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抬头看过去,顾言恕的面色比死人还要苍白,连唇也跟着褪色了。拖着书脊的手细瘦发白,微微颤抖,顾言恩心下发颤,哑声道:“……七弟?” 顾言恕弯下腰,喘息声一声重过一声,像破旧的风箱,他揪紧胸口处的衣物,咳出第一声后,便再也无法停止。血腥气与发黑的血一起涌出来,顾言恩高声唤来医师,一面慌忙扶住顾言恕的后背,顾言恕仰过头,眼睛里满是泛红的血丝,盯着他的眼睛,艰难地摇了摇头。 他拼命喘息着,嘶哑着开口:“喻……咳咳!!!” 更多的血涌了出来,把他的话堵在了嘴里。顾言恕异色的瞳中显露出一瞬锐利而愤怒的光,又很快沉寂了。 “七弟?七弟??狸奴,狸奴!!” 顾言恩唇都在颤抖,医师赶到近旁,一阵兵荒马乱,喧喧嚷嚷,他心跳如鼓,头脑发懵,断臂处阵阵发麻,年幼的天子小步跑过来,仰头看了一眼被抬到塌上的顾言恕。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跌坐在地的顾言恩:“四哥,我画好了,七哥睡了吗?什么时候会醒?” 这句话说完,围成一圈的医师长叹一口气,转过身,一齐跪下来,对顾言恩摇了摇头。 顾言恩的脑内一下炸开来。 在鲜血涌动的轰鸣声中,顾言恩怔怔地看着榻上失了生息的人影,声音干涩,他听见自己艰难地问道:“……他教你画了什么?” 天子歪歪头,看着手中的画,想了一会儿,开口说:“七哥说……是獾奴。” “……獾奴。”顾言恩木然地重复。 如同刀绞一般,他几乎无法呼吸,也无法言语了。面前的一切都炸成乱七八糟的色块,红色蓝色黑色黄色,搅成一片令人作呕的乌黑。他听见有人撕心裂肺的号啕,天子幼小的泣声,医师的呼喊……满世界兵荒马乱,他自己就是一地的狼藉。 元熙三年正月。 秦王言恕旧疾复发,在帝京薨逝,谥桓烈。 秦王葬礼之后,不知是不是被他那天吓到了,小天子一连数日躲着他。起先,顾言恩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思去管他,顾言恕的后事,朝政,太多的事压在他的肩上,他无法放自己闲下来,但凡停留一瞬,顾言恕的目光就穿越生死,遥遥落到他身上来。 “顾言恩”是如出一辙的痛。尽管他已经见过顾言恕的死亡,却始终不及这次直观,也不及这次疼痛。他的生命是他亲眼看着一点一点流失掉的,从虚弱到短暂的好转,又突然急转而下,走向灭亡。 ……若顾言恕没能得到那味仙药,一切就会变成这样吗? “顾言恩”忍不住胆寒。 顾言恩坐在两仪殿处理朝政。往常坐两个人的地方,突然只剩了一个,不免有些空旷。他看完文书,微微皱了皱眉,习惯性的抬起头去看顾言恕的方向,却是什么也没有了。 顾言恩微微一怔,心口泛起一阵酸涩,忽的看见一只黑亮的眼睛,扒在门边,悄悄地向里面望过来。 是小天子。 顾言恩眨眨眼睛,放下文书和笔墨,慢慢走到门边,小孩子猛地缩回了头,顾言恩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果然看见天子又把头伸了进来,怯生生的,好奇的看着他。 顾言恩轻声说:“陛下,你是来找臣的吗?” 天子抿了抿唇,点点头。 顾言恩温声说:“找我,有什么事吗?” 天子慢吞吞地挪进来,把背在身后的一样东西拿了出来。 顾言恩看过去,发现那是一张画。画上有只猫或者老虎样的东西,画工青涩,但画的很细,看得出,是认认真真画了很久的。 他小声说:“这个……送给你,不要不开心了。” 顾言恩垂眸看着那张稚嫩的画,忽的笑出了声。 他伸出手,握住新帝的手,笑着说:“谢谢,陛下,我很喜欢。” 他站起身,牵着新帝向两仪殿内走去。 注:因为大纲修改了,所以可能和上一章有点出入,具体细节以这章为主w
第十三章·就花阴·第一节 “银床淅沥青梧老,屧粉秋蛩扫。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盼兮端着热水,一手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推开卧殿的门,绕到殿中榻前,轻柔地跪了下来。 她放下灯笼,把热水放到矮桌之上,添了火盆里的炭火,取出一块丝巾,在顾言恩的额间轻轻擦拭。 现今早已开春,室内早就应当撤去炭火了。只是顾言恩总是浑身冰冷,若是失了炭火,便止不住地颤抖,故而卧殿中的炭火重又被从仓库里翻出来,燃在榻边。 秦王言恕过世后,顾言恩独自在廊下坐了两天两夜。待到盼兮忍无可忍,终于要强制他去休息的时候,顾言恩却是难得顺从,就着盼兮的手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行尸走肉般地随着她回了殿内。 可他躺下之后,却再也没能醒来过。 风寒在当日午时便找上门来,接着是接连不断的病症,高烧,咳症,昏迷不醒,医师在楚王府占据了一方大殿,也只是堪堪吊住了顾言恩的一条命。 这并不是顾言恩第一次病的如此漫长,也同样不是他第一次病的如此凶险。 从顾言恩昏睡至今,已经一月有余了。 盼兮替他擦净了额间的细汗,将丝巾置于热水中浸泡,拧干,端起桌边的药蛊,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匙,递到顾言恩的唇边。 一匙药喂下去,盼兮垂下眸,重又舀起一匙,尚未递出去,便听得一阵低低的咳声。她一惊,猛地抬起头看过去,顾言恩双眉紧蹙,眉心皱起,侧着头,一声咳得重过一声,盼兮立刻伸手去扶顾言恩的后背,却嗅到一阵腥甜。 顾言恩侧着头,咳出一口发黑的血。 盼兮手中的药碗砰的一声摔落在地,焦急道:“殿下?殿下!!” 一个月来,顾言恩的状态谈不上好转,但早就趋于稳定,怎的忽然就加重了! 她心乱如麻,一面把顾言恩从榻上扶起来,一面对门外声嘶力竭道:“叫医师过来,快!!” 午夜已过,整个楚王府灯火通明。侍女匆匆端着药材托盘,在廊间快步行走,卧殿里前前后后围满了医师,个个神情凝重,面色青白。 蕴璞和成济连夜赶回楚王府,一双兄妹手牵着手,沉默着坐在顾言恩的榻边。 顾言恩的喘息声又沉又重,仿佛于他而言,呼吸这件事本身就已经相当吃力。医师做了针灸,勉强止住了咳,可他的状态却仍是险之又险,如此情形之下,用药更需谨慎再谨慎,因而几个名医反反复复斟酌许久之后,也只敢熬一些温补的药物吊住他。 盼兮双手发冷,心中惶惶,听着顾言恩一声重过一声的喘息,忍不住又抬头看向殿中的医师,惶恐道:“医师大人……殿下,殿下他能撑得住吗?” 医师眉头紧皱,闻言微微摇了摇头,叹道:“在下不知。” 盼兮急道:“您怎么能不知道呢?我,我家殿下他……” 另一位医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楚王殿下这是心病,加之旧疾复发,数病相累,凶险之至。” 他摇摇头,轻声叹道:“心病难医啊。” “……心病。”盼兮哆嗦着重复这两个字,殿下的心病,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而他每一次离去,似乎顾言恩都会陷入这般凶险的境地。 只是上一次他抛却了珍贵之物才换回生命,这一次他该怎么办呢? 盼兮越想越慌,牙齿陷入唇瓣之间,顾言恩的喘息又急促几分,盼兮一咬牙,认认真真盒起双手,若真是心病,那就拜托秦王殿下在天之灵,容楚王在这人间再多徘徊些时日。不止是楚王府需要他,大雍不能没有摄政王,郡主和世子也不能没有父亲。 有太多的人还需要他,若楚王真的去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帝京便真的要乱了。 盼兮看着眼前人来人往,隐隐觉出几分莫名的熟悉。曾经顾言恕病倒的时候,顾言恩也是如出一辙的焦虑与害怕,只是兜兜转转起起落落,秦王仍是没能撑过今年春天。 到了后半夜,天边开始擦白的时候,顾言恩又一次发起高烧,近初夏的时节,他身上裹了里外三层的被褥,却仍是冷的止不住地颤抖,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冒,被褥湿了又换,他只是不停的恶化。 待到寅时之末,几乎连最乐观的医师也要放弃了。整个楚王府被浓重的死气所笼罩,盼兮双目通红,几乎无法在室内继续待下去。过了卯时,顾言恩的状态竟奇迹般地稳定下来,盼兮立于庭院之中,芭蕉之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庭中的芭蕉于顾言恩而言有何等深意。哪怕失去了那段记忆,这里仍能刻骨铭心到让他本能地趋往,现今芭蕉已经重又开始恢复生机了,那么至少,不要让记得这里的人全都失去回到这里的机会。 盼兮重重地闭起了眼睛。 “盼兮姐姐,盼兮姐姐!!!”侍女从卧殿里踉踉跄跄地跑出来,高声呼喊。 盼兮猛地回过身,喊道:“什么?!楚王殿下怎么样了???” 那侍女喘了两口气,扶着廊边的房梁,欣喜若狂道:“楚王殿下,楚王殿下醒了!!” 砰,砰。 一声,两声。盼兮站在原地,只觉得鲜血上涌,心跳如鼓,震耳欲聋。一阵头晕目眩之后,她提起裙摆,毫无形象地向卧殿狂奔而去。 顾言恩半卧在榻上,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一双原本顾盼生辉的眸中满是疲惫与大梦初醒的茫然,蕴璞伏在他的膝上抽泣着,成济站在榻边,紧紧盯着他的面容。 似乎是听见了盼兮奔来的声音,顾言恩向门边看过来,瞧见她这副狼狈至极的模样,弯起眼角轻轻地笑了笑。 他嗓音仍有些沙哑,却还是好听的。顾言恩轻声笑道:“盼兮,你来了。” 盼兮的心,在这一刻才终于重重地落了下来。 大病初愈,不如说,仍有一身的顽疾未除,虽说已然奇迹般地苏醒,顾言恩的活动范围却小的可怜。饮食忌口,活动受限,他却从没抱怨过一个字。 顾言恩醒来之后几乎是逆来顺受地听从医师的指令,一直到他能自己在室内毫不费力的行动,才提出第一个要求——他要回两仪殿去批阅文书了。 毫无悬念地,这个要求遭到了强烈的拒绝。蕴璞听闻之后,更是亲自拉着弟弟跑来楚王府,在顾言恩的榻前严肃无比地说,他不可以这样透支自己。 “堪为大雍摄政王的不止你一个,可没有了你,就不会有第二个楚王了。”蕴璞道,“我不同意。” 业已长大成人的成济站在她身边,跟着点头道:“我也认为,此举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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