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电话就断了。 OB把车开得很快,照这个速度,用不了一小时他就能抵达目的地:Will的家。 开出一段路后,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特别重要的事一般,猛地把车刹在公路中间。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又把手机放在副驾驶座上,又拿起来看,再放下去……他重复相同动作五六遍后,终于还是把电话放下了。 今晚Hannibal必须出现,出现的时间又必须恰到好处,早一刻钟,晚一刻钟都不行。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Will丧失了温度感和听觉,脑子里没有特别清晰的思想意识,不过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儿,又是谁在那个地方等着他。 进入树林后,四个特工一直在尾随着他。他们身上装备着警用枪、防弹衣和防爆头盔,四束手电光分别照亮四个方向,在这种高规格的保护模式下,没有人能威胁到Will的安全。 但眼前的一切令每个人都有点紧张。鬼手一样交错的枝条把月光分割成束,四处弥散着瘴气,能见度并不高,埋入雪中的树枝使隐匿脚步声成了困难的事情。他们必须十足小心,才能保证自己的注意力不被突然冒出来的东西分散。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树林之前,一阵鸟类扑打翅膀的声音忽然响起,一条黑影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一下就扑到了近处。 队尾的特工开了一枪,紧接着被一团黑影扑伤了眼睛,当他想要伸手抓住那只鸟时,又发现自己脸上根本什么都没有。 其他三个人也都产生了类似的幻觉。 林子里或许有人工施放的毒雾——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已经太晚。没有人晕厥或者休克,幻觉也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当他们清醒过来时,一切仿佛还和刚才一模一样,只是Will不见了。 他们面面相觑,然后把情况汇报给OB。 OB已经抵达Will的住所,发现了桌上的木盒,以及里面溃烂丝线一样的神经组织。他确信这是『东方医生』的杰作。 跟丢了Will,很可能使他们错失抓住『东方医生』成员的最好机会。 更糟的是:Will可能丧命。 他沮丧地坐在床边,发现床单是湿的,于是又意识到一件事:Will是在一种“梦游”状态走出房子的,他的精神状况又发生了问题。 无可奈何之际,OB拨通了Hannibal的电话。 “Will出事了,我现在在他家里。” “我马上到。” “不,他失踪了。我们得想办法找到他。” “我……马上到。” 笔直道路尽头有一点隐约的光,由于距离太远,Will分辨不了那究竟是火苗还是手电光,光源处,矗立着一组木字形撑架,根据路面上被拉长了数倍的影子,Will断定:正有一个人被捆在上面。 逆光导致他看不清这个人的面貌和伤势。他嗅到了血和铁锈的气味儿。 他一步步走上前,看清架子上的人。 这个人的伤势几乎和昨天他见过的一模一样,但眼神还没有涣散,他眼中的绝望和恐慌是无法用词汇描述的。 他嘴里絮絮叨叨的在念着什么,是《圣经》。 一个带皮革面罩的人站在架子左后侧。他的面罩是用碎皮拼成的,眼睛的部分挖了两个洞。他是东方人,眼窝不深,因此Will能够看清他那双黑少白多的眼睛。 “你来了。” 风声明显起来,知觉一点点恢复,酷寒令Will全身打了几个冷颤,他的脑子渐渐清醒起来。 当他意识到自己站在马路上,正面对着一个被施以东方酷刑的受害者和凶手本人,除了感到惊骇和紧张以外,心里还涌起一种挣扎感。 这种感觉就像是跌入梦境,又像是梦的结束。 他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但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来。他忘记了到这儿来的理由,他也无法承认自己受到了『东方医生』的召唤。 他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就如同他面对Hannibal时,那种无助又悲哀的感觉又一次把他笼罩了。 “Will。”凶手把一柄三寸长的手术刀对准受害者已经被挖开的胸膛,刀身映出血的颜色。 “他是我的,也是你的。”凶手挑起受害者一片血肉组织,“尝试体会我的感觉,这会使你康复。” “我没有病。”Will满心惶乱,听到这句话,起初他并不明白,但当手术刀刺进了人的皮肉,血液顷刻间喷涌而出,惨叫声震动耳鼓,一种奇怪的感觉凭空出现在了。 那一瞬间他不是惊讶,而是震惊。他和凶手“通感”了。 他真切体会到了凶手的感觉——屠戮带来的释放感。长久以来的压抑、疾病带来的困扰、以及因自闭而产生的孤独,全都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 他知道他就是『东方医生』。 第二刀剜刺下去,伴随着受害者有气无力、极端痛苦的叫声,Will的太阳穴剧烈地跳动了一次,然后他的咽喉就被噎住了,恶心的感觉顶上来,他弯下腰开始呕吐。 半天过去,他扶着膝盖慢慢站了起来,那时他的手脚已经麻了。 “只有一瞬间,但是你感觉到了。”凶手说,“瞳孔收缩,心跳加速,那像是被注射了兴奋剂的感觉……濒死体验能够激发出我们的潜能,我曾经也是一个受害者,受害于你们所谓的『东方医生』,但是,我没有死,反而拥有了特别的能力。” “你是说,你能够……把你的感觉,传染给我?”Will一边发抖一边问。 “是的,因为你和我一样,我们就像两面镜子,将移情术呼吸递交。我们的神经都因疼痛而变成敏感异常,我们能够跨越距离,彼此感染和感受……” Will注视着凶手的眼睛,他极致厌恶这个人和他的行为。 他注视着受害者,用同情到了虔诚的眼神。虽然见过无数宗惨案的现场,但这次,Will面对的受害者还活着。 他血淋淋的样子令人触目惊心,伤口又令人作呕。 他们对望着,很久过去,他看到那个人的嘴唇上下动了动…… “杀了我”,他说。 Will胸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粉碎了,他脑袋里那根一直绷紧的神经也仿佛在同时弹断了。 他接过了凶手的手术刀,一刀刺出去。 这一刀刺向了凶手的脸,血从面具空隙中迸溅出来,凶手愣了愣,他没有想到,Will竟然免疫了他的蛊惑。 这是一场蓄谋蛊惑:他送给Will的冰块里含有大量液态致幻剂——致幻剂挥发,Will受到其影响,意识变得薄弱——因为他本身的精神状况不稳定,产生幻觉——只要他到达了这个地点,看见了眼前的一幕——移情术本能发挥作用。 只要Will拿起了手术刀,在受害者身上割下第一刀,就预示了灵魂已经被污染。届时,他会把他带回去。 只有一件事是真的:他们真的产生了短暂的通感。而这可能不是因为移情术。 凶手转身逃进了林子里,Will并没有去追他,而是又一次把目光投向了受害者。 他在受害者的眼睛里,看见自己黑色的影子。 受害者在他的眼睛里,变成了黑色的鹿角魔鬼。 Will的喉结上下鼓动着,半个身子在寒风中筛糠似的发抖,但他还是没有把刀举起来。 因为他知道他不是Hannibal。 真正的Hannibal不在他面前,而在他心里。他是他心里的魔鬼。Hannibal在他心里制造了一个魔鬼,从两年前,这个魔鬼就已经存在了,现在也没有消失。 虽然他亲手把Hannibal送进了监狱,但他们之间的联系并没有因身处两地而减弱,每当他跨过界限,进入一个新的犯罪现场,面对血淋淋的受害者,去试着体会凶手的用意和心态时,都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释放。 这不是他的感觉,而是Hannibal的感觉。 他为了清除这个魔鬼,做出了极端化的努力:他尝试进入受害者,体会他们的惊悚和恐惧,痛苦和绝望。 他一度认为:唯一戒掉魔鬼的方式是自我惩罚。 很遗憾,Hannibal留下的魔鬼没有因此死去,而杀人者和被害者双方的心态,就好像两把利刃,切割着他的神经。他因此备受折磨却无可奈何,直到疲倦。 使他感到疲倦的是矛盾,是自身的存在,这两年以来,他依靠本能活着。他必须放弃对Will Graham的关心和思考,Will Graham才能放松下来。 他想到这儿,受害者从魔鬼变成了Will Graham。 他的嘴唇开始发抖,眼睛变得发红,为了逼迫自己恢复清醒,他咬破了嘴唇。 手术刀抹过受害者的脖子,喉管断了。 血淌在手背上,他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死亡。 他站在原地,直到血液在脸上变冷,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的力气好像在顷刻间就被用光了。 他蹲了下来,抱住自己发抖的肩膀,刀也因为手的松弛而掉在了地上。 他并不为自杀幻觉感到悲伤,也不哀伤于杀死Hannibal的幻觉,但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感染了。 Hannibal在他心里。 他们已经变成了一体。 如果说光是杀了Hannibal或者他自己,仍不能使他意识到这一点,那么还有一种感觉,正在他心里变得强烈: 他需要Hannibal的大衣。
第10章 警察们几乎搜遍了附近的每一条路。 最后,他们只发现了木字架上的受害者和不明显的脚印,这些踪迹到了一辆装备着改装防滑轮胎的轿车旁就完全消失了。 Hannibal望着窗外的车灯,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OB站在他身后,稍远一点的位置。 他现在不想接近Hannibal,屋子里的气氛太压抑了。 Hannibal并没有出去找Will,外头至少有十个人在寻找Will,他们需要做的是思考/分析Will可能会在哪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子似乎变成了液压机,OB甚至觉得喘不过气来。这段时间里,Hannibal想了些什么,又分析了什么,OB一概不知,这才是最令他感到不妥的:他旁边这个人,已经变成了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Hannibal没有分析出什么,他其实没有分析。 他所知道的:Will可能受到了『东方医生』的蛊惑,在情绪不稳定的情形下产生了梦游症状——OB说的。 Hannibal只是在思考一件事:Will会不会消失掉。 他会不会死…… 会不会被『东方医生』杀死。 会不会被『东方医生』操控。 会不会永远消失。 但是他没有思考如果Will死/消失掉,他该不该缅怀他,还是亲手埋葬他。因为他不认同不接受这种结果,可他此刻又无力干涉Will的命运。 这一次,如果Will死了,不是被他杀死的。 如果Will死了,他既不会恨他,也不会记得他。如果Will死了,他只是静静淌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流光血液,闭上眼睛,忘掉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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