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自己如此,对他人也是如此。 贾珠既给出了承诺,那他就一定会做到。 从不会无的放矢。 一想到此,王夫人的心里就不免惊悚,“老爷将他的话当做儿戏,焉能知道,珠儿其实说的不是威胁,而是决定?” 贾政脸色微变,“那个孽畜,由始至终,不还说着要为贾家起兴而为,他若是这么做,岂非违背自己?” “那也未必。”王夫人低低说道,“说到底,太子是储君,除了珠儿外,谁能与他如此交好?” 只要这份关系在,那贾珠在不在朝为官…… 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说到底,贾珠当初会选择入朝为官,有几分是为了安抚贾政的心,有几分是为了贾家,想必…… 贾政自己心里清楚。 这些年他们可从来都没有想过,贾珠是怎么想的。 贾政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一时间,脑子里都是关乎过去这几年的变化,那些踩高捧低之人,逐渐回转过来的面孔…… 硬要说和长子没有关系的话,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不是碍于这个,贾府也不会逐渐起复。 正在他们相对无言时,门外,忽而响起了下人急促的声音,“老爷,太太,宫中来人了!”
第138章 贾政觉得有什么事,超出了他的掌控。 他怔然地被搀扶起来,恍恍惚惚地听着贾母吩咐人将宫中太监给送走,耳边的话窃窃私语,可都听不分明。 他感觉断掉的小脚趾剧烈疼痛着。 原本平息的痛苦,随着他呼吸,一顿顿刺痛着。 鸳鸯扶着贾母,低声说道:“老太太,二老爷怕是要站不住了。” 这才将老太太唤了过来。 别说贾政茫然,这府中其他人,也是惊愕不已。 方才宫中来者,乃是乾清宫殿前的大太监,传的乃是康煦帝的口谕。 这圣旨不圣旨的可没那么容易下达,往往皇帝有何吩咐,又不涉及危险,这一两句口谕传达下去,府上的人接着便是。 然康煦帝可不在这。 这位,现在还在御驾亲征呢! 这突如其来的口谕,自然叫贾府的人百思不得其解,可更叫人看不懂的是,康煦帝这口谕的意思。 好在今日,几个公子哥要么去读书,要么出门去,而姑娘家家,都被邀请去东府,并不在府内。 所以宫中来人时必须出面的,也就这几个人。 不妙的是……王夫人下意识看了眼张夫人,她自然也是在的。 贾母拍了拍鸳鸯的手,独自撑着拐杖,“看起来,老二,你对这事是心中有底?” 王夫人语气艰涩地说道:“老祖宗,老爷怎会知道这件事呢?” “若不是提前知道,老二这一二个月,何必急哄哄地给珠儿寻一门婚事?” 贾母的语气锐利,那眼神像是能穿透他们的心底。 贾政在小厮的搀扶下坐了下来,“母亲,儿子真不知道为何皇上会……这么做。” 张夫人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来,“或许是因为皇上喜爱阿珠,才会有这样的口谕。” 可就连张夫人,也还是觉得这口谕奇奇怪怪。 方才乾清宫的太监到了府上,说是有圣上口谕时,府中人着急忙慌出来迎接,就见那位大太监客客气气地说道。 ——万岁爷甚是喜欢贾珠,对他的婚事另有安排。 贾政听到这话时,脑门就是嗡嗡响。 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事,居然会牵扯到康煦帝身上,尤其还是在这个时间上……皇帝都不在京城! 贾母淡淡说道:“是这样吗?那为何,清晨你和珠儿大吵一架,如今人都不在府上。” 以贾珠的性格,要离开前,肯定会和几位长辈道别。如今却是不在,一问,人却是早早就走了,还是被贾政给赶走的。 这已经是第二回了。 上一次贾珠被赶走后,贾母收到消息,把贾政骂了一顿,然后又亲自写信给贾珠,让他回来,这父子两人再相见的时候,才没那么别扭。 贾母没想到,贾政居然还能来第二回。 贾政的脸色阴沉,“母亲,着实是那孽畜太不像话,他都这岁数,儿子想要给他寻一门婚事,哪里有错?然我这番苦心,他听不进去也就罢了,居然还反过来威胁我!” 贾母摩/挲着拐杖头,平静地说道:“他威胁你什么了?” “他说,若是我执意要他成婚,他就要自毁声誉,更甚之,说若是我强行订婚,他便会去人家府上负荆请罪,还说……”贾政说到这里时,脸色尤为不好看,气急败坏地抹了把脸,“还说,不如出家当和尚去,您瞧瞧,这不是在气我吗?” 贾母微眯着眼,出家当和尚定然是气话,然别的,可就未必。 她知道贾珠的性格,从来都不会无的放矢。 有些事说出来荒唐,然贾珠要是真敢说,也意味着他真敢做。 她看向王夫人,眼含深意,“珠儿这些事,你是知道的?” 贾母的话,让王夫人的眉头狂跳,“老祖宗,您说的是何意……” “我之前就觉得,在珠儿的婚事上,你显得太过平静。此前,你还和我说过几回,要给珠儿挑选什么人家,可在他的身体不好后,你就基本上不曾再说。”贾母垂着眼,淡淡说道,“你对几个孩子,都一直很上心。哪怕珠儿的身体如此,可要真的舍弃他,不再思考婚娶之事……这不是你的脾气。除非,珠儿私下曾与你说过什么。” 贾母这话,就将王夫人的退路都堵住了。 片刻后,王夫人才无可奈何地说道:“数年前,珠儿曾经找过我,说他已经有了心上人,而那人已经……与他并无缘分。碍于此,他已然心死,不愿再和其他女子成亲。” 她说话时,贾政的脸色青一片白一片,似乎难以置信,气得要跳起来。 贾珠和王夫人说的话,更为深刻些。 她怀疑,贾政说的话,其实并未说得完全,因为他话里提及到贾珠威胁的那些话,瞧着也太过儿戏了些。 自毁名誉,出家,这的确是一个办法,然这听起来也不太靠谱,真正想要让自己脱离父亲的掌控的办法…… 有什么呢? 王夫人其实很害怕。 这样难以言喻的恐惧也融入了她的话语里,王夫人的声音紧绷着,“他很早时,就因为这个心上人拒绝了通房的事,后来,又为此拒绝了我想要给他安排婚事的打算。” “蠢妇,他说这些愚不可及的话,为何不与我说!” 贾政厉声说道。 “你倒是会朝着媳妇逞能,贾珠打小就在你的管教下,你怎么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贾母凉凉打断了贾政的怒骂,仿佛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后半段话完全说不出来。 王夫人感激地看了眼贾母,继续说道:“当时,我只觉得,年少爱慕,自以为深刻,难以决断也是正常。再过几年忘记了,想要再谈,也是容易。毕竟珠儿是男子,总归容易些。却没曾想,后来他的身体……” 尽管这些年,贾珠一直都在调理身体,然不论是请来的大夫还是太医都曾说过,这病情于子嗣上有碍,往后怕是麻烦。 这些,府上长辈都是心中有数的。 王夫人未尽之语,其他人也听出来了。 以贾珠的秉性,在知道自己的身体如此后,就更不可能去祸害其他女子,在婚事上的态度就更加坚决了。 张夫人有些尴尬,却还是问道:“他的心上人是谁?” “不知,珠儿从未透露过。”王夫人摇头,忽而想起,元春曾有一次,似乎曾提及过这事。 那时,应当是元春生下孩子不久后,王夫人过府去看她。 那时元春的神色苍白,却很是满足,听得出来,丈夫与亲家都待她很好,这对女子来说,便是幸事。而那时,他们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聊到了贾珠的身上去。 “……原来母亲,也早就知道,大哥哥的心中有人了?” “我怎能不知?他可是当着我的面跪下,执意要我收回成命,不要为他安排婚事呢!” “原来……那么早的时候……” “元春,你知道他的心上人是谁?” 她记得,那时的元春犹豫了一会后,浅笑着摇了摇头,“……不,母亲,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我觉得,大哥哥应当是非常喜欢他,所以才能一连喜欢了这么多年。他是个认死理的,想要让他改变主意,那可不容易。” “不容易,可也不得不做。”王夫人叹息着说道,“宝玉是不错,可珠儿在前,老爷怎么可能会放过珠儿?再拖到二十出头,就肯定还会吵起来,不信,你等着瞧罢。” “母亲不如和大哥哥聊聊?”元春的神情里带着深思,“父亲态度强硬,肯定说话不好听。然大哥哥吃软不吃硬,他们要是对上,肯定会闹得不可开交。” 那时,王夫人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贾珠已经在外赴任,每次回来时间匆匆,也就过年能够久待,平日还是在外头。再加上王夫人杂事缠身,有时想起来,这时间总是凑不够手,久而久之,这事也就忘了。 直到今日,再度被王夫人想起来。 听完王夫人说的话,贾母的心中已然有了决断,然她的心中还有疑窦,她看向妯娌两人,“我有话要和老二说,你们几个,先回去罢。” 张夫人最快反应过来,欠了欠身,就带着王夫人离开了。王夫人回头看了眼贾政,眼底似有担忧,却也很快离开。 不只是这两位太太,就连伺候的下人也全都离开了,一时间这屋内就只剩下母子两人。 贾政看着贾母走动,就想站起来搀扶她,被她顿了顿拐杖,“自己的伤势还没好,就别随意走动了。这要是再出了什么差错,难道还要在床上再躺着一个月吗?” 贾政坐在原位上,一动也不敢动。 贾母坐了下来,声音里带着少许疲倦,“老二,你和我说实话。你清晨和珠儿闹出来的这一场,他说的话,真的只有那些吗?” “……母亲……” “我要听实话。” 贾政干巴巴地说道:“那孽畜言道,他已经发誓要么娶意中人,要么终身不娶。因他无法与意中人在一处,故此生绝不会娶妻,也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体拖累他人。如果家中决意要逼迫他成亲,那他……” 他顿了顿。 “那他希望我将他逐出贾家。” “荒谬!” 贾母厉声骂了一声。 贾政咬牙,“母亲说的是,儿子也不知道这孽畜的想法是从何而来,这可太过荒唐……” “我说的是你们两个。” 贾母一拍桌面,显然怒不可遏。 “珠儿说的话荒谬,你的做法也甚是荒谬。他都能说出这种话,你居然半点都没当一回事,还想着强行为他安排,贾政啊贾政,你是真的想闹得荣国府成为一场笑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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