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了贾珠的话,为首的乳母忙说道,“自是不敢,大爷说得极是,这本就是我等的过错,大爷已经是仁慈心肠了。” 乳母不敢去看那怒视着她的王夫人,心里晓得如果是太太来的话,或许不会明面上罚这么多,却会将这院子里头不少人都驱逐出去,未必会落得个多么好的下场。 王夫人原本是想说些什么,可看着贾珠已经开口,不想驳回了贾珠的面子,这才压着怒气,“既珠儿已经重重罚过你们,那我也不说什么。可要是再有下回……”她如鹰钩般的视线幽幽地注视着他们,“就休怪我无情了。” 待处理了这院中的下人,又将宝玉交给太太后,贾珠这才走了。 大哥哥离开后,元春并未立刻跟着离开,而是留下来跟着母亲一起安抚宝玉。 软塌上,宝玉躺在王夫人和元春的中间,两只小手一边攥着一个,委委屈屈地又睡着了。王夫人看着宝玉可爱的模样,轻声说道:“方才,珠儿可是安慰过你了?” 元春微愣,抿着嘴说道:“母亲也知道了?” 王夫人笑了笑,“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心里难过,难道我不知?只是珠儿总是能安慰你,便由着你们去了。” 元春轻声说道:“大哥告诉我,有些事情是谁都无法替对方决定的,如果她觉得好的话,我也应该祝福。倘若她是不愿……那我若是能帮,自也可以相帮。” “这话倒是没错。”王夫人道,“不过做人做事,还是得给自身留几分,莫要连累自己。” 王夫人并没有指责她,只是这般温柔地说道。 元春的鼻头有点酸涩,不想掉下泪来,立刻眨了眨眼,又提起贾珠,“大哥哥方才发火时,我瞧着都有些害怕。”她轻轻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大哥哥从前都不曾在我面前发过火的。” 王夫人叹了口气,“他时常出入宫闱,那是什么地方,咱家也是够不着的。他一个人跟在太子爷的身旁,许是连脾气都不能发。” 元春歪着小脑袋听着太太的担忧,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是殿下不是时常来找大哥哥吗?” 王夫人轻描淡写地说道:“瞧着是荣宠,但也是眼下没出事,要是出事了,这罪名可都是在你大哥哥身上。” “哦。”元春闷闷地点头。 母亲这份上的担忧,倒也是实情。 不过…… 元春还是觉得,大哥哥入宫后,对他来说,倒也不如母亲说得那般受苦。 因为,她总算是想起刚才大哥哥发怒时,叫她想起来是谁! 是太子殿下。 能够亲密到日常都潜移默化着对方,好叫连这般神态都带着彼此的韵味,那元春倒是觉得,大哥哥跟在太子殿下的身旁,想必也是有些他们不知道的乐趣与欢喜在的。 … 许是今日宝玉趴在贾珠耳边一直嘀咕着梦境,他没想到自己这夜躺下,倒也是真真切切地做了个梦。 一个有些云里雾里的梦。 贾珠好似是梦到了太子殿下,他们似乎是在草原上跑马,跑着跑着,马匹突然就长了翅膀飞起来。骑着飞马在空中转悠了两圈,这飞马又突然变成了云朵将坠落的他们接住。 可这坠落的感觉,还是叫贾珠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摸着自己的额头,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这梦稀里糊涂。 贾珠都不必去问系统,都知道这个梦铁定和太子殿下无关,只是寻常的做梦。 只是他做梦,为何会梦到太子殿下? 贾珠已经有些记不起梦中的画面,就只有淡淡的欢喜感。那种喜悦的感觉直到他醒来后,都暖暖地栖息在贾珠的心头,着实叫他难以纾解。 他面露古怪之色,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坐在桌边口干舌燥地连吃了几杯水,这才一头雾水地又回去躺下了。 但这倒霉事就是一茬接着一茬。 贾珠都重新睡下了,却又开始堕入浑噩的梦境。 这一回…… 太子在杀人。 他肆意地割开了某个人的喉咙,任由着鲜血流淌了一地,这看起来异常癫狂姿态,却因着地上各种尸体,反倒是叫这个疯狂的男人显得不再那么独特。 脚步匆匆,大批侍卫赶了过来。 彼时,太子正坐在几个尸体堆成的堆堆上,正面无表情地擦拭着他的剑。一条软鞭被随意地丢弃在了远处,上面沾染着的血肉,叫人无法忽视之前发生的问题。 地上躺着的尸体何其多,着实叫领头的侍卫都忍不住身体僵硬,咳嗽了一回,方才低声说道:“太子爷,这些是……” 这个俊秀,漂亮,脸上却沾染着血红的男人笑了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原来统领的眼睛是瞎了,看不清楚这眼前的东西了吗?”他站起身来,脚尖踢了踢身前的尸体,“这些都是刺客。” 太子懒洋洋的动作,叫统领的身体紧绷,更加恭敬地说道:“是,是,那太子爷身旁的守卫……” 太子的笑容越发大了起来,可不知为何,他笑得愈发浓烈,这统领的身体就愈发地打颤起来。 “孤也很想知道,那些笨拙,无用的侍卫,究竟去了哪里?”太子殿下傲慢、冰冷地扫过四周,眼睛突地朝着贾珠的方向看了过来,疯狂的杀意涌现而出,他手里提着的长剑好似飞一般地投了过来。 贾珠的双目瞪大,眼睁睁地看着长剑贯心而过。 他猛然惊醒,头疼欲裂。 【系统将宿主强行唤醒了。】 贾珠捂着头,另一只手猛地去摸自己的心口,狂跳的心脏仍然在胸腔内,叫他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仿佛那真的只是梦。 贾珠一手捂着心口,迟疑地说道:“……殿下梦到了那些记忆碎片,而我看到的时候……殿下,也会发现我吗?” 【理论上不会。】 不会……吗? 这心跳声都快如雷,贾珠无法停下自己急促的呼吸。他颤抖着手抱住了头,大抵是刚才梦中的惊魂,叫贾珠有些头疼欲裂。 他缓了缓,还是叫起了在外面歇息的许畅。 许畅听到贾珠不舒服,忙去取了牌子,叫人出府大半夜去请了大夫过来。 贾珠原不想惊动这么多人,只是欲叫许畅去厨房弄完姜汤过来。可是许畅在听闻贾珠难受时,便有些自作主张。 贾珠身体疲倦极了,也懒得去训斥许畅,只等日后再说,便闭着眼任由着大夫诊断。 半晌,大夫有些狐疑地看着贾珠。 如若不是知道这位小公子不是那等胡来的人,他肯定会以为这位是在骗人。从脉搏上来说,贾珠的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但他眉头紧皱,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却又不是假的。 大夫探头去摸了摸贾珠的额头,得,这温度也算是个低烧。 这是怎么回事?大夫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医术,难道是他的医术不精,没瞧出来这位病人的身体脉象吗? 尽管心里是这般疯狂吐槽,但大夫还是给贾珠开了药方,凭着这个药方,最起码能压下大部分的症状——如果真如他猜测的是那几种病症的话。 这也不能怪大夫抓瞎,实在是这种因着梦境而引起来的过激反应,从脉象上的确是看不出缘由。 贾珠在得了系统的提点后也知道这点,纵是请了大夫过来,也不过是徒留惊吓罢了。 待熬了药,叫贾珠吃下后,这微微发热的身体出了些汗,病情总算是好了些。 大夫到天明时,又装模作样地给贾珠诊脉。 ……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啊! 这实在是叫大夫费解。 贾珠彼时身体已经好上太多,和大夫对视了一眼,觉察出他眼里的懵懂,诧异,与困惑时,连忙请许畅送人走。 他困顿地趴在床上,懒洋洋地叫许畅告知其他人他还没起,便打算再睡一觉。 但大概是连着两个古怪的梦,也叫贾珠心有余悸。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都睡不着。 “系统。” 贾珠在心里戳了戳系统,“太子的黑化值有变化吗?”他谨慎地问道。 【略有波动,但不严重。】 “真的不严重吗?”贾珠忧心忡忡,又发觉了系统的不同,“你从前不是一点都不喜欢黑化值的出现吗?为何最近的态度,却和从前有所不同?” 【系统寄宿在宿主的身上,经过一段时间归纳吸收,明白了人类不像是系统,只要一个删除指令,就能够将所有的情感和记忆完全删除。】 【发生过的事情便是发生过,诞生过的情绪仍会存在,一旦产生了偏差,叫允礽留存了那些记忆,待他被那些记忆同化时,允礽的变化不可避免。】 【既然人类无法和系统一样彻底根除情感记忆,那只要能保持在一定的波值,不叫这个世界奔溃,那系统觉得,这也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 贾珠沉默地听着系统的长篇大论,忽而指出,“你有没有发现,‘觉得’这个词,是人才会使用的。如果是之前的你,只会用‘判断’这样的词汇。” 【大概是吧。】 系统这么说。 大概是在这个人类的身体中寄宿久了,连它也稍微被人类的感情给同化了。 贾珠不知系统的情绪,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揉着自己的眼,到底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厢贾珠还能勉强睡着,那厢,太子的情绪却是有所不同。 五台山, 他们下榻的地方,乃是一座寺庙。 这寺庙便是连皇帝都有所闻名,这一次巡幸五台山,便是为了参拜来的。这皇室众人也并未矫情,尤其是在这世俗之外的地界,也算是收敛了些许气势。 可围在太子身旁的太监侍从,却是非常地战战兢兢。 从昨夜殿下突然惊醒开始,他的脸色就一直非常不好看,纵算是大皇子过来,也只是恹恹地抬眸看他一眼,连一句话也不说,倒将大皇子给气走了。 允礽冷冰冰地跟着太皇太后去参拜,面无表情地坐在佛堂前,这满心满眼的却是与这佛祖禁地毫无相干、甚至与之违背的疯狂。 他愤怒。 那是一种不知怎么宣泄的愤怒,就藏在允礽的心里。 昨天他做了梦。 惊醒来,却是大部分都不记得了。 只清楚记得,他用一把长剑贯穿了阿珠的心口。 这叫他醒来之后一夜无眠。 允礽并不讨厌血。 那种血红缓缓流淌下来,带着血腥味的气息,每每会叫他畅快不已。 这好似是被一场刺杀无形勾起的恶念,又仿佛是本就伴随着天外来的噩梦时刻藏在他骨髓里的疯狂……不论原因为何,他总归是享受的。 这世上除了阿珠外,他连阿玛都没告诉。 有时,就连允礽也觉得奇怪,分明阿玛爱他,兄弟手足敬他,身为太子的生活再是寻常不过,又怎会有着些无法排遣的怨毒与愤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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