛敦的头,“中岛敦,跟我来。” 一股阴寒迅速席卷到脊背,汗毛根根竖起。理智在拼命告诉他,这一切都不对劲。但是,太久渴望得到院长的关注和温柔,使得感性占上了理智。 他乖巧地跟在身后,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院长对他笑了! 白濑看着一大一小的身影越来越远,拧起的眉头高高隆起。 借着身高的优势,他轻而易举的在房梁上目睹了这一切。他也是头一次看见院长的笑容,与其说笑容不如说是如释重负。一种包袱的解放,一种对难题破解的欣喜。 白濑跳下房梁,矮身屏住呼吸悄悄跟在身后。 森爱幼儿园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只不过人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物是人非,但触景生情。 他们走的很慢,看着中岛敦偷偷瞄院长,脸上浮现出不可描述的幸福之感的红晕。只觉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常年对你冷暴力,对你贬低踩踏的人,忽然露出友好的态度,必定是有所图! 那个笨蛋!白濑心理咒骂一声,脑海里想起费佳的披风,又看看中岛敦亦步亦趋的步伐。咬咬牙,终究还是迈步跟了上去。 他才不是什么烂好心人! 他只是有点担心,院长他图谋不轨! 他又不是不知道,睁一只闭一只眼会过的更好。他就是办不到!他没法眼睁睁看着一个人陷入火坑而不理睬,他也不想当一个英雄,他只想对得起自己的心。 仅此而已。 他骂骂咧咧跟上去了,一边唾弃自己烂好人,一边又紧盯前方。 猛然,他双瞳一缩。 眼前是一扇冰冷阴森的古朴铁门,高大威严。门前有一个铁做的门牌号,已经生锈了。英文字母因常年腐蚀,而被融成一团蜿蜒而下。 白濑的心仿佛被心重重的捶了一下,感觉到生理上的不适。 这里竟然是刑室! 竟然要对这么小的孩子用刑?! 可恶! 真是一群道貌岸然冠冕堂皇装模作样的坏东西! 在微微刹那失神的时刻,他迈出的步伐忽然又停了下来。 泛着流光的银色发丝倏然降至,破开了黑暗。宛如天神降临,寓意了希望和美好。 白濑一阵恍惚,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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