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禔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冷静重新回到他的头脑,令他的呼吸不再急促,甚至还能分神思考…… 倘若他都这么冲动起来,那太子呢? 他犹如此,那距离那个位子只有一步之遥,处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又会如何? 御驾内。 康煦帝并未让人阖上窗门,于是秋风便偶然卷起车帘,叫远处的百姓能够看到帝皇若隐若现的真容。 太子跪坐在皇帝的对面,低垂着头,看着一盘未尽的棋面。 那是上次太子陪着康熙帝,却还没下完的一盘棋。 康煦帝偶尔还会看向外面,可允礽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沉思了片刻,甚至还捏了一颗白子,将原本还没走完的棋路给落下。 皇帝听到细微的咔哒声,下意识看了过来,发现太子居然还在走棋,“保成,这外面等着的,可也有不少,想要看到储君的。” 允礽平静地说道:“阿玛,这不也看到了吗?” 他就坐在这里。 又没躲着,也没遮掩。 若真想看,也不是看不到。 康煦帝扬眉,“你知道朕说的是何意。” 康煦帝不下,太子就自己拿了黑子,自己和自己下,“这声音听着热烈,瞧着也热闹。” 康煦帝将太子手里的黑子夺走,下在了右边的位置,霎时间就将太子原本想出来的白子生路给将死了。 太子也不恼,他摸着白子,将思路换过来,继续思考这要怎么下。 “阿玛为何生气?”他笑,“难道阿玛是生气孤没野心?” 太子赤/裸裸地将这句话说出来时,梁九功面无表情地低下头。 今天赵昌那家伙死哪去了? 光他一个在这受罪是吧? 康煦帝不语,太子便继续下棋,说出的话,却稍显犀利,“阿玛,您这般,就有些过分了。自古以来,若是既要这个,又要那个,岂非太贪心了?” “保成说朕太贪心?” “阿玛不是贪心吗?”少年太子,或者,应当说已经是青年了,他终于落下白子,将那大片棋子由死转生,而后笑盈盈地看着康煦帝,“阿玛,若孤表现得太内敛,便觉得没有野心,失却了锐气。若太过积极进取,或许又会觉得遭了威胁,令人不喜。” 每一句话,都当显得心惊肉跳。 “阿玛,我,说得不对吗?” 一时间,外头的嘈杂与热烈伴随着风声传入御驾,然这座内,却是鸦雀无声。 仿佛,就连呼吸声也无。 太子长大了。 康煦帝想。 连一些当说不当说的事,都想得无比透彻。 他身为皇父,在此一刻不答,除却涌现上来的恼怒外,比之更快的,却是欣喜其长成的姿态。 就像是自己亲手栽种了一棵小树苗,细心呵护了十几二十年后,总算看到它扎根到深处,亭亭如盖,连枝叶都带着鲜嫩的生机。 尽管在养育的过程中,遭受了不少困苦与麻烦,哪怕树苗长大后,便会无意识开始争夺土壤的庇护,会开始入侵其他领域。 然在那一瞬,看着它立在那处,心中便有无法压抑的自豪欣喜。 康煦帝的心情微妙。 说生气,有点;可要发作出来,也未必。在恼怒外,还有隐秘的愉悦。 这复杂的情绪,令康煦帝面无表情起来。 这天家父子对话,时不时就是一个暴雷,当真令人头皮发麻。 就在此时此刻,场外的声音一瞬发生了变化。 原本的呐喊声里,仿佛掺杂了一丝恐惧。 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铮—— 金属利器碰撞的声响。 太子猛地抓住了身边的武器便要翻身出去,却被康煦帝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胳膊。 皇帝厉声说道:“方才说了什么?外头自有侍卫,且你还信不过阿珠的安排?” 太子的嘴唇动了动,不情不愿地说道:“便是阿珠再能干,他现在能动用的力量不多。” “可他不是已经将后手的安排都告知于你?”康煦帝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漫不经心地说道,“再加上有了戒备,难道还真的被人害了去?” 皇帝的话音落下,忽而醒悟。 “你是担心阿珠的安危。” 康煦帝并未撒手,太子也不可能将皇帝撞开到一旁去。他重新坐下来,无奈地说道:“以他的脾气,如果没能亲眼看到结束,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现在肯定就在附近。” 叮叮当当的声音逐渐消失,就连百姓的尖叫声也不再。 不多时,有将士骑马来报,说是已经抓住了行凶刺客十数人。 与此同时,太子也听到了格图肯的声音。 “这下安心了?”康煦帝看向太子,扬眉笑了笑。 太子:“阿玛无恙,孤自是安心的。” 康煦帝撒开手,太子随手将佩剑横放在自己的膝上,重新看向那棋盘。 因为刚才的骚乱,所以外面的声音听着有些杂乱,可很快也就平复下来。 已然被勘破的行动,想要真真成功,本就不那么容易。百姓虽然受到惊吓,然刺客很快就被抓住,所以,就连队列也只是凌乱了一会,就恢复了正常。 只是护卫左右的侍卫数量更多了些,拦着百姓不叫他们冲到队伍的中间。 康煦帝的视线落在太子的身上,不论是刚才外界的嘈杂,还是他们那一场谈话,太子的模样瞧着都仿佛一如既往。 没有不高兴,却也没有生气。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太子的情绪不再浓烈如火,虽在皇帝的面前还是一如既往的随性,可也能看得出来,那无形的距离在扩大。 这隔阂,哪怕康煦帝是天子,也未必能够处理得好。 谁说皇帝,天生便知道该如何做好皇父? 此时此刻,康煦帝便怀念起了太皇太后。她在时,总是有一套。 康煦帝一边想,一边随手地落下黑子。 太子既然有心将这棋局继续下去,那康煦帝也不会拒绝。 过了不知多久,那嘈杂的声音便少了些。 已经快要到皇城。 这里聚集的人不那么多,连护卫的将士都不免松了口气。 方才城门口闹出来的那一遭,可真是让他们心惊肉跳。就算是有人事先得了预警,然事情真正发生时,也有如遭雷劈之感。 好在那些刺客跳出来时,拥挤的人群里也有好几个人跟着一同跃出,好像是盯住了他们的行踪,这也让他们抓住那些刺客时更加容易些。 原本以为刺客只有十来个人,是真的如同儿戏,怎可能可以突破这般多的守卫,却没想到,从他们身上搜出了几件叫人心惊肉跳的武器,如果让他们找到机会,那损伤可就大了! 人的精神,在受到一次刺激后,再临近结局时,便会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 这是无法自控的本能。 那种“总算要结束”的情绪翻涌而上时,就是最松懈,也是最容易出事的瞬间。 锵—— 在嘈杂的声音里,允礽的耳朵敏锐地动了动,连看都没看,猛地掀开了棋盘冲过去,将坐着的康煦帝压了下来。 就在那一刻,街道上炸/开了白色的烟雾。 那雾气以非一般的速度扩展开来,叫人几乎迷了眼,再看不清楚周围的环境。 然而那铮铮作响的动静,却是狠狠穿透了木头,连牙根都忍不住为之酸痛起来。 马匹受惊,发出长长的嘶鸣。 “护驾——” 将士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几乎是在袭击开始时,就已经开始反击。 御驾内,接连哐当的翻倒声响,康煦帝的后脑勺狠狠磕到了车壁上,剧痛之下,皇帝的声音却与此同时响起,“关!” 哐当哐当,御驾的门窗都被带上。 然太子在车门阖上的瞬间,便拎着长剑如同一道风般闯了出去。 “保好阿玛!” 梁九功刚听到这句话,紧接着便是厉声一句,“还不关门!” 他的手猛地一抖,咔嚓一声就也关上了。 而后,梁九功连滚带爬地将康煦帝扶起来,皇帝捂着肿痛的后脑勺,铁青着脸色看着右边的车厢,在那上面钉着的箭矢,让梁九功见到也忍不住吃了一惊。 这分明乃是军用,怎会出现在刺杀的人手中? 康煦帝幽幽说道:“虽说一而再,再而衰,然这第一波,何尝不是引诱?叫人放松,将将结束前,再闹一场。” 这猝不及防之下,的确会叫人露出更大的破绽。 梁九功舔了舔唇,“万岁爷,这可真是阴险狡诈。” “兵不厌诈罢了。”康煦帝阴沉着脸色说道。 皇帝的生气不只是存在于这场刺杀,更是源自于这兵器。这后者,方才是让帝王更加恼怒的事。 这偌大的御驾内,唯独康煦帝和梁九功。 梁九功将翻到的东西收拾好,时不时还能听到外面的交手声。因着烟雾弥漫,所以马车内也弥散着少许白雾,不过还能看得清楚。 梁九功的表情甚是淡定,好像根本没因为外面的乱象担忧。 这刺杀打的就是一个猝不及防,第一下没成功失了手,后续想要再成,就是难上见难,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就是方才惊悚了些,差点伤了皇上,如果不是因为太子…… 梁九功擦了擦御驾地板的血。 ……血? 梁九功低头看着手上的帕子,那点猩红非常刺目。 他缓缓看向车门处,又一滴。 光是看着那滴血,梁九功仿佛都能想起刚才那位说的话。 ——“还不关门!” 梁九功连滚带爬地回去。 康煦帝正皱着眉在看着取下来的箭矢,心中正是火气正旺的时候,看到梁九功如此急躁的模样,怒斥了一声,“这般忙乱做什么?没规没矩!” 这连射的东西扎在车厢内,只有寥寥几根进来,却也看得出其危险。 梁九功在朝臣亦或是其他主子的跟前,自然是稳重冷静的模样,然在康煦帝的跟前,因着知道皇上喜欢人更真实些,故而往往总会表露得稍显夸张,不过是为了讨得皇上的欢心。 只这一次,梁九功是真的手指都哆嗦起来。 “万岁爷,奴才方才发现,有血。” 梁九功将刚才擦血的帕子摊开,那一抹刺目的鲜红让康煦帝瞪大了眼,而后,梁九功又让开了道,将另外一滴没擦的血指给皇帝看。 太监总管的声音透着艰涩。 “万岁爷,奴才猜测,刚才太子殿下在护着您时,就已然受了伤。” 他们两人同时看向康煦帝手里的箭矢,那箭头上透着紫色的鲜艳,分明是涂抹了药物! 康煦帝猛攥紧了箭矢,令梁九功担心不已。哪怕皇帝抓着的是没毒的那一边,可要是一个不小心割破了手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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