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凌霜撑着头，嘴里咬着一瓣橘子，手里把橘子瓣剥出来，这个季节的橘子汁水足，染的她葱白的指尖变成黄绿色。剥出来的橘子带着细细的丝，吃到口中有些发苦，她百无聊赖地往旁边看了一眼，便见到顾言恩正聚精会神地把橘子上的丝拨下来，剩下光裸的一个橙色的橘瓣，整齐的码到小碟里。 剥完一整个橘子，他把小碟送到顾言恕手边，换下他吃净的那一只。 顾言恕靠在床榻上，熟练的伸手摸来吃下。 顾凌霜深吸了一口气。 “还有别的想要的吗？”顾言恩一边剥橘子一边问，“你闲不住，我陪你找点事做。” 顾言恕咬开橘子，愁眉苦脸地说：“我还是想要螃蟹。” 顾凌霜说：“都说了不行，你不如挑点我们能摸到的东西。”她想了想，“比如七星斋的点心怎么样？他家玉露团子很好吃的。” 顾言恕摇了摇头，在床榻上打了个滚，不小心扯到了左腿，又痛的嘶嘶抽冷气，委屈道：“我都摔成这样了，什么也干不了，养只螃蟹怎么啦？我保证不会出事的。” 他蹭到顾言恩手边，闻着他掌心橘皮的清苦气味，用额头蹭了蹭他的手腕。 “四哥——”他拉长声音求他。 顾凌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顾言恩心软成一汪咕噜咕噜冒泡的温泉，僵着手腕，为难地看了看顾言恕，微微皱起了眉。沉思片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向他点了点头。 “好吧。”顾言恩说，“我想到怎么办了，我去给你捉一只来。” 顾言恕立刻开始欢呼，顾凌霜目瞪口呆地看着顾言恩，好家伙，原来他刚才为难不是在犹豫该不该给他抓，而是在思考该怎么抓。纠结许久，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觉得你宠小七宠的太过了吗？” “有吗？”顾言恩茫然地看她一眼，歪头想了想，“小孩子不就是要宠的吗，这也很正常吧。”而且狸奴实在是招人疼。 顾言恕在一边附和：“就是嘛！” 可你这不像宠弟弟啊。顾凌霜心想，不知道的以为小七是你童养媳呢。 她这么想着，到底没说出口。 隔日顾言恩果真给顾言恕捉来了一只螃蟹。个头不大，胜在活泼，一双蟹钳被顾言恩用丝线捆了个结实，还要张牙舞爪地举着蟹钳来回窜。顾言恕在蟹壳上栓了根麻绳，另一头就套在自己的床头。等到螃蟹爬远了，他就扯着线把它扯回来让它再爬一次……然后再爬一次。 顾凌霜有幸见他玩过一次，之后直道惨绝人寰，从没见过命运这般凄苦的蟹。 当晚小厨房把分到的螃蟹蒸熟了端上桌来，顾言恩扶着顾言恕一瘸一拐坐到桌边，两个人对着一桌红彤彤的螃蟹，听司马若梅奇道：“小厨房的螃蟹丢了一只。奇也怪哉，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顾言恕下意识看了顾言恩一眼，四皇子殿下眼观鼻鼻观心，心虚地低下了头。 “兴许是自己跑了吧。”顾言恕说。 顾言恩心虚的要死。虽说每日陪着顾言恕上房揭瓦胡作非为，但他更多的，还是充当一个“善后”的角色。夜里他从床榻上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悄悄钻到厨房里去，恍惚里总觉得有些怪异。 他总觉得身边少了什么人。 而且说到底，这样不遵礼法的事，任谁来看，对顾言恩来说都有些出格了。可那是顾言恕的愿望，狸奴摔伤了腿，都怪他没看好他，他想要只螃蟹，那又不是什么难事，哪怕算作补偿，顾言恩也该去抓给他的。 顾言恩给自己找了无数的理由，一条一条罗列在眼前，在夜里像商人一样精打细算地数过来，终于无奈地叹下一口气——好罢，他认输，那都不是最重要的理由，他只是招架不了顾言恕求他。 小孩那么小小的一只，比玉露团子还要软，脸上还有软乎乎的婴儿肥，可怜巴巴地凑过来蹭他的手腕，两只眼睛像琉璃球一样亮晶晶的，他看一眼，就觉得不要说是螃蟹了，他要他的心脏，顾言恩也是舍得的。 旁边的顾言恕却不知道顾言恩在想些什么，他下定决心自己动手剥了一只最大的螃蟹，指腹却被蟹壳的尖角扎的生疼。蟹肉虽然香嫩，可大半都只能留在蟹壳里，他自己剥了好半天，吃下去的也只有零星的一点。他剥腻了。 于是七皇子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一桌螃蟹，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突然，一块冒着热气的葱白的蟹肉被夹进了他的盘里。顾言恕一怔，转头看见顾言恩正细细地把蟹壳剥开，把整块肉从壳里剔出来，夹到他碗里去。 顾言恕两眼放光，美滋滋地把蟹肉夹起来吃。 顾言恩见他这副模样，便觉得把蟹全剥给他也值得。 “这种事叫下人做就好了。”司马若桃说，“你也多自己吃些。” “叫他们做我不放心。”顾言恩笑着说，“姨妃自己吃，不必理我。” 吃过饭后，顾言恩照例扶着顾言恕回房间去，那只精力旺盛的蟹似乎是累了，软嗒嗒地趴在房间中央，有气无力地挥舞蟹钳。 顾言恕坐到床榻上，牵着麻绳把它往回拽。 顾言恩在一边看着，原本想要提醒顾言恕不要过火，却被他拽住了衣角，力道不重，但他没有抵抗，一步步被顾言恕拽到身边。 顾言恕把那根麻绳递到他手中，说：“四哥要不要试试看？” 顾言恩一怔。顾言恕似乎总是这样，他好奇心旺盛，又一身的坏点子，少不了就要惹些麻烦，可透过他那双乌黑的眼睛，看到的世界却那般与众不同。 他自己在世界里找到了乐趣，接下来就要把乐趣分给顾言恩。 不等他回答，顾言恕便把麻绳送到顾言恩的手中，自己拎着一根不知从哪找来的细木条，一下一下地逗着那只螃蟹玩。 “逃呀？你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乖乖听我的话吧。”顾言恩听见顾言恕说。 那只螃蟹几日后因为缺水和过劳死去了。顾言恕为此还落了眼泪，与顾言恩一起抽抽搭搭地把它葬在了后花园里。两星期后，顾言恕的腿好全了，立刻又迫不及待地爬到树上去，顾言恩照旧在树下抱着篮子看他，青枣从树上被抛下来，一个一个落到篮子里。 “四哥！”顾言恕叫他，“接住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树干上跳下来，顾言恩把篮子沉到地上，张开双臂——这一回与上一次不同，他把他稳稳地接在了怀里。 逃不出就逃不出吧。顾言恩想，画地为笼，他是自己钻进去的。
第三十一章·流光记（02） 47日放点东西上来~ 02 放课后 七殿下坐在石阶上。这么说也不贴切，宫城内的石阶修的平整，山石上隔过一段，会有断崖般的长长一节。从石阶上看下去，能看到潺潺的流水 ，水里锦鲤红色的尾巴扫过青白山石。 顾言恕坐在断崖上，嘴里咬着一根草，两条小腿在石壁上摇摇晃晃，后脚跟嗒嗒地敲在石壁上。 “七殿下！下来吧七殿下，石壁上太危险了！”侍女站在山石下急得打转，可叫她们直接去硬把顾言恕拽下来又是万万不敢的，于是只得站在石阶下干着急。 顾言恕充耳不闻，托着腮仰面倒下来，百无聊赖地盯着头顶看。帝京气候温和，今日阳光很好，空中有流云，看着像只猫。 顾言恕在山石上打了个滚。 顾言恩今日不在。他常常不在，四皇子殿下聪慧知礼，要按时去上课的。顾言恕却还太小，尚且未到去弘文馆的年纪。他不是没有悄悄去找过顾言恩，彼时他以爬树养出的技术扒在顾言恩的窗外，悄悄地把头探出来往里看，结果却是太子先一步发现了他，忍着笑拉着顾言恩看过来。 顾言恕眼睛一亮，当即连自己是偷偷来的也忘了，开口叫道：“四哥！” 这一声叫的响亮，整间屋的人都被他吸引了注意，教导先生面色一冷，厉声道：“什么人！” 顾言恕吓得一激灵，手下也跟着发抖，一下没能抓稳就要往下溜，不等他落下去摔个四仰八叉，一只手从窗内飞快的伸了出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衣领。 他像一只被扼住了命运的后颈的小动物，一边心有余悸，一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过去。 顾言恩一脸后怕，似乎本想训斥他两句，又看到他面上一副受了惊的乖巧模样，语塞一会儿，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狸奴。”他叹道，“四哥在上课，等下课再去找你，好吗？” 顾言恕点头如啄米。 顾言恕又躺了一会儿，觉得身后硌的发疼，那只像猫的云飘走了，多了一朵新的云，有点像王八。 他躺不下去了，一骨碌坐起来，山下的侍女又开始吵吵嚷嚷，他本就心烦，这下更觉得待不下去了，揉着额头想了想，忽的想到，顾言恩叫他等，可没说让他在哪等，既然如此，与其一个人躺在这儿听侍女啰嗦，他还不如到弘文馆外等顾言恩。 想到这儿，他当机立断，收了腿爬上来，这座山石他爬过许多次了，前面有石阶，后面却是一节一节的乱石，顾言恕甩着衣袖扒着石头往下跳，侍女刚见到顾言恕总算把腿收了回去，刚松下一口气，却不见人影下来，一个个又慌了神。 顾言恕爬下最后一节乱石，从山后飞快的向弘文馆跑去。 顾言恩规规矩矩地坐在学馆里，先生站在讲台上，下巴上蓄了一条漂亮的胡子，捧着书在讲《诗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一边听，一边罕见的走神，忍不住朝窗边看了一眼。 顾言恕曾经跑来看过他一次。 那时候先生也在讲《诗经》，正讲到《氓》，说着女子巴巴的望着未婚夫提亲的人影，太子便扯了扯他的衣袖，忍着笑叫他看过去，顾言恕从窗边探出头来，像只钻出洞的兔子，眼睛亮晶晶的，又像只小狗。 顾言恩在那一瞬间，听到自己一声心跳轰鸣。 先生斥责他，似乎是把顾言恕吓到了，小孩儿扒着窗的手就要落下去，他心一惊，三步并做两步跑上前去，一下抓住了他的衣领。 顾言恕不知道的是，在顾言恩要他不要再来的时候，心里其实是很开心的。一想到顾言恕，四殿下的心思免不了又发散开来，想着小孩会不会又趁他不在满宫地乱晃，上次顾言恕一时兴起把御花园的珍稀花卉给揪秃了，把顾焕章气的罚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七殿下一个月的禁闭。 “下学了得早点回去，看住狸奴才行。就算看不住，也要在他闯祸前努力给他兜住。” 顾言恩心里暗自想到。 然而天不遂人愿，到了皇子们下学的时候，顾言恩与两个兄弟一起走出来，太子突发奇想说要带他们进京看看，说是新开的一家酒楼很不错，白天饮酒，也别有一番滋味。顾言恩不能强行推拒，只能绞尽脑汁想着不去的借口。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什么好的理由，待三个人走过了拐角，顾言恩的脚步却顿住了。
43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