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同样感受的,还有五台阁内的其他文官大臣们。能混到参加大朝会、出入五台阁的臣子,可以说都是朝中重臣了。可以说,在这里的文官全是熟读四书五经,经历过科举厮杀之后出仕的!而到了如今的位置,都是人精,又怎么会不清楚那些曾经奉为经典的话,不过是愚民用的手段呢? 真要是民贵君轻,为什么民不可告官?为什么见官要下跪或者回避?现在你拿这些根本就只是为了好看而说的理论来作为行事依据,真的不是在玩我们吗? 徒述斐还真就不是在玩他们,而是在认认真真的为自己辩解。 右佥都御史心里虽然像是被羊驼狂奔过一般,可还是迅速整理好了心情,找了另一个观点来让徒述斐受到罪罚:“六殿下此言差矣!鸿胪寺少卿乃是国之机构,其中官员代表了我朝威仪,怎能让人轻辱?此实为大不敬也!” “我没轻辱他!”徒述斐生气了,握着小拳头挥了挥,“他伤好了之后,愿意继续当鸿胪寺少卿就继续当呗!” 我和你讲道理,你却胡搅蛮缠?右佥都御史傻眼了。看了一眼周围臣公有的丧气,有的忍俊不禁的表情,忽然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笑话了!他只是想要立个功劳当作投名状,为什么这么难?难道是他无能吗?说的每句话都不顺畅! 其实不是他无能,而是徒述斐真的没有按照套路出牌而已。官场上有自己的一套约定俗成的规矩,互相攻讦的时候,两派敌对的官员也都默契的守着这份潜规则。 可徒述斐不同啊!他才八岁,手中无人,自然没有途径了解这些不再纸面上的规矩。不知道,自然也就不会按照他们的套路来了!自然就让文官集团一时之间有些手忙脚乱的。 看见从对官员不敬这方面没可能攻击到徒述斐了,鸿胪寺卿,也就是鸿胪寺少卿的顶头上司,鸿胪寺的一把手出列了:“六皇子殿下一心为民,当无大错。只是如今却并非只是我朝门内之事了!事涉两国邦交。六皇子殿下施宫刑于鸿胪寺少卿也就罢了,还连同佛郎机使节也一起……”说着,就长叹了一口气,眉间全是忧愁,“于我朝海域安定不利啊!” 这句话,一下子就把徒述斐钉在有罪的柱子上了,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要是佛郎机出兵骚扰庆朝海域,但凡有渔民或者沿海居民受难,就都是徒述斐的过错! 徒述斐眼睛里闪过了冷光,随后就低头不说话了。 圣人的眉间也紧了一些,只是到底是因为什么如此,就不是旁人能猜得透的了! 徒述斐低着头不说话,还揣起了手。就算是不抬头,也能看出来这就是一个在生闷气的小孩子的形象。 朝臣们看出来了,太子也看出来了,圣人自然也不会看不出来。这样一来,圣人稍微放心,开了口:“鸿胪寺卿说的可对?你对佛郎机使臣不敬恐会酿成大祸,罚你你认不认?” 圣人的前半句话还让一些盼着徒述斐不好的人心里有了点大功告成的希翼。可等圣人的最后一句话出来,就差点骂娘了:这可不是打碎了自家花瓶这样的小事!还“罚你你认不认”!这是打算罚上几篇大字就翻篇的节奏吗? 不过转念一想,不管六皇子徒述斐受罚的轻重如何,只要这件事徒述斐认罚了,就意味这他有错。既然有错,那么在今天之后,他们就有一百种方法让徒述斐的名声彻底臭大街去! “不认!儿臣不认!” “你为何不认?” 太子默默的看着自己的父皇和自己的皇弟两人打套路,还是不说话,心里头却开始合计起自己撒出去的人手有没有买到煤山这件事了。 徒述斐抬起脸来,脸上全是不服气:“其人无礼,为夷狄。夷狄者,不受华夏诗书礼仪教诲,为贱。我国之民,虽女亦贵于其贱。以贱犯贵,该杀!” 鸿胪寺卿的脸都青了:合着自己就是个接待贱民的人不成? 不待他说话,就听徒述斐继续说道:“既然是使节,可有国书?我早就打听过了,佛郎机万国林立,有的国家还没有咱们一个县大呢,管着几千人就敢自称国主,这样的国主要是真的来到我朝,难道还要我父皇以国君之礼相待吗?而且我骟了的这些,不过是些普通的商人罢了!难道我堂堂大庆,还要对几个商人奴颜婢膝吗?” 现在的西班牙和葡萄牙,虽然航海技术也算是发达,可也还是处于上升时期,还不是海上的无冕之王呢!所以,还真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鸿胪寺卿的脸色就变了。他是没料到,徒述斐这个居于深宫的皇子,竟然对万里之外的事情也知之一二!要知道,就算是太子,也不是很清楚佛郎机此刻的事情的。他也是在能听懂了一些佛郎机语之后,日积月累的套话,才得到类似的情报的! 圣人的眉毛就挑起来了:“是这样吗?” “臣万死!”鸿胪寺卿没有说话,知道自己“影响两国邦交”的这张牌打不出去了,还被徒述斐揭出这根本不是佛郎机使节的事实来,只能跪下谢罪。 “可不是罪该万死嘛!”徒述斐还是一幅小孩子的倔强表情,“我父皇真要是用国君之礼接待一个里正,那才是有损我朝威仪呢!” 太子计算完手里的人力财力,回过神来正好听见徒述斐的这句话,觉得也差不多该吃午饭了,就出列行礼:“父皇,如此看来,六皇弟不光无罪,反倒是有功呢!反倒是鸿胪寺一干人等,玩忽职守,当罪!御史台不分青红皂白,不明始末原委便弹劾皇子,当罚!”
第66章 鸿胪寺卿脸色青白青白的, 立刻就把头抵在奉天殿的地砖上,不敢再抬起来了。而右佥都御史却不愿意自己就这么成为一次不成功的试探的牺牲品,立刻就拱手:“陛下,自古也不曾听说言官因言获罪!臣忠心为国而已啊!” 不以言获罪。好吧, 徒述斐心里虽然对右佥都御史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可还是忍了下来。虽然他只要继续装作胡搅蛮缠的样子, 右佥都御史少不得就会被罢官或者下狱, 可代价是他的形象——他树立起来的聪慧形象,恐怕就要变成“顽童”这样不堪大用的印象了。不值得。 所以最后, 当鸿胪寺卿被罢官免职, 以“玩忽职守”的罪名被收监,而右佥都御史罚俸一年之后, 徒述斐只能谢恩。 圣人又勉励了徒述斐几句“虽手段幼稚激烈,然赤子之心诚恳、为国公心可嘉”之类的话之后,五台阁的廷议也没有徒述斐什么事情了。 徒述斐出了五台阁,只是才走出台阁十几步远,就有小内监从台阁的侧殿出来:“六殿下, 太子殿下让您直接回弘文馆即可, 不必枯等。” 徒述斐仔细看了看眼前还算眼熟的小内监:“你是哪里当差的来着?” “奴婢小伞, 是年节时候分到清华殿的洒扫,如今奴婢稍微升了半级,今日跟辇听令了。”这内监因为和徒述斐不很熟悉,所以并不清楚徒述斐不喜欢听人、尤其是内监自称“奴婢”。 徒述斐稍微放下心来。跟辇, 听上去还不错, 其实也就是跟在太子身边的低等跑腿小太监, 出来传句话也正常。更何况也不是要他去某处云云,徒述斐也就安心下来。 “本殿知了, 你回吧!”徒述斐见这个叫小伞的内监没什么可疑的,就挥手打发了他,而后带着自己在宫内的时候永远不少于十人的宫人跟班队伍,浩浩荡荡的离开了五台阁。 “奴婢恭送殿下。”小伞态度恭敬又带着点畏惧的送走了徒述斐,可眼睛却一直看着徒述斐离开的背影。 -- 弹劾的事情就这样在徒述斐的剑走偏锋、圣人的有心偏颇下,轻描淡写的过去了。 鸿胪寺卿最终被判抄家流放;鸿胪寺少卿那里,也是没有脸见人的样子,可又不敢死,每日里借酒消愁,很快就不成人样了。 隔天清华殿里太子又送来了一个小匣子,里面是这几日先后购进的一些煤山。来传话的不是石榴,而是梨香和一位老嬷嬷:“我们殿下无论做些什么,都因为身份原因多有掣肘,且很多人都眼巴巴看着,等着揪殿下的把柄呢!这东西还是暂且交托给六殿下,我们殿下信您。” 屋子里只有徒述斐自己,青莲不在,冯唐和贾赦也不在。石光珠似乎也猜到很少不离开清华殿的梨香出来,恐怕是有事情的,所以自觉的站在了门外的廊檐下,看上去是在出神发愣,其实心神紧绷着,正注意着所有要靠近屋子的人呢! 徒述斐也不矫情:“这不值什么。终归父皇也知道我是个貔貅,最爱的就是把所有的东西都攒起来。” 等梨香走了,徒述斐把石光珠叫了进来:“石大哥,我也不和你见外了。太子哥哥让你跟在我身边,是委屈了你。只是如今我真的要做事,也真的缺人手。我不能总让太子哥哥把人借给我,他手里也不宽裕。” “殿下您有话直说。”石光珠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带着点温吞和最近半年来都抹不掉的低沉抑郁。 “太子哥哥要做的事情很多,我能做的也很有限。”徒述斐斟酌着用辞,“可有一点是肯定的,要做成什么事情,必须要有钱、有人!” 石光珠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同意徒述斐的观点,然后静待下文。 “之前有几艘可以入海行驶万里的佛郎机商船被运往江南,这事并不急。但眼下有件事情却是有点急的。我应了烧瓷作坊的林师傅,把能烧出高温的东西给他找来。他也应了我只要找来能烧出高温的烧料,就把玻璃的配方给我试验出来。我想请石大哥坐镇作坊。” 以前看点家的小说,穿越的男主哪个不是虎躯一震,立刻就水泥玻璃香皂香水的立刻从升斗小民进化为豪富?然而到了徒述斐这里,他不是不想虎躯一震、天下折服,而是他实在没这个能耐。 练个武,骑射方面,虽然半石弓能开三百次也不累了,可一石弓开上不到一百回,整个人就脱力了;至于和石光珠学的枪,如今一个多月了,也不过是学会了中平刺而已,唯一的进步就是从包金属的三斤枪换到了五斤枪而已,比起石光珠把十五斤的枪玩的和竹竿一样轻飘飘又顺手听话,还差得远呢! 学文方面,也是靠着自己比旁人勤勉,又有成年人的思考学习优势,所以才能比别人显得更优秀一些。只是也仅此而已了!真要是和那些玩命读书科举的人比起来,徒述斐既做不出锦绣文章,也吟不出惊才绝艳的诗句。 唯一他比别人所具有的绝对优势,也不过是上辈子的记忆罢了。 徒述斐有时候背书背的脑仁疼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一定是后妈养的!怎么别的穿越者都金手指大把大把的,就自己苦哈哈的全靠自己创造呢? 不过不管怎么心酸抱怨吧,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能白得一条新命,他也没什么好不知足的了!这样想着,一切也就都看得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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