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血液迅速积累成一滩新的血泊。 他操纵不了它们了,更多的血被制造,更多的血涌出,他感到身体中有阴冷的力量在迅速修复破败的肢体。 但他没力气操纵它们了。 他躺在自己的血泊中,夏油杰的尸体倒在他旁边,渐渐变成了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夏油杰本来就是他秽土转生出来的,本体不过是他从监狱里揪出来的死刑犯。 说起来夏油杰原本的身体好像还在他这里。 “咳咳……” 月下未来费力地翻过身体。 阴沉沉的天空映入眼帘。 这是在几楼? 被切断的楼板断面裸露着暗沉的钢筋。 三层?还是四层天花板被两人打穿,可能是又下雨了,月下未来感到有细细的雨丝打在脸上。 月下未来又咳出一口血。 悟现在在做什么呢? 又在祓除夭吗? 因为忙着祓除夭,他们大概有四……还是五天没见过面了。 悟今天会回来吗? 今天会回来吧。 他们说好了在今天见面。 月下未来笑着闭上眼睛。 有点想他了。 但先让他休息下…… 他想休息一下…… 然后去见他。
第94章 “你醒了吗?夏油前辈。” 深灰色的云彩从天空中缓缓流过,像是一团模糊的油彩缓缓在水中溶解。天空的界限暧昧不清,有凄冷的风吹在裸露的皮肤上。 夏油杰第三次在这个残酷的世界睁开眼睛。 “……”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 赤裸的手臂上有着熟悉的伤疤,衣服也还是那套戏服一样的袈裟,虽然样子相同,但夏油杰大体猜到了一些事实的真相——这不是秽土转生,而是他原本的、真正的、曾经被羂索盗窃侵占的身体。 他被真正的复活了。 而复活他的始作俑者正背对着他坐在天台边缘,黑发柔软的落在肩膀上,丝毫看不出刚才疯狂暴虐的模样。 两人之间的战意和那种扭曲的憎恶像是随着冷风一起、在夏油杰的又一次死亡后流失了。 夏油杰感到一种提不起劲的疲倦。 ……他们……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夏油杰又叹了口气,他把手臂搭在眼睛上,“你真的很过分啊,月下未来。” 身体的感觉逐渐复苏,如果说秽土转生就像是套着游乐园玩偶服工作的生涩,原装身体就是赤身裸体般的自由舒畅。 要不是真的太冷,夏油杰都感觉自己快睡着了。 “嗯,我知道,对不起。”月下未来毫无诚意的说。 他背对着夏油杰举着手不知道在看什么。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这次是一件浅灰色的长外套,长长的黑发没有扎起来,而是随意的披在身后,他好像做了细致的整修,整个人看上去异常整洁,完全看不出刚刚那副被血涂满破破烂烂的样子。 想也知道是为了做给某人看的。 “说着对不起,但完全没有要反省的意思呢。”夏油杰故意问,“你做了什么吗?我感觉跟之前好像不太一样。” “嗯,你复活了。”月下未来语气平平无奇的说,“先秽土转生,然后操控你的身体接收【告密之心】,就可以复活了。” “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他的语气像是“我帮你买块面包”一样平平无奇,明明是一件大事,但看上去既不打算夸耀什么,也不打算向他邀功,月下未来看上去甚至比夏油杰自己还要抗拒这个话题。 这让夏油杰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以前这个学弟的性格有这么别扭吗? 厚重的云彩像海浪一样一层一层的在天空中翻滚着涌过。 月下未来对夏油杰说:“夏油前辈,能听我说说话吗?” “我拒绝你也不会听的吧。”夏油杰说。 “我们需要你,五条悟也需要你。” “你听人说话啊。” “五条前辈说你的条件他答应了。” 夏油杰不说话了。 “夏油前辈你……其实没朋友吧?”月下未来看着他,“五条悟也没有朋友。” “熟人有很多,敌人也有很多,但朋友就只有一个。” “很可惜,那不是我。” “你也许在想,为什么面前这个人如此的多管闲事。”月下未来看着夏油杰的眼睛,“但这种话五条前辈是绝对不会说的吧?” “对不起,是我在得寸进尺多管闲事。” 月下未来很认真:“但你不能仗着五条前辈性格好就欺负他啊。” 夏油杰看上去想说什么,又被月下未来打断了。 “擅自逃跑,擅自敌对,擅自让五条悟杀死他唯一的挚友……” “——你很过分啊,夏油前辈。” “你痛苦过之后就解脱了,你打算让五条悟怎么办呢?” “背负着杀死你的罪孽感一直走下去吗?” “孤独的、一个人走下去吗?” 月下未来用非常寂寞的表情代替不在场的某个人指责他:“你真的太过分了。” 夏油杰张嘴想反驳,他想说你又知道什么,想说悟不会在意这…些…… 真的不会在意吗? 是最强就可以忽视疼痛吗? 是最强、五条悟杀死挚友的时候就不会痛苦了吗? 五条悟是最强,所以呢?所以就理应背负这一切吗? 心脏的一角忽然抽痛起来,夏油杰终于将视线转向他一直在刻意忽视的东西。 世人多愚昧。 在他鄙薄非术师对术师的迫害的时候,却没想到他的所作所为也是一种对重要之人的迫害。 他真的不知道吗? 他是知道的。 他只是说服自己假装不知道罢了。 就像他当初说服自己保护世人、后来又说服自己必须要跟世人敌对一样…… 抛弃了普通人、又被咒术师所抛弃的夏油杰—— 也不过是愚昧的其中之一罢了。 月下未来的声音混杂在高空的冷风里,听起来有些飘忽不定:“夏油前辈你啊,可能是太痛苦了吧,完全忘了还有人在等你。” “回头看一看啊,你并不是孤身一人。” 他说:“别让理想蒙蔽了眼睛。” 天台的风冰冷刺骨,空气中的水汽逐渐充裕起来。 也许又要下雨了。 月下未来移开了视线,他听见身后传来了沉重的呼吸声。 夏油杰问他:“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吧?” “嗯,晚了。”月下未来看着远方,看着五条悟所在的方向,口鼻处呼出白雾状的水汽,又转瞬被冷风吹散。 他说:“夏油前辈你在岔路口上走出太远,大概已经回不了头了。” “那你……” “但你输给我了。”月下未来打断他的话,他再次回过头来看向夏油杰,刚刚那种寂寞的神情消散了,夏油杰甚至有点习惯他这副没有表情的表情,上面既没有痴迷于战斗的狂热也没有拯救者的高傲,他只是平静的说,“我们说好了吧,你输了就要来帮忙拯救世界。夏油前辈,你要赖皮吗?” 夏油杰支着下巴看他:“我赖皮的话你要怎么办?” “你还欠我三个要求吧?作为放你自由行动的代价。” 夏油杰失笑,“用在这里啊?” “嗯。” “那刚刚你怎么不用?” 月下未来理所当然的说:“用了你也不服吧?” 夏油杰真的笑出来了,他问月下未来:“悟知道你这样吗?性格变化也太……” 月下未来脸色一变,他皱起眉头,面色不善的发出警告:“你别告诉他。” 夏油杰又低低笑了两声。 又死了一回,他看上去好像终于想起了什么,放下了什么。 他笑着问月下未来:“三个要求用在这里,那事情结束之后怎么办?不怕我反水?” “与我无关。” 夏油杰:“?” “那是你跟五条前辈之间的事吧?”月下未来说。 夏油杰觉得真的要重新审视这个小学弟了,毕业之后他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啊?成长路线完全偏移到奇怪的地方了。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 “?” “为什么非要是我?” “啊?” 夏油杰:“你们需要的是咒灵操术吧?又不是‘夏油杰’。把这具身体完全当成工具不是更简单吗?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他之前问过这个问题,但被月下未来糊弄过去了,夏油杰这次决心想要一个答案。 他盘腿坐在地上,单手支着下巴,看着月下未来的目光带着探究,他此时几乎完全褪去了那种幽深阴暗的绝望和疯狂,取而代之的是冷静到近乎漠然的冷眼旁观,“月下你啊,为什么会对我抱有愧疚?我们没交情吧?” “……” 月下未来张了张嘴: “没有愧疚。” “我不信。” 月下未来沉默,他突然想起了记忆中那一大罐金平糖。 从五条悟到夏油杰,那瓶灿金色的星星被当做安慰的礼物送到了他的手里,那一份沉甸甸的善意被他从东京带回家乡,又从家乡被带去他后来工作的城市。 他始终没舍得吃。 “一定要知道答案吗?”月下未来看着他。 “还是知道比较好。”夏油杰说。 “五条前辈说你们是最强。” “还有呢?” 还有…… 在那个很忙的夏天,他得到了一罐很漂亮的金平糖。 没交情的夏油前辈不太温柔的安慰了他。 然后…… 11天后,夏油杰被派遣至任务地点旧■■村。 16天后,夏油杰被判定杀死目标村庄非术师112人,依据咒术规定第9条,其身为咒术师,成为处刑对象*,自此叛逃。 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好像一转眼之间,前途光明远大的特级咒术师就成了臭名昭著的极恶诅咒师。 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 该做些什么? 什么都做不了。 无能,无力。 但一定有什么极度糟糕的事发生了。 月下未来并没有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能拉住夏油杰。 他比谁都要明白自己的无力。 但是啊…… 他偶尔会想…… 如果那个时候,如果在那个失眠的深夜,在夏油杰把那瓶星星放在他手里的时候,他能够注意到同为咒术师同伴的夏油杰的疲惫,注意到夏油杰为什么也没睡,能想起来问他一句:“你没事吗?” 那是不是一切就不会走到现在这个糟糕的局面了呢? 咒术师会多一个可靠的同伴,五条悟也不用杀死自己的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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