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捏着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冰可乐一起喝着,却并不觉得甘甜。 月光洒在他们一年年变宽的肩膀上,拖出了一点有成年人感觉的骨量,灰原雄喝了一口饮料: “镜他们应该明天回来,如果没有临时事务的话。” 夏油杰把手肘撑在膝盖上,避而不谈:“最近还好吗?” “不太好哦,毕竟我很弱嘛,都不知道麻烦家入学姐多少次了。”灰原雄爽朗而真诚地笑着说:“不过这就是生活,没什麽可抱怨的。” 没什麽可抱怨的吗,为什麽呢? “有的时候,不会觉得有点没意义吗。”夏油杰呢喃着转过头来看着他:“咒灵是除不完的,普通人永远是那麽多,永远会生出更多普通人……” 永远那麽愚蠢,胆小,匮乏,邪恶,善妒,怨恨…… 人就是人,人性是不会变的,除非忽如其来的,大家一起超进化成某种心灵透明,不会说谎,不会互相伤害的外星人了。 咒术师们只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去填一条永远在发洪灾的河流。 “我知道你指的是什麽,学长,但我没有去想这些事情,因为现在的我一定是还想不明白,弄不清楚的,我只是告诉自己要尽力而为。”灰原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不好意思,这种空话有点太幼稚了。” 不,我们是不一样的。夏油杰意识到灰原雄是发自真心地喜欢去救人,毫无理由地愿意投身这项工作,就好像五条悟明明可以离经叛道为所欲为,却还是选择了行善一样,他们行正义之事是发自真心。 可我不一样。 我就是没有办法“不想”。 他无声地舔着自己的牙,感觉吞咽下咒灵的那种恶臭和腐蚀依然没有散去,这辈子都不会散去了,那些污泥就是真真实实地进入了他的身体,黏连起他的心肺胃肠。 活着好苦。 一切怎麽都这麽没意义。 这麽想着的时候,观南镜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一瞬间,时间好像被拉长了,池中竹管在接水,啪嗒一声极其缓慢地往另一侧倾斜。他仿佛最近吃的又不是黑糊糊的球体,而是柔软洁白的小花朵,有着金黄圆盘的小花朵了。 夏油杰没有办法和任何人说,其实最近他开始会主动叫出怨女,使用它的能力,能给人x幻觉的能力,一次次地在里头和观南镜见面。他以为自己会幻想cha入,幻想暴烈的爱,幻想鲜血和疼痛,幻想泪水和抓破皮肤的指甲,幻想那张莹白的脸泛起潮红,仿佛是从那颗小点似的红痣里蘸了颜料,幻想一双柔软的手按住他的脖颈,惩罚他也救赎他……因为这都是他切实想过和无法摆脱过的东西。 但在怨女传达的也许是他最近最真实的渴望里,他只是和观南镜见面,衣服都不要脱,紧紧拥抱在一起。他可以一遍一边地说我想你,而对方会一遍又一遍地说我爱你。 然后观南镜会吻他,就像亲吻别人一样,就像没有亲吻过别人一样。 黑发垂落在脸侧,眼睛里含满笑意。 在这样的时刻,夏油杰会过于幸福,幸福到不由自主地想到死亡,仿佛只有这种最原初的恐惧能唤醒他想要沉沦的本能。但想得多了,也就不那麽有用了,爱欲和死欲好像逐渐统一起来,他开始想象在死后被爱,或在爱里去死。 “你不幼稚,灰原。”思绪如同海啸盘旋,夏油杰却还要平稳地驾船行驶在海面:“是我说的话太消极了,对不起,最近可能是状态不好吧。” 灰原雄笑了起来:“学长一直有点苦夏呢。” 虽然灰原雄什麽都不知道,也从来不会多想,但正因如此,和他在一起有种意外明亮与平稳的感觉,而且无论说什麽好像都不会危险。夏油杰不由得开口问:“灰原,你有喜欢的人吗?” 灰原雄愣了愣。 “有的,学长。”过了很久,他才认真,温柔,又带着点寂寞地回答。这反而有点让夏油杰意外:“……是吗?” 他没有询问是谁,担心这变成一种过界的,过于冷硬的探究,就像忽然掀开一只珍珠鸟的笼子看它的生活一样,太不友好。毕竟按照灰原的性格来说他没必要隐藏这种事,既然藏了,就应该是不想让别人知晓的。 “是哦,不过我没有告诉对方就是了。”灰原雄捧着脸,在月光下,眼睛被照得像两汪明亮的水:“感觉会让他困扰的。” 这让夏油杰更意外了,意外到灰原雄能毫不费力地知道他在想什麽,哈哈笑了起来:“前辈肯定觉得我不是这类型的人,但我是认真的——” 他转头看向夏油杰:“不过如果前辈有喜欢的人,肯定是和他说出来更好。” 夏油杰都没注意到他直接用的就是男他的代词,只追问:“为什麽?” “咒术师的生活太漂浮不定啦。”灰原雄难得有点安静,声音含糊在汽水细细的冒泡声里:“如果还没来得及说喜欢,就再也不能见面了,怎麽办?” “……不会那样的。” 夏油杰尽管这麽呢喃说着,却忽然感到恐惧,本能地想要回头看身后过于安静的屋子,却忍住了,只手里把饮料罐捏成了一团。 观南镜并不知道某个夜晚在他屋外有了这麽段谈心,他最近实在是太忙了,被抽打得像是个小陀螺似的转得一刻也不能停,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肉又少了下去。近日里事务繁多,他反而有了更多思考的空间,思考的是他丢掉记忆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麽,以及夏油杰为什麽又双叒叕在躲他。 第一个问题的线索一无所有,仿佛被抹除掉似的,只在硝子那里偶然找到了一点关于他的医疗报告,但在他看明白前就被对方没收了,最近医务室变成了他不能去的地方。 第二个问题则是更加无迹可寻,观南镜都觉得自己一直在发短信的行为可能对夏油杰来说又构成某种“压力”和“困扰”了。他不再敢那麽频繁地发短信,于是这儿孤独地在游戏里给对方的岛上一封封地寄明信片。 “很想念前辈” “想要和前辈和好” “理理我吧前辈” “有时间见面吗,我问了辅助监督,明天我们的行程可能重两个小时”,到最后,他简直有点委屈了,没忍住写下“前辈讨厌我了吗?请不要讨厌我。” 发出去后他就后悔了,毕竟夏油杰不是那麽不讲道理的人,观南镜觉得对方不会莫名其妙地讨厌上他,他也知道自己不该这麽黏着,应当给予对方时间和空间去缓和不好的状态。可是游戏里没有提供撤回的选项,明信片就是这样的东西,怎麽可能被撤回呢?于是他毫无办法。 他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庆幸,夏油杰一整个月来都没登陆过游戏机的账号,更别提进游戏内了,尽管之前他几乎是每天不离手的。 果然还是最近太累了吧……观南镜怅然想着。 但今年他们总是还有机会在一起的。 七月十五和八月十五,不同地区要过盂兰盆节,这是一年里和新年旗鼓相当的重要节日,观南镜去年错过了节日巡逻,错过了夏日祭典,又错过了烟火大会,但今年他应该能赶上的。他也会穿着浴衣和大家一起走在人流如织的夏夜里,吃到一颗真正应着节日的苹果糖。 然后站在晚风中,看头顶无数烟花盛放。 他坐在车边这样笑着看向窗外,在如焚的白日里也不觉得痛苦,心里想着等回到东京后该顺便去买点蛋糕补进冰箱里,五条悟喜欢的那个味道的润唇膏也是,因为今晚他也可能回来,他们俩正从相对的两个方向一同往东京赶……然后辅助监督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慢慢停靠到路边。 “什麽,灰原同学需要紧急支持吗?”观南镜悚然一惊,完全忘记了刚刚的安排,催促道:“快过去——” 辅助监督反而故意做迟疑状:“那附近应该有更近的咒术师……” “可能是实在赶不及了。”观南镜不能去赌这个,抓着车上充电线的手都有点微微发抖,恳求道:“不管怎麽说我都得过去,拜托您——” 辅助监督也不再迟疑,救人如救火,耽误不得,他一边急速掉头,一边和观南镜飞速地说了情况。 “应该是一个普通的二级任务,当地一个神社里总是有怪异的传闻,说是献祭一些器官就能实现心愿,但警方没有发现确凿证据。现在并没有受害者遇难死亡,去调查一下罢了——但根据报告,任务开始后三个小时灰原同学依然没有出来,因为可能存在咒灵或别的问题,所以无法靠近神社,只能紧急上报请求援助——” 观南镜眉头蹙得紧紧:“二级任务应该由两到三个二级咒术师一同执行才对,怎麽会是他一个人在那里?” 幸好此时七海建人给了他回复,说他刚落地最北境,处理完手里的任务就立刻回来。 此时此刻,他不在倒是成了一件又痛苦又叫人庆幸的好事。 辅助监督一声长叹:“观南同学这个月来有过一次搭档吗?今夏太忙了,只能超负荷工作,就连我都半个月没回家了,挣钱却和你们不能比……” 观南镜实在没心情,只随便应付了他两句。不知怎麽回事,在路上死活给手机充不上电,来不及给五条悟和夏油杰报备情况,落了地立刻冲下去,发现情况越发糟糕: 帐还在,但调用求助的辅助监督已经没了。 不知道是求助完后冒险进入送人头了,还是遇到什麽别的情况离开了,这都导致观南镜现在失去了最直接的信息来源,只能这麽进入。但这不过是个二级咒灵,评级再怎麽样也不可能暴涨到特级,应该是他能独自应付的……他和辅助监督请求了让他现在联系一下五条悟,如果自己半小时内还没出来就再次向他求助,对方应声说好,话音还没落,就看到面前的黑发dk已经不见了。 他掏出手机,却不是如答应的那样给五条悟打电话,而是点开了里面唯一一条来电的号码,发送了一条短信:已进入,半小时后收货。 再拨通了高层专联的号码,是禅院家还是加茂家的哪位人物,他就不懂了,只是毕恭毕敬地讲:“是的,预计一小时后到达可以完成肢/解,到时候立刻派人领取就好。” 至于这迟了半小时还能不能领到,那可就不是他的错了。 然后他就拔掉了这张卡,手心里冒出微弱的电流来,利落地把它摧毁了,又换上一张旧旧的,普通的小卡。 给咒术界高层做事,瞒着高专使手段只是权势所迫,好处是没什麽的,当然只有卖消息给诅咒师才能捞一把。虽然说有辅助监督这个既安全又好使的身份,只要等会儿被人打昏过去装受害者就万事大吉了,也还是有点风险和心累的。他呼了口气,点上烟,感觉今夏终于能攒点钱了。 希望这混沌体能被剁碎点,剁碎了好卖。尽管和观南镜合作了很多次,合作时谈笑风生,仿佛很喜欢他的样子,但此时他的心里毫无感觉,仿佛只是在想该如何分食一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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