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闷闷不乐地说道:“阿珠是孤喜爱的朋友,是要陪伴在孤身旁的人,而非伺候的下人。孤不想亏待你,也不想叫阿珠觉得,与孤在一处……便会低人一等。”太子说话还带着哭腔,一抽一抽的,着实是委屈。 贾珠听着太子这一长段话,难得不知如何作答。 就好像有一团棉花堵在他的喉咙,想说话,却堵得慌。一种酸酸的,涩涩的感觉,叫贾珠忙捂着红通通的鼻头,猛地看向外侧。 得亏是允礽还蒙着眼,不知阿珠的反应。 贾珠:“……是保成想得太多,我从来……都没有那么想过……”他说得有点断断续续,声音可能还有点哽咽,但许是速度缓慢,殿下应当也是没有发现的。 “阿珠当真,从都没有这么想过?” 太子哼哼,并不相信。 “阿珠可还记得,我六岁,你九岁时,那一年再次见面,你说了什么?” 贾珠茫然,漆黑的眼睛湿漉漉,好似透着一层朦胧的水光。他一时间有些懵懂,不知允礽在说的是什么。 但好一会,他那优秀的记忆力,还是叫贾珠想起来太子殿下说的究竟是什么。 ——“我就是……太久没见到殿下有些激动……” ——“因为太子殿下已经不记得贾珠了吧,再提这些,就显得我很没有男子气概……” 该说是卑微,还是羞怯? 那些丢脸,难为情,甚至连贾珠都记不住的画面,允礽却始终小心翼翼地惦记着。 太子在意喜欢时,便连一丝一缕都慎之重之。 “我不想叫阿珠以为,自己是可有可无的人。不想叫阿珠觉得,你入宫是为了伺候孤。不想叫阿珠认定,将来总有一日,孤会将你抛弃。” 他刻意自称孤,叫贾珠清楚这份尊卑差别的同时,每一句话,却都与之相反,是要叫阿珠安心,放心。 哪怕说话时,太子还一边说,一边抽噎着。 可谁也不能说现在的他不够认真。 贾珠的眼睛湿漉漉得很,眼角的潮红是他掩盖不了的印记,他低垂着眉眼,软乎乎地说道:“……好哦。” 他又道,“阿珠会记得,的。” 到底最后一声哽咽,差点叫那个字眼说不出来。 贾珠从未想到,允礽想过这么多,这么复杂细微的情绪,甚至连贾珠自己都未必能意识到,他或许曾经有过这份卑微的心理。 允礽总算是将心里话说完,又叫阿珠知道了自己的想法,看着阿珠彻底不生气,不难过的时候,才丢开湿帕子,扯着贾珠的袖子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所以,阿珠晚上到底还陪不陪我睡嘛。”他撒娇着,拖长着声音道。 非常,非常锲而不舍的一只太子殿下啊! 贾珠手掌拍在了允礽的脑门上,没好气地说道:“睡,我今夜肯定将保成捆起来睡!” 允礽嘿嘿地笑起来。 可算是揭过,和好如初。 … 月色寂寥,雾蒙蒙的暧昧月光铺陈了一地,连屋檐都仿佛被这清冷的银白色所吞没,叫这寂静的宫宇都显得过分寒冷。 分明还是三月天,浮风叫人凉。 寝床上,两个被卷,正睡着两人。 其中一个安安静静,少年漂亮的眉眼甚是静谧,睡得非常安稳。另外一个,却是频频蹙眉,带着一分隐忍与难受。 他身上的被褥捆得紧,可是在一分一寸的挣扎里,他那有些异于常人的力气,就在此时显出了几分魄力。紧绷鼓胀的被面在太子沉闷的梦境里被不断破坏,直到一只胳膊真的挣脱了出来。 太子猛地惊醒。 这一夜的水月丝毫无法阻挡眼眸里的压抑,将将醒来的允礽情绪非常糟糕,他甚至有些分不清楚现实与虚妄,在意识到身旁有人时,他的下意识反应就是去摸枕头底下—— 没有匕首。 允礽猛地僵住。 他缓缓地将手抽/出来,阴沉冰冷的视线落在身旁之人的脸上。 允礽仔细描绘着那人的眉眼,半晌,又将破裂的被褥抛开,撑起上半身靠近他,又低垂着头,轻轻嗅闻着气味。 阿珠不喜欢用香料,他的身上,并没有任何味道。 可允礽却好似是一只正在标记地盘的恶兽,慢吞吞的,一点一点的,闻了个遍,仿佛是在确认他的身份,又仿佛是在贪婪地汲取着某些暧昧的气息。 过了许久,允礽方才缓缓压下来。 压在了他的肩头。 试探着蹭了蹭阿珠冰凉的耳朵,又轻轻咬了咬,没下狠力气,似是不想叫阿珠不高兴。 ……不高兴。 如同今天白日。 阿珠是在生气,阿珠也是在害怕。 白日里,允礽是故意发脾气吗? 是,也不是。 而最后那一番剖析…… 自然也是真的。 每一字每一句,都算得上是太子的心里所念。 可他会在那时,那刻说出来,也是故意。 阿珠会先生气,然后再难过,为了允礽的话而高兴,最终……再心软。 阿珠明明都感觉到不对劲了,可在允礽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再多的防备都会被击垮,都会溃不成军。 七年相伴,岂能只有允礽被阿珠钻研得透透的? 在不经意间,阿珠的每一分、每一寸,也被无意识的允礽剖释着,一点一滴地掰碎了品尝。 眼泪也是一种武器。 允礽并不觉得哭泣是一桩丢脸的事,这把柔软的武器总是这般好用,这般…… 他舔舐着阿珠的眼角,细嫩的皮肤被舔得发红,叫贾珠微微蹙眉,在梦中有些不安地动了动。 ——锐利。 允礽躺了回去。 他没有重新盖上被褥,就着这有些奇怪的姿势,蜷缩在贾珠的身旁,眨眼间又睡着了。 翌日。 悠悠转醒的贾珠感觉到左边胳膊被难受,半睡半醒地睁开眼,却蓦地发现,太子正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压在他的身边睡着。 再看那床被子,已经被睡梦中的太子弄得七零八落,着实不能入眼。 贾珠:“……” 他有些郁闷,有些生气。 默不作声地将太子给卷了进来。 第三夜。 允礽老老实实地爬床,老老实实地钻进自己的被窝,老老实实地闭上眼睛,乖巧听话得很。 半晌,允礽没听到贾珠睡下的声音,方才有些迷糊地抬起眼皮,“阿珠,为何不睡?” 他动了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贾珠犹豫着,迟疑地说道:“……今夜,不如保成就与我一起睡吧?” 允礽瘪嘴,“可我又要伤了阿珠该怎么办?” 太子这么说后,贾珠反倒是坚定了些,嘟哝着将太子身上的被子扯开,凶巴巴地说道:“我压着保成睡!” 他就不信了,今夜这般,允礽还能那么肆意乱来! ……顶多就是再被咬几口! 贾珠给心里打鼓,壮士断腕地扯着太子啪叽躺下,卷成一块,就闭眼睡了。 允礽:“……好吧。” 他有点可怜,有点委屈地被阿珠压着,好似是被欺负了般。 然后。 他安静地笑了起来。 是有点恶意,有些餍足的笑。
第57章 贾珠在宫内一连待了七八天,到了第八日,爱子心切的康煦帝让太医将太子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总算放松了些,不再强求太子呆在毓庆宫内休养。 太医被皇帝盯了这么多天,总算能放松下来。 却突然意识到,小太子盯着他的眼神,也非常之幽幽。 太医本是要走,但还是莫名其妙地问出了一句,“……殿下,可还有什么事?是臣还落下了什么?” 不然不足以说明,为何太子殿下盯着他的眼神这么可怕。 康煦帝的眼神随之投来,太子不情不愿地说道:“……没有。” 贾珠眨了眨眼,假装此事跟自己没关系。 早在康煦帝带着太医来之前,太子就有预感,他将要“康复”了。其实他根本就没什么毛病,只是半夜不能受到刺激不然就有可能会攻击人。 这叫毓庆宫内的宫人都不能留在殿内伺候,只能用古法安装了一个提醒的铃铛,只要太子在床头扯一扯流苏穗儿,就会提醒在一墙之隔的宫人。 既然太子本来没什么病,康煦帝想叫允礽休养,便只为了他这夜间的小问题。不过太医已在一二日前说过,殿下这个问题不是一时一时就能康复的,所以,那会允礽就有预感,或许再过些时日,他就不能再继续躺下去。 允礽抱着贾珠哀嚎,呜呜着要阿珠陪他。 贾珠幽幽地说道:“这也是好事一桩。” 不如说,他一边担心着允礽这个小毛病,一边也苦恼着每夜的陪/睡。 贾珠睡在允礽的身旁,倒是没受到什么伤害,只除了偶尔会被太子殿下的梦魇惊醒外,并无其他的问题。 可,太子殿下虽不会伤害贾珠,却总会用另外一种办法袭击他。 贾珠已经有些受够了每日起来,要么面对自己胸口湿漉漉,要么是胳膊受苦的可怜样子了。 殿下真真是变成了一个咬人怪! 贾珠气恼,但贾珠没办法。 心软。 心软是大忌。 贾珠决定回去后,就将这句话狠狠抄写上百遍,然后贴遍书房上下,好叫自己涨涨记性,万不可再被允礽轻易被哄骗了去。 这厢贾珠痛定思痛,自然不会把清晨的对话说出来,而那头,允礽更不可能为了留下贾珠,而引起阿玛的怀疑。 允礽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软倒在床上,“阿玛,毓庆宫那些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康煦帝没好气地说道:“你就只惦记着那些不尽心尽力的奴才,新的不合适吗?” 太子不满地爬起来,揪着康煦帝的袖子,“我不管,阿玛是答应过我的。” “说不得,只是你幻听。” 太子露出一番匪夷所思的表情,震惊地看向康煦帝身后的顾问行。 顾太监做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摊开手,笑吟吟地看着太子殿下。 “新来的孤不喜欢,若是阿玛执意要留下他们,那保成只能去慈仁宫住了。”允礽唉声叹息地摇着小脑袋,“太皇太后的身体不适,我便不去叨扰。但祖母仁善,肯定是愿意接纳保成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适时露出一副被欺负了的可怜模样,叫康煦帝看了眉头直抽抽。 康煦帝苦口婆心地说道:“保成啊,你是一十三岁,不是三岁了。” 允礽换做一张严肃的小脸,冷冰冰地说道:“好的,阿玛,孤晚些时候去慈仁宫暂住。” 康煦帝被允礽的话哽住。 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贾珠站在边上,低头忍了又忍,方才没一不留神轻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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