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应该做为世间第一个女人的、成为人之母的魔女将游荡在旷野之中,而非是存在于这血红之海的巢穴。日后的每一天以及每一种未来、可能里,这魔女或许会有很多的子嗣,但在那每一日中,都将有属于莉莉丝的一百个子孙死去。 这样的诅咒和惩戒镌刻在莉莉丝的灵魂、血脉之中,不可被更改亦无以被更改。 纵使感知到这一切的萨麦尔、犹菲勒及加百列于此时刻无以理解亦无法理解其中真正的含义,更无法想象那诅咒最深处的刁钻与恶毒,可是当属于神明的宣判最后落下的那一瞬间,还是有什么几乎将他们灵魂而冻结的寒意席卷上心头。 主的意不可揣度,然而在第八重恒星天上,在那被关闭了的议事的大厅之中,路西菲尔那被神明覆住的指尖有那么一瞬间的颤动和偏移,指下有关于水镜所化出的诸多种种景象褪去,原本那被隐藏的桌案再度被摆放在了面前。 一切恍若是之前,似乎同过往之间并没有任何的变动。 不,还是有的。 路西菲尔那恍若苍穹的蓝眸之中一片空茫,有那么一瞬间,那不知是存在于过去还是未来的碎片场景再度出现在这造物的眼前。 于是这本应当再是光鲜亮丽不过的炽天使长便看到,金丝银线以及那神力之所编织的精巧且巨大的笼子从上方罩下,将自己锁到那笼中。手腕、脚腕间俱是有存在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锁链延伸,延伸至那无垠的虚空之中,将这具躯体所有所存在的力量禁锢。 但这并不是最糟糕的,即使似乎由始至终,路西菲尔便不曾遭受过亦不曾遭遇过这样的对待。 因为就在那某一刻,路西菲尔忽然感受到了某种可以称之为血脉相连的联系以及微弱的、喧嚣的、鼓噪的、无所适从的感觉。 有隐秘的、属于魔鬼的本性与贪婪似乎在诉说着不满足,诉说着饥/渴,诉说着将所有的一切拆吞到腹中,再没有任何的遗留。而这具躯体、这具本应当是超出造物之极限的再说完美不过的躯体......恰如同倚靠在那白骨座位上的莉莉丝一般,路西菲尔原本平坦的腹部在鼓起,便连那整个身形,亦似乎在发生变化。 微妙的、不可何所来亦不知何所起的、不可言说的变化。 冥冥中似是有什么熟悉且陌生的气息在不断靠近,主的吻似是间隔了久远时空的距离,落在路西菲尔的耳侧,于是骤然间路西菲尔从那光怪陆离的、仿佛是幻梦亦仿佛是预兆一般的画面和景象中脱离,再度回归到了这现世之中。 “路西菲尔,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神明以指尖勾起了路西菲尔的下颔,指腹在那肌肤间流连,贴近了这造物的面,问出如此话语。 自一片空茫中缓缓凝聚出心神,眸中倒映着主的颜的路西菲尔垂下眼眸,似是要保持那份缄默与不语。只是那略略蜷曲的、隐隐泛白的指尖,却又昭示着这造物或许远不如所表现的这般平静。 于是神明不言,不语,只是以那似乎带着无限关怀与温柔的金眸静静注视着这造物,仿佛是要予之以温度和力量。抑或者说,面对这世间一切以及无视所有的勇气。 这叫神明所宠爱的造物啊,这光辉灿烂的晨星,本就是该悬于高空之中,悬在那至高的天上,不是吗? 来自于主的纵容和偏爱似乎足以将路西菲尔溺死在那一片名为造物主的海洋中,而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面对着这造物罕见的、无声的拒绝神明亦没有再在这样的话题之上停留,只是直起身,牵起了路西菲尔的手,牵着这造物向着外面而走出。 咫尺天涯缩地成寸,在这神明之所创造的世界中,空间对于主而言从来便不是问题。不过是那弹指瞬息间,神明便带着路西菲尔离开那宫殿,出现在了伊甸园中。 所有的一切与景物并不因莉莉丝的离去而改变,于树下懵懂吃着果子的亚当亦不知晓,他那美丽且聪慧的妻子亦已经舍去一切,踏上一条同他完全相背离的道路。而神明牵着路西菲尔的手自伊甸园中、自亚当的跟前自这人类始祖的视线里走过,未曾叫亚当有任何的察觉。 直至那倒生的卡巴拉生命之树下。 “路西菲尔。” 神明放开了这造物的手,轻柔地呼唤这造物的名,而后直视这造物的眼,开口问出心中的疑惑。 “你可是在怪吾?” 美丽的炽天使长点头而后又摇头,恍若苍穹般盈彻与透亮的目光直直地望进神明的眼底,开口做出解答。 “怪您?我为何要怪您?”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莉莉丝?” “可是正如您所说的,这样的道路本就是她自己所选择的,不是吗?” 是了,是如此,本应当是如此。这是完完全全的、纯粹属于祂的造物与星辰,又怎会对他生出任何的见怪、质疑与其他? 于是神明掀起了唇角,一点点显露出笑容来。而后以手捧起了这造物的脸,四目相对极是缱绻暧昧与缠绵道: “记住你今日的话语,路西。永远不要背离我,背弃我......” 更多的言论被淹没在彼此相交的唇齿之间,一点点的、如同再是经验老道不过的猎手一般,神明将这造物引入到自己的节奏与掌握之中,掌控着属于这造物的一切。 即使由始至终,这造物本就是在为神明所掌握。 但喜怒与悲欢,这世间之种种,神明之所要的,自然不会只是一个完全按照着自己的意而行的傀儡。 只不过—— 良久,唇分。神明以指尖撩过路西菲尔耳侧的发,而后向下滑落,在这炽天使长那敏感的、不曾为其他任何生灵之所触摸过的羽翼根部间停留,缓缓摩挲,带起不为人知的动荡与战/栗,神明开口,对着这造物道: “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吗,路西?” 被顺毛的小猫抬起了眼,目中似乎仍存在着几分迷糊,只是很快的,却又恢复到冷静和理智。路西菲尔斟酌了词汇,开口,回答过神明的问题。 “您是指,如同此前的亚当和莉莉丝那般吗?” 事实上不管是在何等的时候,属于晨星的面容都似乎是光辉的、华美的、圣洁的,符合这世间所有造物与生灵对于美、神圣等字眼的想象和定义。即便是在此刻、在说着这似乎并不应该出现在炽天使长口中的字眼之时,路西菲尔面上并没有过多的不安、羞怯等情绪的存在。 但那又怎么会一样呢? 不管于神明脑海中原本之所转动的是否是这样的想法或打算,只是当路西菲尔那话语出口之际,神明忽然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改变了想法,变更了打算。 天上的白云又如何能够与地上的泥土等同? 这受祂之所宠爱的天使、这主最完美的造物与奇迹,至少在这时候、在此等情况下而言,所应当拥有与享受的,本都应当是最好且最弥足珍贵的不是吗? 偏执且任性的神明于内心深处如是言,目光柔和的看着这造物,似乎是想要叫路西菲尔明白,他们之间的种种同此前的莉莉丝与亚当之间其实并不相同。但纵使是神明、是全知全能的主,又如何说清楚与到明白那份不同? 于是最终之所呈现在路西菲尔眼前的,不过是主弯了腰俯了身,好似是切切实实的想要将自己捧起,想要叫自己至于那至高的天上,同神明而等同。 即使在这之前,在那最初始的时候神明便似乎曾予以了路西菲尔那与神同等的光辉与荣耀,但直到至此时刻,路西菲尔仿佛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自始至终,神明之所言的俱皆是真实,是此世界中的唯一。 或许时光会被泯灭沧海化作桑田,这世间的种种终将会被消磨会走向那终焉,但只有神明的存在,方才是此世之间自有永有的唯一的真实。 只是这样的真实固然是标记,是锚点,是不可以被更改的铁律,但身处其中的路西菲尔很显然忽视了最是至关重要的一点,那便是神明的意从来便不可揣度亦不因任何造物与生灵的定义而存在。 当这造物试图去相信神明抑或者信奉神明之时,那么便意味着他将足以刺伤自己的利刃交诸在了神明的手上。而至高无上的主,除了是命运与这世间之诸多种种规则的主导者以外同样的,是那再是精巧不过的盲目与痴愚的愚弄者。 主在愚弄着所有,愚弄着世间的生灵。纵使是这叫主所喜的造物,同样亦不例外。 所以神明对这造物的喜爱是真,纵容与偏爱是真,那不可言说的、若有若无的情愫同样是真。而恰如同猎物于再优秀不过猎手的安排之下一步步踏上陷阱一般,几乎是不可避免的,那颗流淌、跃动着主的血液的心核开始跳动。 虽然只是猝不及防的、短短的一瞬,但又有什么,是能够避得过神明的眼呢? 只是似乎是为了证明什么,又似乎仅仅只是为了享受这个一点点将这造物变得光滑璀璨、甚至是美味可口的过程,主并没有对这造物过多的走出些什么。 只是一如往常一般,一点点渗透、参与到有关于路西菲尔的方方面面,拉进着彼此之间的距离,却又很好的维持在一个合理的、似乎未曾有任何越界的范围之内。 直至这之后的某一日,似乎因莉莉丝的离去而倍感寂寞的亚当再度向主提出期望得到一位伴侣的请求。 彼时的路西菲尔不过略略看过一眼那有关于此项事情与提议的公文便将其放置在了一旁,但在下一瞬间,神明悄无声息出现,伸手,将那份公文拿在了掌中。形状优美的指骨自那纸张间滑过,璀璨的金眸之中跃动着不知是讥是嘲的神色,却又似乎无喜无悲,没有任何的波澜。 “你的看法呢,路西?” 神明问,缓缓行至路西菲尔跟前,以指尖自这造物脑后的发丝间穿梭而过,目中虚假的暖意和温柔褪去,一片冷凝。 于是路西菲尔双眼闭上而后睁开,如果习惯一般将身形放松,甚至是倚靠在神明身上,对此给出回复。 “您的心中已经有答案,不是吗?” 不得不承认就很多时候而言,习惯确实是一个极可怕的东西。不管是对于造物和生灵,抑或者是这至高的神明而言,同样是如此。于是几乎是自然而然的,在路西菲尔话音落下的那瞬间神明眼中再度染上真实的、恍若造物与生灵之所具有的色彩,唇角掀起微微的弧度,弯身,将这造物抱到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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