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橘只觉得身体空荡荡的,总是有凉风吹过肚子中间的窟窿,连带着全身的神经都在阵痛。 身边还跪着一个傻愣愣的虎杖,眼泪水全往他身体上掉。 “没事的……”伊橘提起一口气,挪了挪一直胳膊,接住他一直往下掉的生理盐水: “我又不会死。” “你都这样了还没事?”虎杖哇一声哭得更凶了,一边往地上胡乱扒拉着什么,捡起来一根已经黢黑不成样子的长条状东西, “你的肠子都炸飞了怎么可能会没事!” 伊橘闭了闭眼: “……你能不能不要乱捡地上的东西。” 看着自己的肠子以这种方式出现在面前也是很震撼的好吗。 虎杖听话地把那一截肠子重新放回到了地上,吸了吸鼻子: “你明明能从身体里取出手指的,为什么之前还跟我说不知道,干嘛不把你吞下去的手指都给我啊……” “因为我觉得很好吃。”伊橘抬头望天, “没骗你,就是从你那边拿来的那几根不太行,但是之前的几根都腌得挺入味的。” 说实话他还是挺好奇那个拉面店的老板的,但奇怪的是直至最后都没有再看见过他。 “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的,所有在我身边的人都是这样一个接一个离开的……”虎杖悠仁低下了头,眼底蓄着的泪水像是氤氲成珠一般在打转, “爷爷也是,七海也是,你也是……” 嗯? 伊橘将视线重新放回到他脸上。 也是,七海和夏油杰这么熟,看起来跟他们也是同行,跟虎杖悠仁认识也不奇怪。 “嗐。” 面前的人抽抽涕涕地不停,伊橘的胳膊都要接不住他洒下的盐水了,无奈叹气道: “我说,真的不用太伤心,我十八年前就死了。” “……” 此话一出,果然立竿见影。 身边的人顿时停止了抽泣,震惊地看着他。 “你听说过死而复生吗?我只是在跟那边的那个男人抢复活的机会,不会死第二次。”伊橘指向另一头的夏油杰: “你们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被牵扯进来了,所以不用太难过,不许哭了。” 死是假的,但疼是真的。 他都不知道花了多大毅力才能强撑起反过来安慰他。 “你……你是个死人?”虎杖悠仁的下巴缓缓拉大,有些不可置信地向后挪了几步。 “还有这么邪门的事情!” 见他信了,伊橘也松了一口气,重新躺回地上。 只是腹部的剧烈疼痛感实在是太过强烈,源源不断的鲜血从身体里流走,只感觉到面前一阵阵的晕眩。 身侧,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的虎杖悠仁忽而又扑了上来: “可是,可是你这次死了,是不是就没有办法复活了啊。” 伊橘有些虚弱地闭上眼: “有下一轮。” “那那,那等你下一轮复活了,我可以过来找你吗?”虎杖把自己的嘴巴抿成麻花,下一秒眼睛里的泪水就要直接滴到伊橘的嘴巴里了。 本来就只吊着最后一口气的伊橘再次提起气来,颤巍巍地抬起手,挪开了他的脸。 “不用,我已经没力气了。” 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一下,倒也不必如此真情实感。 “没事没事,你说我写就好了,如果出去之后找不到你,我一定会很难过的。”说着,虎杖悠仁又不知道是联想到了什么,眼底刚褪去的湿润再度涌了上来,用指尖蘸了蘸地上的一滩血渍,又把自己左手的衣袖撸了上去,一副准备就绪的样子,边流泪便盯着伊橘: “你说吧,我记着呢呜呜呜呜……” 伊橘亲眼目睹了他蘸着自己的血当墨水的全过程,直接闭上眼。 “喂!我连你的名字都还不知道!你先,你先再醒一醒啊!” 虎杖当即慌了神,掐着伊橘的人中就想给他做心肺复苏。 手摸到胸口才发现,伊橘的整个胸都已经跟着肚子一起被炸没了! “喂!喂喂!你再醒一醒!起码先告诉我一下你的名字再死啊喂!” 听着虎杖悠仁从一旁传来的歇斯底里的叫喊声,五条悟和夏油杰默契地移开了视线。 太冒失了,伤成这样的人怎么还能经得起他这样的折腾。 夏油杰顺手擦去了嘴角渗下的血迹。 刚才的最后一击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此时双膝无力地跪倒在地,喘出的每一口气都在消耗他最后的力量。 绑在脑后的丸子头已经散了,身上的那件袈裟也变得残破不堪。 “喂。” 闻声,他睁开一只眼睛,模糊中看到对面那个熟悉的身影。 五条悟踏着一片废墟,缓缓走到他面前,蹲下身。 “怎么最后想到这种方式了?我认识的杰可不是这样。” 夏油杰微微躬下了背: “你是指那种?我是怎么样的人?” 五条悟压平了本就笑得牵强的嘴角,面色陡然变成了如一汪静湖般平静。 “那个孩子说得是真的吗?你们还可以复活?” 夏油杰欣然道: “不然你怎么会在这里看见我呢?” “距离我重新再碰见你这个该死的家伙还有多久?是时候让高专的人趁你回来前提前把你残余的部下都清剿一遍了。”五条悟扯了扯衣领,蹲下身来和他平视, “再把你带回去好好思想教育一遍。” “这个嘛,可能不好说了。” 死去的人很多,复活都是有一定条件的。 系统的计算目的最终是让所有企图回到现实的人放弃回归现实的想法。 为了这一目的,他们有一个潜在的概率陷阱。 让每一轮死去的玩家在日后的不同副本里重复完成上一次失败时所分配到的任务。 以这样的手段发现玩家的短板,降低其能够复活的概率。 所以一直到现在,所有能够获得复活机会的一般都是能一轮过的,或者是像伊橘这样有特殊的原因的。 剩下的大多都无法避免困囿于自己的短板任务里,渐渐失去了能力,接受自己已经死亡的现实,在那个世界里平淡地重复着没有尽头的一天又一天。 很可惜,他这次恰好就遇到了自己的短板。 【请再一次,尝试拯救人类】 它是在上一轮出现的任务,延续到了这一轮。 “我已经试过了,不过效果并不理想。”夏油杰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无理取闹的任务显然跟他的理念完全相违背了。 尽管他说服自己这本就是游戏,只要获得了出去的机会,他仍然可以继续在现实中完成自己的大义,现实才是真实。 但是他最终还是无法做到。 他所帮助的每一个人类都是在对自己信念的否决,击杀的每一只咒灵都是对大义的动摇。 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他同样无法想象,如果凭借着这种方式出去的自己,是否还会再坚守原本的道路。 五条悟从他的神情中读懂了: “所以你决定不回来了是吗?” 夏油轻笑一声: “大概是的,所以就拜托你稍微照顾一下我的那群孩子了……嗯,菜菜子和美美子比较怕黑。” “只要她们安分,咒术高层暂且还抽不出精力去把她们怎么样。” “嗯,那好像确实就难说了……” 两人之间陡然陷入了沉默。 像是有一张无形的网直接笼罩在了二人身上,隔绝了周边的一切声音。 五条悟有些无奈地撇撇嘴: “我说,都这么久没见了,就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吗?” “嗯……注意身体?不过依照那群人的德性肯定不会让你落着空的……那就,起码长命百岁吧。” 五条悟嗤笑一声: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怎么走心啊。” 周边的火焰在不知不觉中烧得更加旺盛了,整个城市像是在瓦解一般逐渐分崩离析。 夏油杰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那抹凝在唇边的笑容逐渐在火光中渐渐隐去: “再见。” “嗯,再见。” 风声止息,待一切都平静下来后,面前的已经空无一人。 “五条老师!”不远处的虎杖悠仁正抱着伊橘渐趋透明的身体,慌乱地喊, “他是要消失了吗……” 五条悟叹了一口气,转身朝这边走来。 他的一头白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随意地耷在前额,掩去了半边神色。 虎杖悠仁的怀里,那个少年的身体被咒灵蚕食空了,触目的伤口连血液都干涸殆尽。 “五条老师,可是我还没有问到他的家庭住址和电话号码呜呜呜呜呜。”虎杖悠仁崩溃大哭, “出去之后找不到他了可怎么办。” “没事的啦,找个人还不简单,你把他长什么样记下来不就好了,剩下的都是小事。”五条悟从兜里重新掏出来那根眼罩绑在头上,一边说: “名字呢?跟他刚才相处了这么久,名字应该知道的吧?” “……没有。” 五条悟一顿: “那你尽量多记一下特征吧,回头去警局报个案,让警察叔叔帮你一起找人。” 残余的意识完没有还全消散的伊橘: “……” 他都听到了,这两个变态。 虎杖十分听话地低头,两只手在伊橘的整个头顶比划了一下: “头围大概……” 伊橘忍无可忍地再度睁开眼。 身上正一边涕泪交加地帮他测肩宽,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呜呜你再等我量一会儿’‘呜呜你消失地慢一点’‘呜呜学校手工课学到的东西原来真的有能派上用场的地方’。 然后一个抬眼,两人对视。 虎杖悠仁被惊地连手上的动作都忘记了。 伊橘有气无力地眨着眼睛看向面前的人: “这样就可以了,我不用你出去后特意来找我。”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虎杖又抽噎一声。 “我觉得你的思想有问题。”伊橘定定地看着他, “……我是说,你才十五岁,没有必要把死亡当成你存在的意义。” 真正经历过死亡的人才会懂,那种被没日没夜关在一眼望得到头的狭小空间内,看着那些真实又虚幻的场景在自己的眼前像流水账一样慢慢播放过去。 是很痛苦的。 特别是对于那些原本享受过自由生活的人来说。 “你是有朋友的,不要觉得自己随时随地牺牲都没有问题,你的朋友也会这么认为吗?你的老师呢?你的爷爷呢?” “我吃下你肚子里的手指不知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你不用就此背负上不必要的负担。” “可是……” 伊橘的力气已经消耗殆尽了,他在最后一丝余力消失前将手覆上了身边人的头顶,拍了拍: “你比我的年纪还小上很多,出去之后生活得再快乐一些吧。” 虎杖只觉得自己头顶间那股安抚的力量像是带着暖意。 然后在眨眼间,连带着面前的那句身体也终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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