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澜书沐浴在阳光中,整个人的轮廓被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边。 他背脊挺直,眸光坚定的样子,比眼前的神像看上去更像是一位神明。 “你真正要找的——” “是希望。” ——唯有希望,能带领绝望者走出泥淖,带领求死者奔向新生,带领苦难者迈向幸福。 希望是能让人在苦难与困境中,给予人无限的力量与可能,让人坚持着不断往前走的东西。 是能带领人们走出绝望的唯一的星芒。 是能终止混乱,让人们不再深陷于黑暗情绪中的救命稻草。 奈亚热衷于诱惑、欺骗人类。 本身就贪婪的人容易受到奈亚的垂青。 但是当自身的生活陷入痛苦不堪的绝境,意志再坚定的人都会有缝隙,这个时候奈亚同样会趁虚而入。 但是对于第二类的人来说,只要有一点点希望,他们就能一直坚持着走下去。 希望就是这般虚无缥缈,又无比强大的力量。 而在奈亚真身无法降临、只能依靠狂信徒们制造混乱的现在。 希望作为将人类从负面情绪的深渊中解救出来的力量,毫无疑问会阻碍奈亚信仰的传播。 ——毕竟一个心怀希望,对未来有憧憬的人,是很难被现有的苦难打败,进而被奈亚所诱惑的。 正如温澜书当初所猜测的那样,奈亚拼了命寻找的东西,要么有助于他顺利降临,要么会对他的计划造成阻碍。 而希望显然属于后者。 奈亚寻找潘多拉魔盒正是为了将藏匿其中的希望彻底毁去。 “然而你现在只是座雕像。” 温澜书浅浅笑道,相比于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显得更为锋芒内敛,像是入鞘的长剑,反倒更显得自在从容。 “所以你只能依靠调动狂信徒来完成自己的计划,你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温澜书将手中的长剑推进了一寸,柳念生的脖颈上出现了细细一道红痕。 “你不相信?”不相信我敢动手? 温澜书看向巨大的雕像,随后视线又落到了面前的柳念生身上。 他的双眸垂了下来,像是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 温澜书的声音低低响起,似乎在叙说一段令人自豪的往事,却又蕴含着几不可见的悲伤,“其实你最大的错误,就是以我的记忆为基础,构建了第四个幻境。” 周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巨大的雕像伫立于地面之上,仿佛与温澜书陷入了无声的对峙。 时间变得粘稠又缓慢。 柳念生看着眼前已经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小徒弟,感慨的说道:“小九,你长大了啊。” 他像是完全没注意横亘在自己脖颈上的长剑,兀自比了比与温澜书的身高,“都快比我高了。” 随后他有点泄气的塌下双肩,如同被岁月抛弃的老人遥望始终向前的青年,“所以我死了多久了。” “七百八十六年。” “师父,你离开我们七百八十六年了。” “所以现在小七还喜欢吃云片糕吗?”柳念生问道。 温澜书摇头,“他不喜欢了。” 自从那年您没有如约将云片糕带回来后,他就再也不喜欢了。 柳念生挠了挠脸颊,露出一个有点心虚的笑容,“我本来还想买点给他赔罪来着。” “其实我当初已经买好了,就寄存在我之前住的客栈中,本来打算杀死相柳后就拿回来的。” “但是果然这种想法还是不要有。” 柳念生叹了口气,总之他干完这件事后就没有成功回来。 温澜书低低“嗯”了一声。 之后两人就陷入了沉默。 柳念生抚上长剑,轻声问道:“小九,不动手吗?” 温澜书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他将剑刃又往里推进了一寸,看向柳念生的目光却像是要哭出来。 曾有人评价柳念生,说他“有擎天之志,无擎天之力”。 言语间满是惋惜。 但是师父教授的本就不止是实力。 性格,为人处世的方法,看待世界的方式。 在温澜书十七岁的时候,柳念生就没什么东西可教了。 但是柳念生用十几年的时间塑造了温澜书对于剑道的理解。 之后又用了七百多年的时间,一点一滴的塑造了温澜书这个人。 柳念生与魔盒中的希望相似。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中,那个一去不回的身影一直是温澜书遥望的道标。 温澜书在对于那个只存在于记忆中的背影的追逐中,完善了自己的人格。 因此眼前的柳念生如果是以温澜书的记忆为基础构建的话,那必然有着和温澜书相似的性格底色。 温澜书知道他会怎么做。 只要他是记忆中的柳念生。 但也正因为知道,心中不可抑止的弥漫出一种无力的悲哀。 柳念生叹了口气,伸手捂住了温澜书的眼睛。 “问件事情,满足满足你早死的师父的好奇心。” “嗯。” “我从你十三岁的时候就在好奇了,毕竟你都不爱说话,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跟你那个十岁就开始跟在小姑娘身后跑的二师兄一点都不一样——现在算算你都八百多岁了,所以你现在有道侣了吗?” “……快了。” “哇——”柳念生夸张的叫了起来,随后又真心实意的笑了出来,“真好。” 柳念生顿了顿,轻声道:“再见,小九。” “再见,师父。” 温澜书感觉手中的长剑被人推着往里进了几寸。 紧跟着像是有温热的血液泼洒在脸上。 又或许没有。 温澜书听到了两声金属落地的声响。 他睁开眼。 眼前早已没有了柳念生的身影。 潘多拉的魔盒被一分为二,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破碎的盒子里空无一物。 但是希望已然回到了这片土地。 温澜书收剑入鞘。 他伫立于天地之间,像是一柄孤寂的剑。 在他的身后,世界开始碎裂。
第94章 碎裂 顾鸿雪挡在前往伏羲神殿的必经之路上。 在之前的一段时间内,他和褚乐生一直掩藏在那些同样调查大衍令的人之中,帮温澜书留意这些人的情况。 那些人本来是分散行动的。 但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们突然发疯一般朝着远处的伏羲神像而去。 无视丛生的树木,无视陡峭的山路。 哪怕因为山路太陡,一不小心踩空滑下,生死不知,也没有停下他们的脚步。 ——如同被蚁后召唤的工蚁一般,近乎虔诚的献上自己的生命、乃至于一切。 但是话说回来,一个修士会因为山路过于陡峭而不慎踩空吗? 顾鸿雪的心中兀的升起些许疑惑。 他突然想起来,虽然这些人都是修士,大只不过是一个统称,仔细观察的话,其中有一部分人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术法手段,相比于修士,反倒更像是普通人。 但是顾鸿雪没心思去想这些差别了。 那些疯狂向神庙而去的修士简直像是不知疲倦的木偶。 顾鸿雪牢记温澜书的交代,缓缓抽出了那柄短剑。 剑不过小臂长,剑身青碧,泛着玉一般的流光,不像是利刃,倒像是件装饰品。 无所谓,是修士也好,不是修士也罢。 将他们全部挡住就行了。 于是在那群人距离伏羲神像还有一定距离的时候,面前突然轻飘飘落下了两个人影。 褚乐生站在一旁。 顾鸿雪在动手之前还礼貌性的做了个揖,“抱歉,受人之托,我不能让你们上去。” 为首之人怒喝道:“你懂什么!大衍令快被毁了!” 原来小九找大衍令是为了将其毁掉吗? 顾鸿雪想,但是他此时更好奇另一件事,“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神明的旨意。” 此刻一旁突然传来几声惨叫。 有人试图趁着顾鸿雪问话的时候,偷偷往神殿而去,结果被一旁的褚乐生逮个正着。 褚乐生下手可比顾鸿雪狠多了,三两下就将其打下了山崖。 为首的修士还在不断的大衍令长大衍令短,他似乎笃定没人能抵挡这种近乎于操纵因果的诱惑。 但是顾鸿雪偏偏不为所动。 “其实我一开始有点动心的,但是没办法,被小九教训了。” 顾鸿雪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他试图将大衍令的诡异之处一一道来,说服眼前这些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心智的修士,但是说到一半对方便直接冲了过来。 顾鸿雪叹了口气,“看来说不通了,既然如此,抱歉,诸位。” 说罢,剑影骤起。 世界开始崩塌的时候。 顾鸿雪一剑格开了忽然袭来的一柄长刀。 他们仍旧拦在通往神殿的必经之路上,一寸也没有后退。 以他们站立的地方为界限。 前方人头攒动,想要前往神殿的修士们都不约而同的挂了彩,鲜血滴滴答答的从身上淌下,染红了地上的草叶,后方则仍旧草木蓊郁,没有任何被踏足的痕迹。 顾鸿雪几乎像是一堵墙一般,将所有人死死的拦在了外面。 不过他此刻也不太好过,身上多了些细碎的伤口,正想着小九什么时候可以结束时,周遭的世界开始碎裂开来。 这一次与前三次全然不同,碎裂之后并非是无尽的虚空,然后下一刻又有全新的幻境填补上来。 而是如同画作上遮盖的幕布缓缓被揭开。 幻境褪去之后,其下掩藏的真实就显露出来。 同样是蓊蓊郁郁的树林,但是生长的树种显然不同。 地形地貌也显露出来,山路变的更为陡峭难行。 与神庙的距离也骤然拉进。 顾鸿雪并非处于距离神庙有一段路程的半山腰,而是神庙就在他的身后,他一转头就可以看见温澜书执剑而立的样子。 此刻整个幻境正处于崩塌的过程中,就像是一块落了漆的斑驳墙面,仍旧保持的幻境,与已经剥落了虚幻的真实相互交错,形成了一副极其怪异的场景。 就像是将两幅完全不同的拼图强行拼合在一起。 顾鸿雪处于属于幻境的一块拼图上。 他前方的修士一个接一个的消失,原本乌泱泱的一片逐渐只剩下了几十人。 全是人类。 而没了幻术的遮掩,这些人类的真实面目也显现出来。 蜷曲的头发。 并非黑色的眼睛。 还有风格特殊的服饰。 或多或少的真实与虚幻杂糅在一起,使他们的形象显出了一种荒谬的交错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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