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取晴评价这里的装修是古怪,已经算是很客气了,毕竟他从没见过哪栋现代城市的楼房内部,是传统日式町屋的风格,从电梯走出来,先看到的是木头打造的柜台和后面竹制的架子,架子上整齐摆放着用白纸封口的酒坛,有些酒坛看起来很有年份,封纸泛黄,而有些封纸还是崭新的白色。 从电梯门打开开始,朗姆就低下了头,在‘町屋’的玄关外站定,隐没在昏黄灯光的阴影中。 香取晴直接跨过玄关,无视门口写着‘请脱鞋’的告示牌,在打蜡的木地板上踩出一串灰色的脚印,走向房间里唯一的矮桌,桌上是老式的拉线电灯,桌旁是个身材佝偻的老人。 这人太老了,脸上的褶皱层层叠叠,像是融化后再次凝固的蜡,又像是生长过度的树皮,眼睛都被下坠的皮遮挡,从其中露出些许浑浊的光。 香取晴站在黄色的光圈外,如同站在昭和年间的酒馆,空气中酒香浓郁,但也没有遮住那种若有若无的腐朽味道,这种味道来自地板、矮桌、酒桶,还有那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家伙。 他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就明白了他会站在这里的原因。 老人抬起手,指指对面示意他坐。 香取晴坐下,那种从木头缝里散发的腐朽味道更重了,这张木桌子上布满了划痕,它或许真的是被人从某间老酒馆里搬来的,桌子腿上还有烟头烫过的焦痕。 他的面前摆着酒盏,酒盏中是淡粉色的酒液,酒盏底是朵半开樱花,随着酒波纹轻轻摇晃,头顶昏黄色的灯光在酒波纹中,犹如碎金色的阳光。 空气中浓烈到有些妖异的酒香,就来源于这种酒。 “这是我老朋友酿的酒。”老人的声音沙哑,到了他这种年纪,性别的特征越来越模糊,从声音上甚至难以分辨男女,只会让人觉得可怕古怪:“是他死了后,我从他后院的樱花树下挖出来的,他没留下制作酒的方法,世上只有这一瓶。” “……” “你不想问问这酒的名字吗?” 香取晴抬眼看他,眼神清醒:“你那位朋友是怎么死的?” 老人愣了下,紧接着就是大笑,从嗓子眼中挤出嗬嗬的笑声,他平时就是靠着呼吸机维持身体机能,现在靠着药物勉强脱机,笑过之后连嘴唇都因为缺氧变成紫色。 他止住笑声,眼皮下是一百多年都没有停息过的欲望,阴狠贪婪:“我杀了他,靠着他埋在樱花树下的金子,我才能走到今天,我很感激他,所以把他的町屋全部买下,搬到这里,就好像当初他还活着那样……我们喝过的最后一顿酒,就在这里,他就坐在你的位置上。” “听起来真是不吉利。”香取晴的目光越过老人,看见了他身后的墙上挂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生十几岁,脸庞还很稚嫩,有种亚洲人独有的清秀,嘴角挂着抹淡淡的笑意。男孩站在樱花树下,树后就是他们现在坐着的酒馆:“那是他?” 老人脸上的皱纹动了动:“那是我。” 那个时候的他,年轻、精力旺盛,有无限的活力和时间。 他这样的人,当然只会在墙上挂着自己的照片,被他利用过的‘朋友’,就像是吃过的果子,没有必要记住。 “真可怕。”香取晴叹气:“和您合作,竟然连照片都不配留下?” 毫不犹豫的杀掉对方,说不定还踩着对方的尸体,温热的血迹还沾在衣角,不选择离开却选择留下,挖出黄金和酒,榨干对方最后一滴利用价值,然后才施施然拍下照片,当作战利品挂在墙上一百多年。 真可怕。 老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他不配,但是你可以。” “你们想要和昂合作?”香取晴弯着眼睛,身体后仰:“我可以帮忙,不过他同不同意,就要看你们的诚意了。” 老人像是感觉很有趣:“二号港口的生意,确实很让人心动,但是如果说起合作的话,我为什么不能直接和你合作呢孩子?” 香取晴嘴角的笑意变淡:“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个孩子来到日本的时候只有十八岁吧?当年二号港口建立的时候,他才只有十岁,一个十岁的孩子,没有人脉和钱,连血都会被抽干卖掉。”老人看着香取晴逐渐变得警惕的表情,从心底升起些掌握一切的优越感:“但是你不同,也只有你,永乐会的王牌,才能通过七年积攒的人脉,在一年的时间里,建立起二号港口。” 老人:“孩子,我们为什么不能合作呢?” 老人身后照片里的男孩,看似清秀的笑容中透着贪婪。 这种人他最熟悉了。香取晴收回视线,从他七岁坐上牌桌的那天起,每个坐在他对面的客人眼里,都是这样的贪婪。 他们都想要让他输,可惜从来只有他通吃的份。 香取晴:“好啊,不知道您想怎么合作?” 老人缓缓坐直,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脖颈上干瘪的皮肤随着呼吸翁动:“我只要一件东西……只有那一件!” 就在这同时,厉风从后呼啸而来,香取晴侧身狼狈躲过,没有出鞘的长刀劈在他刚才跪坐的地方,在地板上留下深深的凹陷。 紧接着又是一刀,刀身灵活的击向他的后颈,目标明确。 香取晴勉强躲过,在凌厉的刀风中咬牙切齿:“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你们合作的态度?” 老人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赢家才有话语权,从这里出去后,我会说你是主动把东西交给我,在其他人眼中,我们就是达成了合作,就像我和‘朋友们’的合作,你会是我第二百一十四名小朋友,我会永远记得你,朋友。” “你想要的……”香取晴的喘息声越来越重:“是这枚贡玛?” “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老人苍老的脸因为激动泛起病态的红色,他的眼睛紧盯着香取晴,或者说紧盯着对方后颈上的那点。 就是因为它。 只要得到它。 他也能得到强壮的身体,灵敏的头脑和无穷无尽的精力,这些他都曾经拥有过,但是又随着时间的推移被逐渐剥夺,所以他才更渴望,也更加不甘心。他积累下的财富和根基,在他死亡后却要分给其他人,他就算是半只脚迈进三途川,都要爬回来。 他已经受够了这具腐朽的身体,就像是在雨水中泡烂的木头,他甚至能闻到那种潮湿腐朽的味道,每天他都能听见死神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就算是他,对死亡也无计可施,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你会相信?” 老人沉默片刻,最终吐出个坚定的字眼:“会。” 如果只是凭借着贡玛上的那些含义不明的汉字,就算是香取晴二十多年身体健康,以老人多疑的性格,他也不会草率相信,更不会把组织和都当作是代价,用不计代价的方式去算计那件东西。 空气中妖异的香气已经浓烈到了闻起来有些恶心的程度,香取晴眼前的朗姆开始重影,向他劈来的刀锋变成两道、四道、八道……最后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劈向他,无处可避。 老人看着刀鞘狠狠击打在青年的后颈,青年的身体瞬间僵硬,面部朝下栽倒在地,他如同受到致命攻击的小兽,下意识地蜷缩,保护最柔软的腹部,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扣抓地面,甲面都变成无力的苍白色。 老人从桌旁站起身,从朗姆手中接过竹制的拐杖,来到香取晴身边,微微俯下身,就如同想要扶起自家小辈的普通老人。 然后,将拐杖对准刚才朗姆敲击的那点,狠狠落下。 “啊————” 惨叫声回荡在房间中,并不致命的拐杖对于青年来说却如同长钉,刺穿灵魂带来痛苦,想要逃离却难以移动分毫。 老人终于放下心来,对朗姆挥了挥手,示意对方离开,接下来的事只能由他自己来完成。 朗姆迟疑,老人毕竟还是太虚弱了,如果他离开,就算是有空气中的肌/松药剂,也很难保证香取晴不会伤害到老人。 但在老人往日里给他们的印象,就如同不可翻越的山脉,朗姆最终还是在对方逐渐严厉的目光中,选择从电梯离开,他没有勇气挑战老人的权威。 在电梯门关闭的瞬间,朗姆似乎看到老人跪倒在地,四肢并用爬向青年,如同一条毫无尊严的豺狗,满目贪婪,甚至有些不像是人形。 更让他悚然的,是地面上本该已经失去意识的青年,突然睁开那双在昏暗环境中色彩愈发艳丽的眼睛,准确地看向他的方向,嘴角挑起。 昏暗腐朽的酒馆中,不似人形的老人伏在诡谲妖异的青年身边,那抹看向朗姆的蓝色,让人毛骨悚然。 真的走投无路的家伙,会露出那种表情吗? 那家伙在计划什么?那家伙还能做什么?那家伙……朗姆的大脑被无数问题充斥,最后逐渐变成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们被耍了。 朗姆疯狂按着电梯的案件,但电梯已经被编辑好了程序,已经开始下行的电梯,一定会到达某个楼层后,才会接收下一个指令。 刚才虽然显示屏上是九十九层,但实际上只不过是这栋大厦的二楼,现在朗姆要去往的是一楼,二层到一层,几秒钟的时间,但对于现在的朗姆来说,却像是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快了。 电梯终于缓缓停下,电梯门也向两侧打开,朗姆转而去按关门键。 突然,一只修长瘦削的手强硬地插入正在闭合的两扇电梯门间。 进入这栋楼的所有人都不被允许佩戴枪械,所以朗姆身上只有那柄长刀,朗姆反手抽刀出鞘,雪白色的刀光在电梯中一闪而过,那只手迅速地躲了过去,刀尖只在电梯门上划出一串火星。 电梯门因为检测到了异物,已经再次向两侧打开,后面的人也露了出来,朗姆在今天,第二次和让他惊悚的蓝色眼睛对视。 朗姆感觉他几乎要对这种颜色的眼睛产生PTSD。 朗姆猛地睁大眼睛,脸上的肌肉都难以控制地抽搐,表情变得有些滑稽可笑:“苏格兰你……呃!” 朗姆被人掐着喉骨狠狠掼在了电梯箱壁上,他在这个瞬间,几乎听到了自己脊骨断裂的声音。 朗姆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和对方相遇,曾经苏格兰这个名字响彻组织的原因,是因为他杀掉了这个代号曾经的主人,但是后来随着他卧底身份的暴露,没人会再相信这件事,都把这件事当作是公安为了给这只老鼠造势,而编造的谎言。毕竟所有人都清楚,公安的人或许会一枪杀掉逃犯,但是绝不会使用那种手段杀人,那是他们这种恶人的专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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