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作见过她的遗照,五个孩子父母的葬礼是他亲自操手举办的,也包括和他们一起死去的人们。 幸介含着手指,用陌生的眼神好奇地注视着织田作。 孩童们的记忆十分短暂,更别提三岁的幼童,幸介对织田作毫无印象,但他露出和那晚一模一样的笑容。 “你好!” 有些磕磕巴巴地说着问好的话语,幸介咧嘴笑了起来。 织田作恍惚地看着他,五秒钟之后,弯起眼睛,温柔地回应:“你好。” 幸介笑得更加开心了。 对陌生人也能笑得开心的孩子确实十分讨人喜欢。 母子二人走远,织田作目送着他们离开,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很久,在风中长久地凝望着没有人影的远方,仿佛透过那片空白,能望见过去。 在那之后,织田作又去了克巳的家,穿过半个横滨,在一个普通的民居外看见曾经在照片上见过的女性,和两岁的克巳。 织田作站在路边,垂眸和婴儿车里的克巳对上视线。 和幸介一样,他们都是个性活泼的孩子,克巳一点也不怕生,和织田作对上视线,弯起眼睛咧嘴微笑,模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织田作发自内心的对小小的克巳微笑起来。 优、真嗣和咲乐还没有出生,所以看望克巳之后,织田作一个人来到河边,望着夕阳,不知是倦怠还是满足地闭上了双眼。 在没有记忆时他想要知道太宰究竟背负着什么,希望能和太宰一同承担,恢复记忆之后,如同做了一场噩梦,织田作知道自己可以避免那样惨烈的未来。 但那不仅仅是噩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织田作低下头,端详着手心的掌纹。 这双手,已经杀过了人。 他轻轻握拳,又舒展开来,几度松松合合,盯着手掌,他得出一个结论。 这世间万物,没有任何是绝对的。如果有的话,那应该是人绝对会死,但这并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面对各种各样无法控制的事情,只有坦然接受,尽情享受,以此为仅有的抵抗。* 倘若有朝一日他再次迎来非正常的死亡,那也依旧没有什么可说的。 换言之,能够拥有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除了接受之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织田作放下手。 夕阳倒映在河面上,河水如同燃烧了一般流动着。 回过头的时候,太宰站在身后五米远的地方。不知是何时到来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太宰位于树的阴影之中,沉默地注视着他,表情晦涩,看不分明。 织田作惊讶地看着太宰,在他开口之前,太宰走出阴影,用如同往常一般自然的语气,微笑着打招呼:“呀,织田作。” 明明看起来想问些什么,但除了这就惯例的招呼,太宰什么也没说。 我必须要说些什么……织田作想。 说什么好呢? 过去他什么也不说,因为认为那样没有必要。 和自己相比,朋友们都有着出色的才能,都很聪明,织田作时常会夸赞太宰头脑转得快这一点,他自己则很难归属于精明的一类人之中。 但打破了某个界限之后,再退缩就太可恶了。 织田作向太宰走去。 “我会继续写小说的。” 红发少年如此说道,神情认真,身后是悬挂于暗蓝天幕上的锐利月牙和明灭的繁星。 太宰从他的眼睛里看见神色呆愣的自己。 织田作还在继续说着。 太宰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些,不管是过去还是一起居住的那段日子,织田作从来都没有提起过。 “我想看幸介他们平安长大,想要一间靠海的房子,也想去有我写的小说的书店。” “我想活下去。” 看着用坚定的语气和表情向他叙述着自己的愿望的织田作,复杂的情绪翻涌着向太宰袭来,以致于他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过了很久,太宰终于发出声音。 “败给你了……织田作。你真厉害啊。总是这么……” 在看到织田作面对河岸时寂寥的背影时,太宰退缩了。 如果问出口的话,问织田作“你还想继续写小说吗?”“你感到高兴吗?”——织田作会怎么回答呢? 毕竟恢复记忆之后,织田作只是在听他讲话而已,其余的什么看法都没发表。 所以他才会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像往常一样做出自然的反应——但织田作的反应和往常并不一样。 如同叹息一般,太宰轻声说:“……织田作,某种意义上你真是个捉摸不透的狡猾男人啊。” 什么都知道,又像什么都不在乎。却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刻说出让人惊讶不已的话。 “是吗。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织田作向太宰伸出手,表情平淡地注视着他,“一起回去吧。” 太宰无奈地微笑起来,紧紧握住织田作的手。 “一起回去吧,织田作。”
第44章 日常(1) 01. 坂口安吾, 15岁,新晋帝丹高中一年A班生,绝赞离家上学中。 顺带一提, 正和自己的朋友们绝赞做邻居中。 事情的起因是一个月之前, 三人打电话时听到织田作在横滨依旧没有找到工作, 恰好租住的公寓隔壁有房间出租, 于是安吾说: “既然在横滨找不到工作,来东京怎么样?” “安吾是感到寂寞了吗?寂寞的话直说就好,不用这么拐弯抹角哦,我能理解的!” 太宰在电话那段用深沉的语气说着让人火大的话,安吾嘴角直抽:“才没有寂寞!这是一个建议, 而且, port mafia那边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安静, 我只是担心你们。” 诶?安吾是这么直率的人吗? 太宰瞪大了眼睛。 织田作认真地考虑了安吾的提议:“东京吗……确实没怎么去过呢。” 仅仅是横滨的各种事件都让他难以招架,身为邮递员时的工作大部分也是在横滨的黑暗世界里奔波, 横滨以外的世界鲜少踏足。 去东京散心,体验安静的生活, 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所以, 织田作和太宰告别位于横滨的熟人, 扛着行李上京, 租下安吾旁边的房间,开启了三人同住一公寓的生活。 02. 搬进去的第二天, 三人坐在安吾屋子的客厅里, 太宰盯着那堵墙, 摸了摸下巴, 兴奋地说: “这堵墙怎么看都有些多余,安吾, 为了防止你感到寂寞,拆了这堵墙吧!” “太宰君,那只是一堵墙,它之所以存在肯定是有理由的,不要擅自说人家多余。而且我一点也不寂寞!” “太宰,我听房东说过,这是承重墙,不能拆。” “……织田作君,你真的考虑了吗。” “既然是承重墙的话那就没办法了,安吾,辛苦你了。” “虽然你说了安慰的话,但我完全——不知道我到底有哪里需要被安慰。” 03. 住处有房东免费提供的家具,书桌对着窗外,织田作将自己带来的书籍摆放在一旁的书柜上,太宰在旁边看看着空荡荡的书桌,举起手:“织田作,桌面上是不是缺了什么?” 阳光洒在书桌上,灰尘在光束中跳跃舞动,如同白昼时分流淌的银河。 织田作看了眼书桌,思考片刻,说:“我们的照片?说起来,安吾那个时候只留下一张照片,没有我的份啊。” 那个时候,三人最后在lupin对话的那天,安吾留下了他们的合影。那张照片被太宰拿走,织田作在那之后,没能再次看到那张照片,就那样死去了。 太宰愣了一下,抚着额头无奈地叹气:“不愧是织田作……我的意思是可以摆些盆栽或者花啊什么的,不过摆照片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微微笑了一下,“还有,织田作的那张照片,我早就给你了哦。” 在身穿漆黑丧服的那天,他拿着白色的花束,将照片放在了冰冷的墓碑前。 织田作看向太宰,尽管太宰是微笑着用平淡的语气提起这件事,但他依旧察觉到平静的海面下翻涌着怎样的暗流。 “是吗,真遗憾,那张照片我也只看了一眼。等到了那天再拍一张同样的照片吧。”织田作想了想,提出一个自认为不错的建议,“如果要在书桌上摆照片的话,只能明天叫上安吾,拍一张新的照片。” 太宰表情古怪地看着他,仿佛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织田作:“不想吗?” 太宰:“不是不想……如果要拍的话织田作不能坐在中间,我和安吾随便哪个来坐都行,只有织田作不能坐中间。” 织田作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比起太宰和安吾两人,他确实不像是能作为中心人物的角色,比起主角,他更适合当一个提供线索的路人或者别的什么人,确实不太适合坐在中间。 太宰欲言又止,不放心地盯着织田作看来看去。 织田作……绝对没有理解他的真正意思。 ——织田作死去之后的第二年,太宰在一本书上看过“三人合照,中间的人会早死”的说法,虽然是没什么根据的迷信,但确实应验了。 “织田作,你看了很多书,那听过「三人合照,中间的人会早死」这种说法吗?” “啊……听说过,但那个不是迷信吗。” “……可它应验了!织田作,绝对不要坐中间!” “不……” 织田作想说那是巧合,但看见太宰异常坚定的表情,织田作将话咽了回去。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不让他坐中间吗? “嗯,我知道了。”织田作说,平静地讲述一个事实,“但如果要拍「那张照片」的话,我迟早会坐在中间的。” 太宰鼓气鼓鼓地瞪着织田作,大声道:“我知道!我知道——” 但你为什么表现得对自己的死一点都不在意呢? ……这样不就显得只有他一个人耿耿于怀了吗? “那在拍「那张照片」之前,不能坐中间。”最终,太宰只能这么说,进行了没有必要的让步,“织田作。” 织田作点了点头,他希望太宰不要太在乎那些不好的记忆,即使曾经死过一次,但他现在好好地活着。 坐在中间或是两边都无所谓,甚至坐在画面外也没关系,但织田作希望太宰能不要太纠结于过去。 04. 两人的脑回路不同,思考的角度也不同,总而言之,太宰的心情很不愉快。 织田作太轻视自己的生命了。 我怎么样都好,这个性命只要是在不那么疼痛的情况下丢掉就无所谓。 ——BY Osame Dazai。 尝试自杀对太宰而言是如同日常一般的行为,这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对自己生命的轻视,但他不希望看到除自己之外的人轻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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